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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游手中沉卢剑疾舞,好似一堵黄色墙壁,不断向我压来,铺天盖地。我忙运一口气,长剑翻飞,闪过数点星光,集中劲气向最中央破去。一连串的碰击,我的长剑竟然飞去半截,心里暗暗发誓,回去后弄把名剑使使。听师父说,江湖中有把叫做“水浼”的剑,天下至柔,最适合本门的剑法。
我边与溯游游斗着,边注意着将军的信号。可是,那预示着刺杀成功的“穿山响箭”却一直没见踪影。五百招后,溯游脸上微微深处大粒的汗珠,土黄的光幕间隐隐可见点点的空隙。他怒了,爆喝道,“阳关三叠”!沉卢闪过三道黄色光芒,一道快过一道向我击来。
手中长剑已折,袖中流影剑飞速击出,幻化作丝丝黑线,紧紧缚住黄芒,不断挤压。
溯游脸颊涨红,双目圆瞪,怀中光芒闪烁,定是名剑流光。
忽然,一阵阵响锣传来,竟是皇上回宫的信息。
我忙收回流影剑,飘身闪开,笑道,溱王,近日且战到此吧。原来名传天下的“缚龙剑法”不过如此。
哼哼。溯游回剑入鞘,出口讥笑道,天下间最善防守的“天一剑法”怎么成了断剑?要不要把那断剑送给沉香公主过目,看看谁才是本朝第一勇士!
哈哈,溱王说笑了。我不理他,转身驰马离去。不知将军那边如何?
第179章 采之(12)()
很快,我便追上车队,孟行辕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将军,情况如何?我传音给他,其实不用问,我已经知道结果。
回宫再说。
默默地跟在车队后面,四周寂静得吓人,连飞舞的旌旗似乎都有气无力起来。沉香和绮薇公主的车驾就在旁边,我仿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留香。看着车帘上一朵朵金丝彩绣,我心里微微地笑。只是在转瞬间,我的笑容消失殆尽。风过卷帘时,我看见,马车里只有绮微公主一人!沉香!沉香她不见了!
沉香呢?我拍马追上孟行辕。沉香哪儿去了?
被离柘挟持了。他轻轻地答我,脸色暗淡起来。
挟持了?离柘不是你找来的杀手吗?怎么会挟持你的女儿呢?怎么会呢?我几乎吼了起来。
回去再说!孟行辕狠狠地瞪我。我却不怕他,谁敢伤害沉香,必让他百倍偿还!离柘?哼哼,看我的流影取你性命。我暗暗发誓。
车驾很快便回了宫。诺大的皇城仿佛坚固的盾牌,把皇帝牢牢守护住,可是他不知道,这面盾牌已经从里面开始坏了。听着皇帝在里面咆哮,我竟有点为他感到可悲,这个拥有着天下的老人,却被他忠实的威武大将军玩弄于股掌之间。
走出金殿,天边一片巨大的灰鸟飞过,落落的影映在黄色的城墙上。我走向御花园深处,孟行辕在那边等着。
采之,真乃人算不如天算啊。背对着我的孟行辕长叹一声。我忽然发现,面前的人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无法击败,他也有破绽的,至少此时便是。
我正待答话,他忽然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坏我大事的竟然是我的宝贝儿子!
啊!我轻叹一声。大将军的公子,在长安城里是人所皆知的废人,大街小巷都在谈论他的隐疾,甚至出家当和尚!
没想到那孽障武功如此高强!“九品升莲术”,佛门无上至宝,竟然孟行辕呐呐地说,不知是喜是忧。
将军,令公子真是了不得啊!此次皇上定有重赏。
哼,这个孽障,竟然背着我学武,回家就把他囚禁起来,免得再坏我们的好事。
依我看,在护龙山庄将公主救出的那个年轻人,必然也是令公子了。我记起孟行辕说过天刀门失手的事情,信口便说。我惊讶地发现,我心里竟然无边地希望他们父子反目,仿佛那些罪恶能让我轻松些。
孟行辕正准备回答我的话,忽然,一掌扫向身边的花丛。片片殷红的花瓣在掌风里翩跹着,红雨的间隙里,我看见一席红色的纱裙。绮微公主!我望向孟行辕,他向我微微点头,我知道,这个锦衣玉食的公主今日命休矣。
她施展轻功飞奔着,竟有几分高明。我和孟行辕分头逼近,令人奇怪的是,她逃生方向竟是将军府!
