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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她少顷,再慢吞吞吃几口,又不时吩咐一旁的丫头给顾云容布菜添饭,连道她这两日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理当多补一补。他只是念她,自己面前的饭菜倒没怎么动。
顾云容睃他一眼,忽道:“殿下可还记得昏迷时都说过什么?”
“我昏睡时还说话了?我好像极少说梦话,”他抬眸看来,“我都说了什么?”
顾云容打量他几眼,见他神色坦然,遂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嚷着往后什么都听媳妇的,媳妇让坐着绝不站着,媳妇让往东绝不往西。”
他低头用饭,举动优雅却迟缓,不发一言。
不一时,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他身上的酒气从何而来。
顾云容轻咳一声:“我说是我饮酒时不小心将酒水洒到你身上了,你信不信?”
他抬袖闻了闻:“可我浑身上下都是酒味,你莫不是把整坛酒都泼到我身上打算用酒腌了我?”
顾云容遽然凑上去,附耳吐息:“你说对了,其实我是食人的妖精,最爱吃你这样浑身皮肉紧实的小白脸了,咬在嘴里劲道,滑润,连着脆骨一起吃,嘎嘣脆。酒腌小白脸是我最爱的一道菜,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把你腌入味,你就醒了。”
“一定要酒腌么?水煮成不成?我病愈后一定要沐浴的,届时你可以跟我一道钻进水里,现煮现吃。”
顾云容面上一红。
“不过,你这妖精是喜欢先吃上面还是喜欢先吃下面,”他将呆住的她一把搂到怀里,微微低眉,“我建议你先吃上面再吃下面,不然我怕你先吃了下面会胀得嘴巴酸,没法吃上面。”
顾云容已经完全怔住,近旁还有好些下人,他居然就说起了荤话!
她慌忙掠视一圈,见几个丫头皆是垂眉敛目,石头人一样。
她松了口气,让他放她下来,他却不肯松手,少焉,约莫怕自己把病气过给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她。
她问他预备何时入宫,他轻叹道:“随缘。”
顾云容一怔。
“我高热方退,总是要休养一阵子的,”他慢慢道,“父皇自会理解。就是有些对不住兄长们,暂且不能亲到宫中觌面。倘他们登门探病,容容可千万好生招待着。”
顾云容知他话里有话,嘴角微绷。
诸王及其后院很有几个难缠的。
果不其然,下午便有人前来探视桓澈,一来就是一群。
来的是荣王。不多时,崇王与梁王也携礼并至。
崇王与梁王分别行三、行四,行六的淮王早就来探视过了,蕲王懒得做样子,现在只差序齿第五的岷王。
崇王先是唏嘘关切了一番,随即拍着弟弟的肩道:“七弟千万要仔细保重自家身子,哥哥们听说你病倒,都很是忧心。老五原本也要跟着我们一道来的,奈何他才被御史参了一本,现下正在宫里挨训,实在脱不开身。七弟莫急,至迟明日,老五便来看你。”
荣王笑道:“正是。我等兄弟几个许久未聚,合该仔细叙叙话。”
梁王只不咸不淡附和几句。
桓澈虚声应了几句,慢慢喝药。
顾云容站在外头看着这一屋子人,只觉得一群狼围着一只病歪歪的白兔一样。
一对六,即便除下淮王也是一对五,还要找出那个三次雇凶刺杀的是哪个,果然如他所言,前面的路还很长。
三位亲王今次过来,都带了家眷。只是这群女眷们多有不便,来打过照面便被她使人引往大厅去了。
顾云容入得大厅后,跟众人一一叙礼毕,寒暄片刻,便听荣王妃笑道:“我就说弟妹是个天生的灵秀人儿,瞧这大冬天的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竟还这般娉娉婷婷的,脸上也水灵灵的,不知弟妹可是有甚独到的保养之道?”
她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顾云容。
顾云容神色自若,只道二嫂谬赞,轻轻巧巧地带过。
万珠坐在荣王妃身侧,暗暗看向顾云容。
她早就从沈碧音口中听过顾云容的容貌之盛,当时只道什么美貌少女,再美能美到哪里去,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还帮沈碧音骂了这个素未谋面的顾家女几句。
但今日一见,她满心悻悻。
顾云容那一举手一投足,那一流眸一启唇,无不娇妩入骨,就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连她这个女子看了也要暗暗心惊,何况是男人。
尤其是权势煊赫的男人,对于美色的征服欲望往往不亚于对于权力的追逐。
这是她入了荣王府之后慢慢悟出来的。
可惜她未能生就这样一张不世容颜,只能尽力做一朵纤弱的娇花,博得男人的疼惜怜爱。
崇王妃与梁王妃目光在顾云容身上定了定,神色各异。
顾云容总觉得荣王妃是为她拉仇,目光一转,望向荣王妃:“二嫂总夸我,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我这便使人将我存的积年的花雕搬出,给各位嫂嫂尝尝。”又看向万珠,“我瞧着次妃身娇体弱,方才说话时声音也绵绵软软,不知可吃得酒?”
