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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敢吞了口唾沫,陪着笑道:
“你且先莫激动,崔兄,事情是由你们开始,各位来势汹汹,一而再三的四处追杀于我,把我赶耗子也似赶得东藏西躲,惶无宁日,我是个人,不是俎板上的鱼肉可以任由宰割,各位一心要杀我,我总不能不自卫保命吧?各位一上就是一窝,我可怜兮兮的单个独挑,侥幸留下一口气来,算不得罪大恶极,所以说,其咎委实不在我……”崔寿怒极反笑,笑得像哭:“天打雷劈的何敢,黑心黑肝的何敢,我‘八幡会’大小多少条性命吃你糟蹋,鲜血溅喷如水,你却还有理讲,还有词辩,我要不将你凌迟碎剐,誓不为人!”
何敢忙道:
“我也不是白拣便宜,崔兄,这小身子亦搭缀上不少零碎,再说,流血豁命嘛,原本就是这么回事,生死存亡,谁亦怨不了谁……”崔寿裂帛般大吼:“你死定了,何敢!”
随着这一声叱吼,何敢背后蓦地蹿起一条人影,活脱饿虎扑羊般冲向何敢,嘴里一边喊叫:“吴福为幡主效命……”吴福,就是先前还冲着何敢下跪的“小吴”,这一刻“福至心灵”,竟然转向恁快,马上替他的幡主表演那一番视死如归的赤诚了!
何敢连身子都懒得移动,一腿后弹,恍同电闪,那吴福尚未够上位置,已经凌空抛起,鬼哭狼嚎般跌落山岩之下——真是“无福”。
于是,亮银根宛若西天的流芒,兜头点到,那一朵掣掠如寒星似的枪尖,亦同时从斜刺里飞泻过来。
长鞭绕着何敢的身体旋舞,鞭梢子割裂空气,带起如泣的尖啸,何敢身形腾掠之间,却感到情况不对——脑袋沉重得像灌了铅,眼睛也时而眩花迷朦,动作方趋猛烈,便有一种反胃欲呕的窒胀,而目下崔寿还没出手,光是苏亥与李少雄这两面夹攻,他业已觉得十分吃力了!
崔寿的观察何等锐利?何敢的滞重现象才露,他已看在眼里,阴森森的传过话来:“姓何的已是外强中干,强弩之末了,这是曹洵和黄泉的冤魂缠住了他,叫他使不开、转不动;苏亥、少雄,你们抓住时机,下狠手给我杀!”
左截亮银棍,右挡老藤枪,何敢忙得不可开交:“崔兄,要快容易,你别闲着吆喝,下来一起凑乐子便行——他娘,你真当是吃定啦?”
亮银棍晃洒出一蓬光雨,逼得何敢挥鞭反卷,而老藤枪猝然出现,宛如幽暗中一点鬼火,极险极险的擦过何敢鼻尖,锐风生寒,惊得何敢背脊透泛冷汗!
崔寿似笑又不似笑的在鼻腔出声:
“这就快了,方才少雄只要上身略挺三分,便能将姓何的脑门洞穿,你们两个要紧加把劲,谁先宰杀姓何的,谁就是大功一件,连我也跟着露脸!”
在空中猛翻了六个厅斗,何敢鞭舞鞭飞,声势是够凌厉,却掩不住他的喘息!
“你也未免太朝好处想了……崔兄,要我的命,不找一大串垫背的怎成?”
那棍头便猝然从六尺又崩出来尺半长的一截,兜胸戳中何敢的胸口,这一戳力沉劲强,顶得何敢一跤横摔,几乎闭过气去。
苏亥的老藤枪趁机打落水狗,“嗖”的一声暴指向地,贼亮的枪尖硬是直刺何敢颈项——打谱是想来个两个对穿。
危急中,何敢贴着岩面奋力滚扑,右手闪电般翻挥,暗嵌干鞭柄内的“龙舌短剑”激起冷芒一溜,仿佛神低的悲叹,“噗”声透进了苏亥的胸膛,更将他针出三步之外!
崔寿的喝彩却馒到了半分:
“刺死他——”
僵愣刹那的李少雄目睹惨变,不由狂声怪嚎:“姓何的又杀了苏亥碍…”崔寿顿时发觉了情况的逆转,惊怒交集中腾身而起,黑网张开如一朵呼啸的乌云,冲着何敢漫天盖地的罩落。
何敢嘶哑的大笑,双手握鞭,打算豁死拚个同归于尽!
