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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横展在江口的一座沙洲,与大江对岸的老蛟矶遥遥相对,洲上长了密密麻麻的芦草,搭了几座渔夫歇息的草棚,平时没有人居住。
当他突然钻入一座草棚现身时,把在棚内睡大头觉的三个大汉惊醒了。
“咦!你……”一个大汉跳起来惊呼。
“谁是浪里钻陈寿?”他背着手含笑问。
“你是……”另一大汉警觉地问。
“我姓符,找陈寿。”
“他不在,过对岸无为州去了。”
“你老兄是……”
“我姓高,你找陈三哥……”
“向他讨你们老大地龙卢九的消息。”
“这……”大汉脸色变了。
“在下是善意的,三天前,你们老大与在下曾在金陵酒肆称兄道弟,喝了百十杯酒。”
“哦!你就是那位姓符的布商,南京来的。”大汉惊惧地说,脸色大变。
“对,南京来的布商。”他笑笑:“这表示地龙暗中已有防险的安排,你们的陈三哥大概知道这件事。”
“知道又有什么用?”大汉苦笑:“卢老大当晚就死了,仍未能逃得性命。”
“哦!地龙真的死了?”他问,并不感到意外。
“半点不假,咱们几位弟兄,根本栏不住那两个挑夫打扮的人,而且赔上两位弟兄的命。”
“所以你们的陈三哥躲到洲上避祸了。”
“对,咱们这些人斗不过强龙。”
“在下特地来向陈老三讨消息。”
“这个……”
“你们不希望报仇?”
“这个……”
“把所知道的消息告诉我,我去找他们。譬如说,那些人的去向,那些人的真正面貌等等,我相信他们再神秘,也逃不过地头蛇的耳目,因为地龙已暗中将情势告诉你们,你们应该有所准备,所以我来找陈老三。”
“陈三哥的确到无为洲去了,你所要的消息在下无条件奉告,希望对彼此都有好处。”
“高兄,在下先行谢过。”
“那些人,一个月前就悄然抵达,分散在各处小客栈,没引起咱们弟兄的注意。那艳芳祖孙来自南京,她是搭上卢老大的拜弟黑飞鱼,才租到房屋落足。卢老大是在出事前三天被人所挟持胁迫,对方身手之高明骇人听闻,老大不敢不和他们合作。”
“那位自称地老鼠的人……”
“他就是挟持老大的主事人,底细如谜。”
“他们的去向……”
“艳芳是独自走的,化装为小伙计,过富民桥走鲁港,我们的弟兄不敢拦截她。其他的人分批走,有些搭下行的船,有些往上走。那该死的元凶地老鼠,是乘一艘神秘快舟往上驶的。”大汉一一相告,极为合作。
“谢谢高兄的合作,再见。”他抱拳施礼道谢,循原路回到泊舟处。
舟横大江,靠上了老蛟矶。
他到了水心楼旁的小亭,将佩剑解下,往亭心的桌面一放,背着手目光炯炯盯着不远处的灵泽宫不言不动。
不久,一个香火道人出了宫门,迟疑地向水心楼走来,眼中有警戒的神清,距小亭三四丈便悚然止步。
他那冷森森的目光,凶狠地目迎渐来渐近的老道,嘴角噙着怕人的冷笑。
老道终于硬着头皮入亭,畏畏缩缩地稽首行礼:“施主万安!贫道稽首。请问施主……”
“在下不多费唇舌。”他阴森森地说:“在下知道水蛇秦七,龟缩在贵宫逃灾避难。道长去叫他出来,在下有话问他。他如果不出来,我邪剑修罗姓符的自然会揪住他的耳朵拖出来。他该往州城躲,这里怎藏得住?”
“贫……贫道遵命。”老道惶然退走,几乎腿软摔倒。
不久,水蛇秦七出现在宫门外,手中挟了一把分水刺,苍白着脸,流着冷汗,战栗着向水心楼接近。
“你……你是邪……邪剑修……修罗符……符大侠?”水蛇秦七在亭外惊恐地问:“找……找在下有……有何贵……贵干?”
“是谁与吊客吴风接头的?”他沉声问:“你花了多少银子,请吊客暗杀神蛟左玄宗?”
“真是天大的冤枉!”水蛇焦灼地急叫:“在下与江汉船行,过去的确有仇恨,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犯不着杀人流血报复。凭在下一个地棍,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也不配请吊客去杀人,鬼才知道吊客吴风像神还是像鬼。神蛟一死,乾坤手林捕头便过江来查问,一口咬定在下买凶手杀人,幸好他没有证据,无法行文押在下过江法办,可把在下吓得六神无主,不得不躲起来……”
“你认识一个叫潘义和的人吗?”
“不认识!”
“你的确没参予其事?”
“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参予了,天教我雷打火烧绝子绝孙。”水蛇发誓发得怪顺溜的:“早些日子,江汉船行的船在老洲搁浅,还是我派人把船拖出来的,并不因为私人恩怨,而把江湖道义搁在一边。”
“我相信你。”他脸上神色不再冷:“你继续躲吧!记住,今天你我会面的事,泄漏一丝口风,将有杀身之祸。你从来没见过我,知道吗?”
“知道,知道。”水蛇急忙点头:“在下本来就不认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邪剑修罗符大侠,现在我还存疑。”
“很好很好,你继续存疑吧!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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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天,他跑了不少地方,每一次返回裕丰客栈,他脸上的气色就差一两分。
这天午后不久,他进入客店的店堂时,脸色已是青中带灰,灰败的脸,无神的双目,艰难的步伐,以及浑身散发出来的药味与腐败味,皆说明他已是一个与阎王爷攀上亲的人了。他腰佩的长剑,似乎快要将他压垮啦!与他出现在老蛟矶时的神情判若两人。
“客官,你……你怎么啦?”扶住他的店伙关切地问:“你的神色真不好,是不是伤口又发作了?”
