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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高低地位有别,汪直比尚铭的职务低一级,见面不下轿便是无礼,这倒是可轻可重的事。汪直便故意宣称有急事,找个借口在尚铭面前立威装装架子。尚铭笑了笑,看样子没有计较的意思,只是问道:“你要赶到哪里去啊?”汪直道:“皇爷还让咱们商量着处理奏章,这不前晚上的那份海禁折子都还拖着,咱家不是要赶到司礼监去么?”尚铭指着南边道:“司礼监在那边,汪公公这叫南辕北辙。”汪直脸上顿时一红,拉下脸左顾而言他:“尚公公是司礼监掌印,皇爷交代让您主要负责处理这几天的奏章,蒋如平那份折子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给下边回信,您的意思是压下不发了?”尚铭道:“老夫不是叫你去请示皇爷么?”汪直道:“皇爷说了,都让咱们商量着办……当然,拍板的还是尚公公。”尚铭道:“难办。”汪直以为尚铭无计可施了,当下就趁势紧道:“难办也得办,咱们是替皇爷办差,皇爷交代下来的事儿就是有天大的难处都得办好喏,还能挑三拣四不成?”
“这事儿还非得皇爷拿主意。”尚铭道:“事关国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一会你到司礼监来,老夫给你提醒一下。”
“成,咱家这就过去,看尚公公有什么妙计。”汪直冷笑道。说罢两拨人便分道扬镳。待尚铭的人走远了,汪直才问手下道:“这姓尚的是不是有什么『奸』计?”李随喜道:“他现在能有什么『奸』计,这事儿是左右为难。他要是敢真的压下不发,江浙那帮贪得无厌的官商就会以为朝廷反对禁海的态度不够坚决,就再会扇乎起言官说事,不定还有什么误导民间舆情的事儿发生,到时候朝廷就会左右为难,这责任他尚铭担当得起吗?可他要是敢擅自批复拿蒋如平问罪,蒋如平头上戴得可是御史的帽子,尚铭就不怕咱们把消息『露』出去,说这事儿是太监干的?不过,二祖宗想在尚铭面前立威,须得旁敲侧击。”
“如何叫旁敲侧击?”
“二祖宗要这般这般这么干。”李随喜低头趴在汪直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嘿嘿……这下尚铭要倒霉了,外放官员也不是好惹的,给尚铭栽了脏,等着咱家去救,这下即可在外放官员面前立威,也可得到他们的拥戴。”汪直听罢点点头:“有意思,老子就要看看他尚铭怎么办。调头,咱们这就去司礼监。”于是汪直在前呼后拥中,坐轿向南前行,一路上的奴才们谁都没胆子得罪这个当红太监,纷纷回避或是低眉下眼地站在道旁,汪直得意洋洋,风头十足。
来到司礼监衙门,汪直和李随喜便一起去了书房,只见尚铭等人已在里面开始办公了,汪直拱手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了一声,便直入主题道:“先前在宫里头您说不是说话的地儿,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尚铭嘿嘿一声笑了出来:“说哪里的话,不过有些事儿没有真凭实据,老夫可不敢在外面随便嚷嚷,在这里说了,就这么几个人,就算你汪直拿出去说,老夫也可以赖账不承认说过啊。”汪直道:“那尚公公先说说看,是什么事儿?”