大鸟似的一条人影便在此际由地面腾扑直升,来势强悍凶猛,一道耀眼的寒电随着这人上冲的劲力暴射飞溢,照面间愣是把下击的崔寿通退五尺!
崔寿在瞬息的骇异间尚以为是他们自己人搞错了对象,后退的脚步未稳,已昂声大叫:“八幡耸立——”那人虚空旋落,竟破口大骂:“耸立你奶奶个熊,八幡这就快倒了!”
这位不速之客嗓调尖锐,身形矮胖,手持长剑形式古拙,却净芒雪亮;哈,正乃“赵氏剑门”的“不回剑”赵大泰是也!
故人乍通,尤其是这种情景之下碰上,何敢的感触可就深了,他觉得眼眶发热,鼻端泛酸,要不是向来达练老到,说不定一把泪水就抛将出来啦!
崔寿怔愕之下,厉声叱道:
“‘八幡会’复仇报冤,禁制早列,知者决退,不知不罪,来人莫要事非不明,自寻烦脑——”赵大秦理也不理,尖着喉咙叫嚷:“何敢,何敢,你情况如何?要是正常还留着口气,赶紧回我一声……”一骨碌爬将起来,何敢脸红脖子粗的打着哈哈:“别嚷嚷,赵老大,嗓门放低一点,我这不是在回应你了么?”
赵大泰突然声音便咽,惊喜交集:
“老天保佑,何敢,真是老天保佑啊,我们还以为来迟一步,遗恨再也补……”何敢攒级长鞭,连连拱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赵老大,你来得恰是时候,先一步来我还挺得住,迟一步来我就没命啦,真个鬼差神使不是?”
两个人的热络劲,崔寿看在眼里,便知不妙;今晚他轻骑追敌,认定只有何敢放单,自忖力量足够,岂料正在节骨眼上竟生如此变化,对方帮手偏偏凑在这时掩至,而照方才那一剑相拒的功力判断,来者必然不是等闲!
赵大泰又是安慰,又是感叹的吁了口气:“你也未免太自负了,何敢,叫你多待几天,让我陪你走完这一程,你却不肯,以为你独个能够担承这沿途艰险,现在如何?差不点送了命,你不想想,好虎亦架不住一群狼碍…”何敢干笑道:“只是运气不佳,吃他们前后率连着堵上啦,要不然,还不至于这等狼狈法!”
崔寿一看眼前的两位一搭一档竟叙起家常来,在目下双方对峙,杀机凝聚的时刻,居然将他与李少雄摆到一边,视若无物,这口怨气如何吞咽得下?随着冷厉的一笑,他特意提高了嗓音:“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人杀一双;姓何的,别以为你耍奸使诈,暗里埋伏了帮手就笃定能保活命,任是谁敢与我‘八幡会’作对,通杀无赧!”
赵大泰斜记着崔寿,两只小眼睛眨巴眨巴不停:“听这几句话,似乎是冲着我赵某人来的了?姓雀的,我要不敢和你们‘八幡会’作对,却跑来这里显的哪门子宝?明白告诉你,老子既然亮了相,就决不可能与你们善甘罢休!”
崔寿寒着面孔,阴恻恻的道:
“口气倒是不歇—然而你知道我姓崔,我却不知你是何人?报个名上来,让我掂掂你够不够同‘八幡会’作对的份量!”
尖声一笑,赵大泰道:
“‘赵氏剑门’‘木回剑’赵大泰就是我本人;姓崔的,说起来我和‘八幡会’的几位朋友还有点小小渊源,亦曾有过几次交道,但是,拿这些关系与我同何敢的情份一比,就全他娘比到南天门去啦,你们要对付何敢,我赵大泰第一个挺在他前头!”
崔寿的独目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缓缓的道:“原来你就是‘赵氏剑门’中的赵大泰;不错,你‘赵氏剑门’在道上算得一块招牌,但你可曾仔细考虑,由于你这出面瞎搅和,好好的一块招牌说不准就砸了,名头闯出来不容易,这样做划算么?”
赵大泰冷冷的道:
“我们的招牌会砸在谁手里?你是指‘八幡会’?”
