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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知。林平之大喜,问明了所在,大踏步向镖局走去。
来到镖局门口,只见这湖南分局虽不及福州总局的威风,
却也是朱漆大门,门畔蹲着两只石狮,好生堂皇,林平之向
门内一望,不见有人,心下踌躇:“我如此褴褛狼狈的来到分
局,岂不教局中的镖头们看小了?”
抬起头来,只见门首那块“福威镖局湘局”的金字招牌
竟是倒转悬挂了,他好生奇怪:“分局的镖头们怎地如此粗心
大意,连招牌也会倒挂?”转头去看旗杆上的旗子时,不由得
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左首旗杆上悬着一对烂草鞋,右首旗杆
挂着的竟是一条女子花裤,撕得破破烂烂的,却兀自在迎风
招展。
正错愕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局里走出一个人来,喝道:
“龟儿子在这里探头探脑的,想偷甚么东西?”林平之听他口
音便和方人智、贾人达等一伙人相似,乃是川人,不敢向他
瞧去,便即走开,突然屁股上一痛,已被人踢了一脚。林平
之大怒,回身便欲相斗,但心念电转:“这里的镖局是给青城
派占了,我正可从此打探爹爹妈妈的讯息,怎地沉不住气?”
当即假装不会武功,扑身摔倒,半天爬不起来。那人哈哈大
笑,又骂了几声“龟儿子”。
林平之慢慢挣扎着起来,到小巷中讨了碗冷饭吃了,寻
思:“敌人便在身畔,可千万大意不得。”更在地下找些煤灰,
将一张脸涂得漆黑,在墙角落里抱头而睡。
等到二更时分,他取出长剑,插在腰间,绕到镖局后门,
侧耳听得墙内并无声息,这才跃上墙头,见墙内是个果园,轻
轻跃下,挨着墙边一步步掩将过去。四下里黑沉沉地,既无
灯火,又无人声。林平之心中怦怦大跳,摸壁而行,唯恐脚
下踏着柴草砖石,发出声音,走过了两个院子,见东边厢房
窗中透出灯光,走近几步,便听到有人说话。他极缓极缓的
踏步,弓身走到窗下,屏住呼吸,一寸一寸的蹲低,靠墙而
坐。
刚坐到地下,便听得一人说道:“咱们明天一早,便将这
龟儿镖局一把火烧了,免得留在这儿现眼。”另一人道:“不
行!不能烧。皮师哥他们在南昌一把火烧了龟儿镖局,听说
连得邻居的房子也烧了几十间,于咱们青城派侠义道的名头
可不大好听。这一件事,多半要受师父责罚。”林平之暗骂:
“果然是青城派干的好事,还自称侠义道呢!好不要脸。”只
听先前那人道:“是,这可烧不得!那就好端端给他留着么?”
另一人笑道:“吉师弟,你想想,咱们倒挂了这狗贼的镖局招
牌,又给他旗杆上挂一条女人烂裤,福威镖局的名字在江湖
上可整个毁啦。这条烂裤挂得越久越好,又何必一把火给他
烧了?”那姓吉的笑道:“申师哥说得是。嘿嘿,这条烂裤,真
叫他福威镖局倒足了霉,三百年也不得翻身。”
两人笑了一阵,那姓吉的道:“咱们明日去衡山给刘正风
道喜,得带些甚么礼物才好?这次讯息来得好生突兀,这份
礼物要是小了,青城派脸上可不大好看。”
那姓申的笑道:“礼物我早备下了,你放心,包你不丢青
城派的脸。说不定刘正风这次金盆洗手的席上,咱们的礼物
还要大出风头呢。”那姓吉的喜道:“那是甚么礼物?我怎么
一点也不知道?”那姓申的笑了几声,甚是得意,说道:“咱
们借花献佛,可不用自己掏腰包。你瞧瞧,这份礼够不够光
彩。”只听得房中簌簌有声,当是在打开甚么包裹。那姓吉的
一声惊呼,叫道:“了不起!申师哥神通广大,哪里去弄来这
么贵重的东西?”