万珠低头想了一想,低声道不必给她备酒了。
万一喝了酒沾了酒气,王爷闻见不喜如何好。
顾云容暗觑荣王妃,果见她将目光偏转过去,神色有些不自然。
顾云容心下冷笑,给旁人添堵之前也先想想自家的烂事。
荣王妃是个长袖善舞的,但那也不过是在女人堆里,到了男人面前,她便是两眼一抹黑,所以她痛恨万珠这个惯会扮弱的庶妹。
荣王妃作为一个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满脑子都是刻板的三从四德,她母亲或许教了她如何打理庶务、如何辖制侧室,但却没教她如何讨好丈夫。
顾云容猜测约莫因此,她格外厌恶那些容貌娆丽的女子,更对万珠那样羸弱的娇花深恶痛绝,而沈碧梧那样端庄大方的,大抵才得她心。
不过她跟沈碧梧交好,大约也有些同病相怜的缘由在里面,毕竟两人都无宠。
荣王妃经顾云容方才那一搅和,顿时想起万珠进门之后给她添的堵,一口气憋在心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偏偏不论她心里如何憋闷,面上都不能显露出来。
诸王仿似对桓澈有道不尽的慰问,直至酉正二刻,眼看着再不走便要夜禁了,这才依依不舍作辞。
晚来,桓澈的低烧仍未退。顾云容忖着这兴许是炎症尚未消,端了一碗药给他灌下。待要转去就寝,却又被他拽住。
“你就躺我这儿。”他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顾云容总觉得他醒来之后就有些奇怪。她原是怕自己在此安歇会扰乱他休息,眼下被他缠得无法,只好应下。
她才躺下,就被他紧紧纳入怀中。他身上火烫,连气息都仿佛裹缠了火苗,吹拂在她耳后,又痒又热。
隔着单薄的衣衫,顾云容能清晰听见他略有些快的蓬勃心跳。
她禁不住想起了前世在山洞里的那一夜。又见他手脚不老实,怕他在病中还要胡来,红着脸轻推他。
“你扒了我的衣裳,把我全看光了,难道还不许我抱抱你。”他下巴抵在她发顶,理所当然道。
顾云容陷入沉默。
好了,这下多了个把柄在他手里。
扒衣裳这件事他可能要记上好一阵子了。
她正想着如何岔题,就听头顶的呼吸渐趋匀长。
小心抬眸看去,贴身拥她的人竟是已然入睡。
顾云容凝他少刻,失笑。
生了病之后跟个小孩儿似的。
她帮他展好锦被,抱住他的腰,窝进他怀里,嗅着淡淡酒气与幽冽雅香,阖眼入眠。
由于桓澈在皇帝那里告了病,上元假结束各衙门恢复点卯之后,他也一直待在府内,连春坊那边也没去。
字也不练,竟日只是喝药调养,兼与顾云容腻在一起。
顾云容做针黹活计时,他也要她坐在他跟前。顾云容几度问他高热那日是否梦见了什么,他都只是摇头,直道那会儿烧糊涂了,什么都不记得。
顾云容想起她前日答应李琇云要过去陪她说说话,这便去跟桓澈告假。
桓澈只给了她两个时辰的时间,两个时辰后她若还不回,他就去把她抓回来。
顾云容咬牙答应了。
太医说他高热虽退,但仍需仔细调着,兼且眼下正值冬春之交,乍暖乍寒,让他尽量避免出门。
如若不然,她就拉他一起了。
李琇云自打有孕之后,就镇日焦躁不安,虽则每日有太医来请平安脉,但总是蹀躞不下,淮王又不能时时陪着她,因此便让顾云容时常来跟她说说话儿。
顾云容自己没有经历过,但对于孕妇的焦虑是可以理解的,横竖她也没什么要紧事,遂三不五时去寻李琇云。
此番她拿了些新近搜罗的花样子给她,又继续跟她讲述海外轶事。
她发现李琇云也爱听这些。她将自己知晓的并从前看的闲书里的新奇事讲给李琇云,见她兴致极好,这阵子便都在与她说道这个。
海侃起来不知时辰过,等丫头来报说衡王殿下过来接她时,她才意识到过了时辰。
想到桓澈近来的粘人,她害怕他当真跑到人家后院来抓她,忙起身作辞。
等与桓澈一道回府,正巧拏云来给桓澈递信,他便让她先去暖阁等着他。
顾云容无奈叹气。
他最近不知犯了什么病,饮食起居都定要一起,沐浴也要拉着她,被她拒绝之后,他便让她在一旁看着他。于是她每回都趁他入了池子,转头就跑。
亏得她凶了他一回,不然她沐浴时他便要蹲守围观。
太医既说他没好利索,她便也一直迁就着。
桓澈入了书房,面色就沉冷下来。
他接过信拆看罢,一头蘸墨走笔一头道:“待会儿将此信日夜兼程送到于思贤手里。”
拏云应是。
他见殿下只写了一封信,目露困惑。
倭国那头不回信么?
桓澈并无帮他解惑的意思,将信封好交于他,抽身去找顾云容。
酉正时分,顾云容与桓澈正相对用膳,忽听丫头急急来禀,淮王妃的孩子没了。
顾云容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连问了好几回。
“千真万确,”春砂道,“那内官是这样传话的。听说那头已经乱成一团,连帝后都惊动了。”
桓澈将那来传话的内侍叫来细细问了一番,攒眉道:“你说是皇后让你来带话的?”
内侍躬身称是,又道:“冯娘娘让王妃即刻过去一趟。”
桓澈冷笑森森,命内侍退下,转回头对顾云容道:“我陪你去。”
顾云容瞧见这阵仗,隐隐感到不对,冯皇后不会想将这事栽赃到她头上吧?
顾云容一到淮王府,就上来个内侍要引她去见冯皇后。
内侍见桓澈跟随在后,赔着笑委婉表示皇后只宣了王妃一人,请桓澈在外头稍等。
桓澈充耳不闻,看也不看他,只是握着顾云容的手轻声安抚。
内侍尴尬,却也不敢强赶,只能硬着头皮领着二人到了偏厅。
冯皇后跟几个王妃俱在,唯不见李琇云。
冯皇后看见桓澈跟来,又看到内侍作难的面色,就知端的。
她面沉须臾,却也未多言,只示意顾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