汪直去司礼监的时候,他那长得好似面团的高参李随喜也跟了过去,见到尚铭的时候,正巧在司礼监内书房,内书房是教习太监读书习字的,里面摆着书案椅子,供着孔圣人,陈列着古今中外的许多书籍,有的书在外面还看不到,但在内书房却有。尚铭和李随喜都是内书房出身的,一到这地方,两人都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就像回到母校一般。年轻的时候,他们就在此苦读经书,劲头不亚于民间那些有志于科考仕途的有为青年,目标自然就是司礼监掌印秉笔等职务。作为一个太监,能在司礼监任职几乎人生的最高追求,受宫里宫外敬畏,能参与军国大事。抛开社会舆情的偏见,从权力和自由上来说,司礼监大太监和内阁大臣又有多少区别呢?而且能出入宫廷,和皇帝的关系更近,在某些方面比内阁大臣还要厉害一点。
尚铭从司礼监内书房出身,熬了大半辈子,如今头发花白,总算做到了太监的最高位置,李随喜一到这地方,仿佛也有了人生目标,无论是尚铭还是汪直,年龄都比他大,等他们那批人下去,谁上来呢?李随喜想着想着,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汪直和尚铭两拨人在这里碰头,是要说福建巡按蒋如平那份折子的事儿,汪直自认为尚铭铁定吃瘪无计可施,自然得意洋洋地揪着不放。他分开双腿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一张圆圆肉脸上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就像如来佛祖一般,用慢条斯理的声音说道:“尚公公啊,皇爷让咱们办那事儿,您总得拿个主意吧?”
李随喜也是面带微笑,心道尚铭是掌印,在司礼监的权力当然是最大的,什么事儿最后是他拍板,但责任也是最大的。海禁那折子,无论他是想压下不发还是直接治蒋如平的罪都不成,是左右为难,这事儿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皇帝直接裁决,可皇帝偏偏就在这几天不理朝政,这不是明摆着让尚铭接了个烫手山芋让他好看吗?
内书房里就四个人,尚铭和覃力鹏,汪直和李随喜。现在汪直这边可是得意得紧,而覃力鹏则默不作声神态凝重,倒是置身最前的尚铭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还稳得住。就在这时,尚铭的一句话让汪直他们都笑不出来了:“你们有没有想过谁给蒋如平等人胆子敢和皇爷对着干?南边是谁的地头?”
李随喜和汪直二人面面相觑,李随喜忍不住沉声道:“尚公公是说苗贵妃……”李随喜说的是苗若兰,苗若兰的老家就在福建,而且族人都是手握军权的将领。
尚铭马上指着李随喜道:“大伙儿都听见了,是李公公说的。”
“什么?”李随喜顿时大急,腾地站了起来道:“尚公公,您这是什么意思,咱家都没想到上面去,是您挑起的话头不是?”尚铭笑道:“你怕什么?老夫还能拿出去说今天你说的话吗?再说也要你承认不是?当然,反过来说,老夫也不会认帐。”
汪直二人这时倒是明白了,尚铭的意思是今天在这儿说得话不能随便泄漏出去。他们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是之前的那股子得意劲已经丢得干干净净,都是皱眉沉思。他们都明白,如今大民国的后宫外戚可不是明朝可以比的,明朝的皇后皇妃都是选的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外戚的根基本来就弱,又有诸多制度制肘,以至于外戚对朝政的影响相对较小。而大民国则不同,别说皇后和贵妃势力庞大,就是那些嫔妃,也有官宦世家的,也没见着皇爷不让她们家的人在朝为官。在这样的情形下,朝廷大事、官员动向,谁能说不会和后宫有关呢?
第七百五十一章山芋()
汪直一门心思想把烫手山芋扔给尚铭,没想到尚铭倒打一耙,竟然抬出了宫里的贵妃娘娘。这时只听得尚铭沉声道:“从中央到地方,福建新浙党的人树大根深,其私利的根基又在江南一带,主张海禁这事儿是几个缙绅有能耐说上来的?新浙党的官员能没有牵扯进去么?”
“这……”李随喜那面团似的脸本来就白,此时已变得更白了。他们这帮经常参与中枢政治的人,对后宫两党的关系当然烂在心里,清楚得紧。尚铭面皮一皱眼睛却毫无笑意,冷笑道:“你们那点小算盘老夫还不知道?无非就是把烫手的山芋往老夫怀里塞,想让老夫左右难看。汪直,你是想咱们司礼监怎么处理蒋如平的折子?压下不发,纵容海禁的舆情?直接把蒋如平逮捕问罪,打击新浙党的图谋?无论怎么样,可都是选了队,你可得想清楚了……哦,对了,汪公公以前是唐皇后身边的红人,你当然不用选了,那你应该极力反对海禁,力主把上折子的人弄进诏狱吃苦头才是,否则以后舆情失控海禁成功,苗贵妃那边的人坐大,汪公公怎么向皇后娘娘交差,啊?”