林平之真想探眼到窗缝中去瞧瞧,到底是甚么礼物,但
想一伸头,窗上便有黑影,给敌人发现了可大事不妙,只得
强自克制。只听那姓申的笑道:“咱们占这福威镖局,难道是
白占的?这一对玉马,我本来想孝敬师父的,眼下说不得,只
好便宜了刘正风这老儿了。”林平之又是一阵气恼:“原来他
抢了我镖局中的珍宝,自己去做人情,那不是盗贼的行径么?
长沙分局自己哪有甚么珍宝,自然是给人家保的镖了。这对
玉马必定价值不菲,倘若要不回来,还不是要爹爹设法张罗
着去赔偿东主。”
那姓申的又笑道:“这里四包东西,一包孝敬众位师娘,
一包分众位师兄弟,一包是你的,一包是我的。你拣一包罢!”
那姓吉的道:“那是甚么?”过得片刻,突然“哗”的一声惊
呼,道:“都是金银珠宝,咱们这可发了大洋财啦。龟儿子这
福威镖局,入他个先人板板,搜刮得可真不少。师哥,你从
哪里找出来的?我里里外外找了十几遍,差点儿给他地皮一
块块撬开来,也只找到一百多两碎银子,你怎地不动声色,格
老子把宝藏搜了出来?”那姓申的甚是得意,笑道:“镖局中
的金银珠宝,岂能随随便便放在寻常地方?这几天我瞧你开
抽屉,劈箱子,拆墙壁,忙得不亦乐乎,早料到是瞎忙,只
不过说了你也不信,反正也忙不坏你这小子。”那姓吉的道:
“佩服,佩服!申师哥,你从哪里找出来的?”
那姓申的道:“你倒想想,这镖局子中有一样东西很不合
道理,那是甚么?”姓吉的道:“不合道理?我瞧这龟儿子镖
局不合道理的东西多得很。他妈的功夫稀松平常,却在门口
旗杆之上,高高扯起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狮子。”那姓申的笑道:
“大狮子给换上条烂裤子,那就挺合道理了。你再想想,这镖
局子里还有甚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那姓吉的一拍大腿,说道:
“这些湖南驴子干的邪门事儿太多。你想这姓张的镖头是这里
一局之主,他睡觉的房间隔壁屋里,却去放上一口死人棺材,
岂不活该倒霉,哈哈!”姓申的笑道:“你得动动脑筋啊。他
为甚么在隔壁房里放口棺材?难道棺材里的死人是他老婆儿
子,他舍不得吗?恐怕不见得。是不是在棺材里收藏了甚么
要紧东西,以便掩人耳目……”
那姓吉的“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叫道:“对,对!这
些金银珠宝,便就藏在棺材之中?妙极,妙极,他妈的,先
人板板,走镖的龟儿花样真多。”又道:“申师哥,这两包一
般多少,我怎能跟你平分?你该多要些才是。”只听得玎珰簌
簌声响,想是他从一包金银珠宝之中抓了些,放入另一包中。
那姓申的也不推辞,只笑了几声。那姓吉的道:“申师哥,我
去打盆水来,咱们洗脚,这便睡了。”说着打了个呵欠,推门
出来。
林平之缩在窗下,一动也不敢动,斜眼见那姓吉的汉子
身材矮矮胖胖,多半便是那日间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的。
过了一会,这姓吉的端了一盆热水进房,说道:“申师哥,
师父这次派了咱们师兄弟几十人出来,看来还是咱二人所得
最多,托了你的福,连我脸上也有光彩。蒋师哥他们去挑广
州分局,马师哥他们去挑杭州分局,他们莽莽撞撞的,就算
见到了棺材,也想不到其中藏有金银财物。”那姓申的笑道:
“方师哥、于师弟、贾人达他们挑了福州总局,掳获想必比咱
哥儿俩更多,只是将师娘宝贝儿子的一条性命送在福州,说
来还是过大于功。”那姓吉的道:“攻打福威镖局总局,是师
父亲自押阵的,方师哥、于师弟他们不过做先行官。余师弟
丧命,师父多半也不会怎么责怪方师哥他们照料不周。咱们
这次大举出动,大伙儿在总局和各省分局一起动手,想不到
林家的玩意儿徒有虚名,单凭方师哥他们三个先锋,就将林
震南夫妻捉了来。这一次,可连师父也走了眼啦。哈哈!”