在一条巷子里,她被围住。那条巷子的背面便是将军府,她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到达的光明,却沦陷在巷子围墙的阴影里。一道蓝色的光幕划出,她的剑刺向我前胸。我轻松破去她的剑招,惊讶地发现,她使的竟是我梦寐以求的水浼剑。
第180章 采之(13)()
尽管她的身法神奇,一百招后,我细长的剑轻轻滑过她的喉咙。我看见细碎的红色血珠溅出,她缓缓倒下。然后,我惊讶了。她的脸上竟然绽开出一朵圣洁的笑,仿佛回归天堂我呆住了,忘记捡起她掉落在地的剑。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孟行辕将水浼交到我的手中,采之,你回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我便仿佛失去了心一般,挪回府邸。
黑暗的深处依旧有灯亮着。
我靠着朱红的门,看着那样安静、执著的无衣,不敢入内。铜灯妖娆的火焰明明灭灭,无衣回首,温软如玉的脸在火光下闪烁。她对着我笑,仿佛春天里早开的一枝桃花。我感到温暖,丝丝缕缕地包裹着我的心。转瞬间,无衣的脸成了绮微,她临死前恍若莲花的笑。我一个踉跄,往后退去。
采之。无衣搂过我的腰,低声喊我。采之,我闻到血腥的味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摇头。反手抱过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我相信,那一刻我忘记了沉香。恐惧、无助和绝望让我忘记了那个甘愿为她付出一切的人。眼角一阵湿润,泪涌如潮。
采之。无衣拭去我的泪,柔软的唇印上我的脸。
那样一个黑夜里,我要了她。把这些月来的痛苦、挣扎,梦想、绝望统统留在了她的身体里。我知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我还会那样坚强,那样倔强。
阳光刺痛我的眼。
无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理长长的青丝,温暖得如同丝帛。我站到她身后,接过手里的檀木梳,仔仔细细地梳理着她满头的长发。轻轻地挽起,插上一只镶着金丝的玉簪,我说,无衣,戴着这根簪子,很美。
她不回头,双手握住我的十指。然后,我看见铜镜里起了雾气。
吃完早点,我提剑出门。无衣穿着白色的长裙,裹着天蓝的边。拿着短剑跟在我身边,说,采之,我陪你出门。不管你忠也好,奸也好,都是我爱着的采之。
好。迟疑了片刻,我答应了。
日子有些混乱。连续追踪离柘,却毫无消息。我终于相信,“落英飘香舞”是天下第一等的轻功。无衣每日跟在我的身边,言语不多,却总能在我口渴的时候递上一杯水,在天凉的时候为我披上长袍。这些天,我常常在想,若是没有遇到沉香,我该是在祁连山,和无衣一起,漫天的青色里谁风舞剑。
南下。小桥流水多了起来,完全不同于北方的气势。无衣在长长的河岸边吹箫,淡淡的风带着水气,掀起她的长发。我坐在青石上,看着河面点点的波光,有阳光在水花里跳跃。
无衣的箫声有些淡淡扰扰的宁静,像是遥远的召唤。一群黑羽野鸭排成长长的线,气定神闲地游过河面。我扔下一粒石子,河岸的芦苇边“扑腾”地惊飞数只鸟儿。我忽然无限地感到疲倦,在无衣的箫声里,在夕阳下的河畔,在离柘遥无消息的逃离中。
第181章 采之(14)()
采之。我回头,无衣拿着箫站在我的身后。我看见,她明若白玉的皓腕间静静地躺着一对亮如流水的玉镯。我嘴角牵起一丝微笑,无衣,若是能永远在这里,多好。
采之,她坐在我的身边,你陷进了囚牢里了,爱的囚牢。
囚牢?