这时尚铭又气势人地盯着汪直的眼睛冷冷道:“在皇后娘娘那边,你汪公公就是个只会拍须溜马打哈哈的人?遇到大事就靠不住,人家拿你干什么吃的!”
汪直被这么一说,真是从头凉到脚,不由得『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还真没想到,这件事能牵扯到后宫两党的争夺?这么一弄,他汪直呆在司礼监不是成了别人的一粒可以随时弃子的棋子?几个人都是脸『色』凝重,只听得尚铭又道:“汪公公不愿意打头阵挡箭矢枪炮是吧?老夫也不愿意啊!你算计老夫,别人还算计着你呢,你还能坐着不作为看老夫的笑话?”
汪直心道那份折子咱家要是任尚铭怎么样就怎么样,到时候出了问题,唐皇后那边怪咱家没能耐也就罢了,要是有人说咱家被别人收买了可怎么办?没有了唐皇后那边撑腰,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分量还不如尚铭,以后真没法混了。他想罢忍不住问道:“掌印说这事儿应该怎么办?”这下该尚铭装b了,大模大样地坐着,而汪直则欠着身子,气势消失得干干净净。尚铭道:“老夫早就说了,这事儿最好的办法是让皇爷拿主意,可皇爷不管,咱们也不清楚皇爷究竟是什么打算……”汪直忙道:“您说得轻巧,咱家都找机会问了皇爷两次了,皇爷只说让咱们商量着办,咱家还能没完没了地烦皇爷?”尚铭点点头道:“汪公公啊,咱们当奴才别管多风光,得有自知之明,咱们再得皇爷信任喜欢,终究是家奴,能比得上苗贵妃吗?苗娘娘也是和皇爷同甘共苦过来的人,人家和皇爷的感情是咱们这些家奴能比的?你汪公公拼死和她们对着干,老夫可不知道你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汪直看了一眼李随喜,李随喜也没什么意见,好像也很赞同尚铭说的道理。汪直现在是彻底没主意了,只得对尚铭道:“现在咱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您说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才好?”尚铭端起茶杯,故作高深地说道:“老夫还是那句话,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是什么人,就做什么事儿。咱们是太监,别看有时候权力很大,实际上那是皇权,是皇爷想那么办,咱们才有能耐那么办!现在皇爷没发话,咱们能怎么样?这事儿得找外廷大臣商量,把山芋丢给他们。”
“妙!这个法子妙!”汪直脸『色』一松,就犹如走在柳暗之处,忽见花明一般。尚铭笑了笑:“现在内阁形同虚设,那帮老臣只知道喝茶混日子,奏章宫里头直接处理,那是皇爷在做,现在皇爷不处理,咱们也拿不定主意,拖又拖不得,只得让大臣们来办了。”
一旁不动声『色』的李随喜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啊,人家尚铭熬了那么多年,可不是一般人能算计到他的。汪直见李随喜没吭声,于是说道:“这么着,明儿一早皇爷如果要上朝,咱家就把折子送到皇爷跟前。如果皇爷又不上朝,咱家宣旨的时候,就把那些爵爷留下,把折子给他们。”尚铭点点头:“这么办很好,而且他们也不会不接,反而会抢着要掺和。”
“为什么,折子不是块烫手山芋么?”汪直愣道。
“烫手的山芋自然是烫手,可是山芋原本也是块吃食不是?”尚铭笑道:“这份折子拿下去让他们来商量,然后司礼监再批红,你不觉得这过程很熟悉么?票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