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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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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一梦醒来,虚妄散去,他们就再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卑微与无能,于是一次接一次地尝试,醉生梦死,直至五脏六腑被彻底掏空,成了一具空壳。”

    “‘白『露』散’也叫‘失魂散’,传说中服下它的人,会连魂魄也一并消散。”他冷冷地笑了,“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不配叫做‘人’,只配当一具行尸走肉。”

    傅深忽然道:“杨贺轩又是怎么回事?你受杨勖举荐得以入宫,但你害死了杨贺轩,所以你跟杨家非但不是一伙,反而是仇敌。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绑在杨家这条船上?”

    牢内霎时静了,落针可闻,只余纯阳道长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怎么不说了?”傅深道,“为什么要引我查出青沙隘背后的主谋?为什么要刺杀皇上?为什么要谋害易思明?倘若不是我自作多情,道长,你这是处心积虑地要替我报仇啊——咱们俩认识吗?”

    “还是说,你背后的人,跟我、跟傅家,有什么不解之缘?”

    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认,傅深摇着轮椅慢慢来到他面前:“看你这个反应,杨家与傅家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深仇大恨?”

    纯阳道长沉默地凝视着他,突然“呵呵”地笑起来。

    那是种仿佛肝胆俱碎的疯狂大笑,透着得意与不甘,嘶哑如铁砂摩擦,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上难掩桀骜,某个瞬间,傅深竟然觉得他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然而笑着笑着,他嘴角却有一丝血痕蜿蜒而下。

    “元泰二十年,东鞑与柘族联合进犯中原,固山关一战,傅廷信将军陷入重围,腹背受敌。北燕军曾向唐州守军求援,唐州节度使杨勖,因傅家不肯送女入东宫,衔恨报怨,竟迟迟不肯发兵,终致傅将军战死沙场。”

    “杨贼苟活一日,傅将军英灵一日不得安宁,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傅深一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严宵寒失声道:“敬渊!”

    傅深的脸『色』冷的可怕,目光如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叔父已过世六年,你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出来报仇?”

    纯阳嘶声道:“杨勖隔岸观火,拖延到北燕军败退方率军赶到,当年知情者无一幸存。若非青沙隘事发,我们在原州抓到了一个曾在杨勖麾下效力的马匪,一听‘北燕军’便把当年旧事也招了,杨勖还要继续欺世盗名下去,埋骨固山关的数千英灵如何安息!”

    “‘你们?’”傅深道,“还有谁?”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男人的口鼻之中溢出,流到傅深筋骨突兀的手上,将衣袖浸染的血迹斑驳。

    “我不能说……”

    “放屁,”傅深怒极冷笑,“你在北狱受尽拷打,死不松口,偏我来了你就巴巴凑上来全招了。不就是专程在这儿等着我吗?说啊!”

    纯阳面『色』紫胀,胸膛剧烈地起伏,严宵寒扑上来抓住他的手:“敬渊,松手!你要把他掐死了!”

    “滚!”傅深暴怒地掀开他,五指收紧,指尖几乎掐进那人的皮肉里:“别他妈装死!说!你是谁!你背后的人的是谁!”

    『乱』发下的独眼与年轻将军寒意森然的双眼对视,傅深清楚地看到,那只眼睛里似有泪光一闪而过。

    “……大公子,我双手染血,滥杀无辜,自知罪孽难恕,来日到了泉下,也无颜面对昔日同袍。无名小卒,您不必再问我的名字……”

    傅深刹那间懂了。

    纯阳道长,昔日曾是北燕军中人,而且是与他父亲、二叔同一时期的将士。因为只有这些人,才会不管他现在的身份,只叫他“大公子”。

    而这个身份一旦暴『露』,北燕军和傅深全部都要被卷入漩涡之中。

    所以他必死无疑。

    无故送命的“王狗儿”一家,被他用来试『药』的另外几个平民,一桩桩血债,虽死难消。

    纯阳道长挣扎至力竭,双目突出,血泪模糊,只有嘴唇微弱地动了动,气若游丝。除了傅深,谁也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咔嚓”一声骨骼脆响,男人的头软软地垂了下来。