崔寿毫无表情的道:
“很有可能;赵大泰,玩狠玩邪,‘赵氏剑门’没有我‘八幡会’在行,你若愣要拖他一门大小趟这湾浑水,恐怕要后悔莫及……”重重一哼,赵大泰道:“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眼前‘赵氏剑门’业已算是趟定了这湾浑水,九牛也休想拉得回;崔寿,要怎么玩法,悉随尊便,老子木管你多狠多邪,凭着剑锋切人肉总错不了!”
摇摇头,崔寿居然还忍得住气:
“这是何苦?赵大秦,你与那何敢有什么交情,犯得上如此为他卖命?一个弄不好,更牵连你赵氏全门遭殃,这样惨重的牺牲,就算替亲娘老子承当都该再三斟酌,区区朋友,尤其似何敢这类二混子朋友,更是大可不必了赵大秦声色不动的道:“只有一个办法能以解决你我之间的冲突,姓雀的,要不要听听?”
明知不会是什么好点子,崔寿在衡量眼前形势之下,却不得不勉强颔首:“说说看。”
赵大泰说:
“十分简单——你们走,我就走;更明确的说,你们不攻击何敢,我便不攻击你们,如此一来,不是双方皆可避免冲突了么?”
额头上青筋暴起,崔寿独眼骤睁:
“放你娘的狗臭屁!赵大泰,我是一番诚心,一片悲悯,劝说你退出是非,好保百年之身,你却不识抬举,故装糊涂,附着吊我的胃口,姓赵的,你马上就会明白,逗乐子你找错对象了!”
赵大泰笑哧哧的道:
“是你找我打商量,不是我求你打商量,原本就说不拢的一桩事,你却愣要搬弄唇舌,姓崔的,你这叫麻子照镜——自找难看!”
何敢也沙着声音道:
“他娘,又想玩对付贝心如的把戏?崔寿,所谓‘不战而降人之兵’,得看看是什么样的兵,贝心如意志不坚,贪生怕死,是个十足的孬货,难免受你的唬,你把赵老大当成姓贝的一体看待,认为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活人,则就大大走了眼,算错卦啦!”
崔寿狠厉的道:
“你不用得意,何敢,胜负之数尚在未定之天,赵大秦撑你的腰亦未必撑得住,而自今以后,我‘八幡会’便与‘赵氏剑门’势不两立!”
尖声一笑,赵大泰道:
“自今以后?姓崔的,你有没有以后还大成问题,将来的事且少烦心,你多多注意眼前的处境吧。”
崔寿断喝:
“少雄何在?”
严阵以待的李少雄微微躬身:
“属下听令。”
崔寿脱口只得一个字:
“走!”
这一个字,不但听得李少雄大惑不解,何敢与赵大泰也不禁颇出意外,然而三个人都是极其机敏的角色,脑筋灵,反应快,几乎在同时业已体会出崔寿的用意来——敢情崔寿是叫手下突围去讨救兵,现在的形势,他已忖量着吃不住了!
李少雄的动作非常快,他脚步一滑,人已弹射而起,何敢想横身拦截,赵大泰却扯了他一把,好整以暇的道:“看他往哪里跑?”
一言末已,侧面的一块高突山岩上辞然掠起一条人影,疾老鹰隼般由上扑下,身形飞腾中带着一溜炫目的光华流闪,仍如流星的曳尾!
李少雄弹升的式子尚未及变换,已被这股凌厉的气势硬生生压了回来——落脚的位置恰就是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崔寿是又惊又怒,心念转动间来人已姿态美妙的翩然着地。
那竟是个女人,是个丰腴圆润,身段啊娜的长发女人;这女人生得不能算美,但五官端整,肌肤细白,有着十分的妩媚味道,此刻虽是杀机隐伏,恶斗将起,她仍显得如此温柔恬静,丝毫不带瞋目竖眉的凶悍之状。
赵大泰呵呵笑道:
“妹子,叫你干熬在上头好一阵,咫尺恍若天涯般的白瞪眼,焦心肠,可真是多有委屈啦……”不错,这女子便是赵小蓉,“断魂剑”赵小蓉,对何敢死心塌地、非君不嫁的赵小蓉,“赵氏剑门”中唯一的一颗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