是的,沉香公主。无衣一边说着,一边抚弄着手中的箫。你在每个夜里喊她的名字,甚至为了她,做了你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
无衣,我打断她的话。若真是她的囚牢,我愿在牢里慢慢变老。
咳。她轻叹一口气,沿着这条河,会找到她的。你看这块石头上的剑痕,便是离柘的“扶风剑法”留下的。
无衣的这句话再次燃起了我的激情。是的,我一定要找到沉香,我要带她回去!
第二日,我在渚水边见到了离柘。他穿着湛蓝的长袍,束发,面容清俊。沉香却不在他的身边。沉香呢?我急急地问他。
她很安全。你是?离柘的声音很清脆,亮亮的,像是水晶在碰撞。
傅采之。奉皇上之命,接沉香公主回宫。
你以为我会交出她吗?离柘的嘴角笑容上扬。这天下乱了,沉香在我这儿才安全。
我不管这天下不天下,我只要沉香!水浼出鞘,一溜天蓝的剑光冲天。
离柘飞速往后退去,眨眼之间已消失在水面深处,唯有琉璃般的声音在河岸回响。我不会与你动手,但愿永远不会与你动手!
我忽然觉得很滑稽,仿佛狠狠的一拳,砸在棉絮上。尖叫一声,冲天而起,水浼蓝艳艳的,光芒四射。股股剑气落在河面上,激荡起数十丈的水花。漫天的幕帘裹上岸边,闪亮闪亮的。仿佛要把怒气全部发泄在河面,排山倒海,如同炸雷。
无衣静静地看着,不用内功避开飞溅的水珠。清凉的河水湿透她的衣裳,点点滴滴地开花。一缕黑发贴在额角上,如同睡莲的茎。
我瘫坐在河滩上,无力地扔下水浼,欲哭无泪。无衣从身后轻轻地拥着我,也不说话,把我抱得紧紧的。过了半晌,斜阳退了,亮晃晃的月牙儿露了出来。我转过身,回抱住无衣,亲吻她的唇,我们回长安吧,属于我的终究会回来的。
是年秋末,我离开渚水,回到长安。在离开的刹那,我做出了一个影响我一生的决定。
长安城依旧混乱。
皇帝已经有多日没有上早朝了,大殿里,群臣交耳。溱王在狩猎归来的那天夜里偷偷返回封地,这或许是皇上的主意吧,可惜一切已经注定,无法更改。
昨日,见了将军。那个高大、阴冷的男子冷静如常。空旷的屋子里,薰香淡淡地燃着,青铜的宫灯闪着明亮的光,将军坐在宽大的红木长椅上,烙金的案上放着水晶果盘。
脚步声在大理石地面上回响,我的心里竟然有了几分胆怯。
将军!我双膝跪地,朗声说,朝廷纲纪混乱,小人作祟,恭请将军清君侧!
孟行辕愣愣地对着我,过了半晌,他哈哈大笑,好,好,知我者傅采之也。他长长的衣袖摆动,掀起一股阴冷的风。看着他张狂的脸,我的心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兴奋。
第182章 采之(15)()
次日,孟行辕发动兵变。盏茶间,夺下四座城门。长安城内混乱到极致,处处是乱兵和逃难的百姓。我坐在房间里看天,看那翻腾的云如狮如虎。无衣站在我身边,剑不离身。其实我在等待,等待将军的命令,等待溯游的行动。
猎杀溯游的那个傍晚,天有些凉,丝丝缕缕的风擦肩而过。三百刀手,在我和无衣的带领下,单等溯游的到来。
采之,收手吧,好吗?沉默的好多天的无衣终于说话了。
我看着她宁静的脸,淡淡摇头。你相信奇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