他受伤店伙是知道的,每天都由店伙替他请郎中来诊治,上药服药愈治愈糟。
“我真有点支持不住了。”他喘息着说。
“客官,支持不住就该好好歇息呀!”店伙扶住他往里走,走向他的客房,一面走一面埋怨。
“我不能歇息。”他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未死之前,我要查出暗杀我的人,不手刃他们死不瞑目。”
“客官……”
“我不会死在你店里。”他痛苦地喘息:“劳驾叫人去请罗郎中来,他的草药凉凉的,对伤口比较适宜。还有那位庄郎中,劳驾派人一起请来。”
“好,我这就吩咐小伙计去请。”
罗郎中的店在裕丰客栈东西半里地,在本地是颇有名气的草头郎中,对治跌打损伤学有专精。
罗郎中离开客栈返家时,已经是申牌左右了,前脚进门,后脚便跟入一位高高瘦瘦的中年人。
“罗郎中吗?”中年人入店便出声叫唤:“辛苦辛苦,刚从裕丰客栈回来?”
“是的。”罗郎中转身,将药囊信手交给照料店面的伙计:“兄弟有何见教?请里面坐,请!”
主客双方客套一番落坐了小伙计奉上茶水退去。
来客自称姓孙,来自南京。
“罗郎中,在下是从客栈跟来的。”姓孙的开门见山道出来意:“你那位病患与在下不但是同行,而且同是一条街的邻居。他这人性情乖张,好勇斗狠,不易亲近。但忝在同行,我不能搁下他不管,所以打算私底下雇艘船,请几个人强迫他回南京,如果不用强,他是不肯走的,报仇的念头太强烈,他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劝告。”
“是的,他不会走。”罗郎中说:“有时候昏迷,仍然口口声声说什么贱女人,莫非他的伤与女人有关?”
“不知道。”姓孙的说:“在下来拜晤的目的,是希望知道他的病况,以便有所准备。如果带他走,他在船上的两天中,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很难说。”罗郎中沉吟着慎着地说:“他的胸口共割开了三条大缝,深抵胸骨,上了几天药,就是合不了口,毛病出现他不肯躺下来,天天往外跑,说是找什么线索吃下的药,还不够他消耗,高烧不退浑身如火,怪的是他仍能支撑得住,但……在船上如果他肯休息,大概无妨。”
“他死不了吗?”
“也许,问题是他能否定得下心,放弃疯狂的报复念头,静下来好好医治,死不了的。”
“哦!这我就放心了。”
“孙兄,你要知道,药治不好不想活的人,按他的伤势看来,早两天恐怕他就得躺下来了,他所以能支撑到现在,也可以说那是他强烈的求生欲望与报仇意念超人一等,才支撑着不倒下。南京有的是好郎中,带他走吧!他会活下去的。”
“谢谢你的忠告,我这就回去设法把他带回南京。”
不久,姓孙的告辞出店走了。
两个水夫夹杂在行人中,远远地紧蹑在姓孙的后面。
夜来了,但裕丰客栈客人进进出出,直至凌晨子牌末,方人声渐止。
符可为住的是后院第三进最后一间客房上
一进的旅客大多数是下江来的商贾。
四更天,负责照料符可为的两名店伙出房,带上了房门,沿走廊返回宿处。
廊下的气死风月白色灯笼光度有限,旅客们皆梦入黄梁,不见有人走动。
两个黑影从西面飘落在院中,一个掩身在廊口的转角处,一个悄然到了符可为的客房外,无声无息地推开房门,一闪而入。
房内黑沉沉,店伙居然没有留下灯火。
“我……我要水……”床铺方向传来了微弱的呼叫声,有气无力有如呻吟。
孤零零的旅客,没有朋友照顾,景况必定凄凉。
“我给你水喝。”黑影说,向声音来处走去。
噗一声响,黑影向下一挫,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所抓住,无法倒地。
在廊口负责把风接应的黑影,贴在墙角戒备,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房门,随时可以快速冲进接应。
同伴进出片刻,按理,不管是否得手,都应该出来了;正想离开隐身处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语音:“阁下,在等人吗?”
黑影吃了一惊,倏然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不假思索地欺进,一匕急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只要发现有人,杀人灭口势在必行。
廊口转角处灯火照不到,黑影根本不理会来人是何来路,反正看到的是一个人影,那有闲工夫辨明身份?
这一匕捷于闪电,反应之快,委实无可伦比;按理决无落空之理,这种高明身手的人,做刺客必定胜任愉快。
匕取心房要害,奇准无比。
可是,这快速的致命一击竟然落了空,眼前黑影一晃,匕首扎了个空,接着丹田小腹一震,挨了重重一脚,嗯了一声,砰然一声大震,背部撞在墙壁上,立即昏厥反弹倒地,被人一脚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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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外的赭山,距城约五里,是本城的名胜区,有一座颇有名气的广济院。在大江航行的船只,在十里外便可看到院侧的玲珑宝塔。
塔旁有一座滴翠轩,那是本城名士缙绅郊游的招待处所,平时不收留游客住宿,经常门户深锁不见人踪。
五更初,轩内的一间雅室灯光朦胧,两个人据案而坐,一旁临时摆了一只小炭炉,炭火熊熊,那小壶的水快开了。
是一男一女,男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光头童山濯濯,满脸皱纹,披一袭道袍,袍又宽又大,颇有仙风道骨的气概。
女的村姑打扮,年约三十上下,荆钗布裙,打扮得十分朴素,头面清爽,虽则姿色平庸,但确像一位勤于治家、相夫教子、四德俱备的中等人家主妇。
桌上有茶壶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