林平之只听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寻思:“原来青城派早
就深谋远虑,同时攻我总局和各省分局。倒不是因我杀了那
姓余的而起祸。我即使不杀这姓余的恶徒,他们一样要对我
镖局下手。余沧海还亲自到了福州,怪不得那摧心掌如此厉
害。但不知我镖局甚么地方得罪了青城派,他们竟敢下手如
此狠毒?”一时自咎之情虽然略减,气愤之意却更直涌上来,
若不是自知武功不及对方,真欲破窗而入,刃此二獠。但听
得房内水响,两人正自洗脚。
又听那姓申的道:“倒不是师父走眼,当年福威镖局威震
东南,似乎确有真实本事,辟邪剑法在武林中得享大名,不
能全靠骗人。多半后代子孙不肖,没学到祖宗的玩艺儿。”林
平之黑暗中面红过耳,大感惭愧。那姓申的又道:“咱们下山
之前,师父跟我们拆解辟邪剑法,虽然几个月内难以学得周
全,但我看这套剑法确是潜力不小,只是不易发挥罢了。吉
师弟,你领悟到了多少?”那姓吉的笑道:“我听师父说,连
林震南自己也没能领悟到剑法要旨,那我也懒得多用心思啦。
申师哥,师父传下号令,命本门弟子回到衡山取齐,那么方
师哥他们要押着林震南夫妇到衡山了。不知那辟邪剑法的传
人是怎样一副德性。”
林平之听到父母健在,却被人押解去衡山,心头大震之
下,又是欢喜,又是难受。
那姓申的笑道:“再过几天,你就见到了,不妨向他领教
领教辟邪剑法的功夫。”
突然喀的一声,窗格推开。林平之吃了一惊,只道被他
们发见了行迹,待要奔逃,突然间豁喇一声,一盆热水兜头
泼下,他险些惊呼出声,跟着眼前一黑,房内熄了灯火。
林平之惊魂未定,只觉一条条水流从脸上淋下,臭烘烘
地,才知是姓吉的将洗脚水从窗中泼将出来,淋了他一身。对
方虽非故意,自己受辱却也不小,但想探知了父母的消息,别
说是洗脚水,便是尿水粪水,淋得一身又有何妨?此刻万籁
俱寂,倘若就此走开,只怕给二人知觉,且待他们睡熟了再
说。当下仍靠在窗下的墙上不动,过了好一会,听得房中鼾
声响起,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一回头,猛见一个长长的影子映在窗上,一晃一晃的抖
动,他惕然心惊,急忙矮身,见窗格兀自摆动,原来那姓吉
的倒了洗脚水后没将窗格闩上。林平之心想:“报仇雪恨,正
是良机!”右手拔出腰间长剑,左手轻轻拉起窗格,轻跨入房,
放下窗格。月光从窗纸中透将进来,只见两边床上各睡着一
人。一人朝里而卧,头发微秃,另一人仰天睡着,颏下生着
一丛如乱茅草般的短须。床前的桌上放着五个包裹,两柄长
剑。
林平之提起长剑,心想:“一剑一个,犹如探囊取物一般。”
正要向那仰天睡着的汉子颈中砍去,心下又想:“我此刻偷偷
摸摸的杀此二人,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他日我练成了家传
武功,再来诛灭青城群贼,方是大丈夫所为。”当下慢慢将五
个包裹提去放在靠窗的桌上,轻轻推开窗格,跨了出来,将
长剑插在腰里,取过包裹,将三个负在背上缚好,双手各提
一个,一步步走向后院,生恐发出声响,惊醒了二人。
他打开后门,走出镖局,辨明方向,来到南门。其时城
门未开,走到城墙边的一个土丘之后,倚着土丘养神,唯恐
青城派二人知觉,追赶前来,心中不住怦怦而跳。直等到天
亮开城,他一出城门,立时发足疾奔,一口气奔了十数里,这
才心下大定,自离福州城以来,直至此刻,胸怀方得一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