    傅深漠然敛眸,周身气质阴郁难言,那只苍白的手上鲜血淋漓,宛如地狱里走出的一尊杀神。

    “纯阳妖道勾结朝臣,假借万寿宴献金丹,意图谋害陛下,其罪一也;私制毒’『药』‘白『露』散’,害死金吾卫上将军易思明、金吾卫中郎将杨贺轩等数条人命,其罪二也。该犯自知罪无可赦,难逃一死,已于今日未时畏罪自尽。”

    他淡淡地问:“这样行了吗,严大人?”

    不等对方回答,傅深便调转轮椅,自顾自地离开了牢房。

    走出北狱的一瞬间,他的身影仿佛被骤然倾泻的天光彻底吞没。

    曾经纵横沙场的北燕军士隐姓埋名,幽灵一样游走于京城的大街小巷,白『露』散在清虚观的晨钟暮鼓里悄然融化,靡靡香气凝成一支杀人不见血的薄刃。

    而他留给傅深的最后一句话是——“杀了我”。

第40章 存疑() 
傅深谁也没等; 径自一走了之。严宵寒有心要追; 奈何纯阳道长已死,这案子怎么结,供词怎么编,前因后果如何圆……他得留下来收尾。

    万幸审问时提前清了场,纯阳道长最后几句话只有傅深和他听见了,然而即便如此,严宵寒仍不放心; 严令手下管住嘴; 不可将今日之事泄『露』分毫。

    虽说飞龙卫是天子耳目; 但事到如今,已由不得皇上自己选择听不听、看不看了。

    倘若真是杨勖当年故意拖延; 迟迟不去救援,才导致傅廷信战死,这桩惊天大案将会彻底改变傅深和北燕军的立场; 甚至影响朝堂格局。杨勖是杨皇后的亲哥哥; 太子的一大助力; 如今因万寿宴刺杀案,皇后已死; 余下二人被打落云端; 只要再出一个纰漏; 皇帝就会毫不犹豫地废掉太子。

    不管元泰帝是否知道内情; 傅深想必都不愿再看见他坐在龙椅上。

    夺嫡之争; 势在必行。而傅深手握北燕兵权; 他想扶谁上位,那人继承大统几乎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若以常理来看,他八成会选择齐王,但严宵寒总觉得傅深似乎与齐王并不热络,反倒像是时时避嫌,不欲沾上“皇子与重臣结交”的恶名。

    他令人将纯阳道长尸身收殓,又将易思明的口供封入卷宗,与杨贺轩的案卷一并理好待用,提笔写了一封结案奏折。

    纯阳道人,姓名不详,身世不详,元泰二十二年入京,寄居于京中清虚观。数年间私制□□“白『露』散”,密贩与周遭商贾百姓,又以花言巧语蒙骗金吾卫中郎将杨贺轩,谎称此『药』有提神醒脑,增长精力之效。杨贺轩误信为真,深陷其中,更将“白『露』散”献于上官,致使前金吾卫上将军易思明不幸受害,服『药』成瘾。

    适逢元泰帝龙体抱恙,经杨贺轩引见,唐州节度使杨勖举荐纯阳道人入宫,因其丹方效验,长留宫中供奉。后坤宁宫事发,杨勖为保皇后母子,不惜铤而走险,与纯阳道人密谋于万寿宴献金丹时行刺皇帝。幸得靖宁侯傅深机警,及时阻拦,令『乱』臣贼子毒计未能得逞。

    案发后,纯阳道人于慎刑司牢内畏罪自尽,易思明招认“白『露』散”之事,后因『药』瘾发作,神智疯癫,咬舌而亡。

    唯有杨勖供认不讳,谋反之罪,十恶不赦,按律当处斩刑。

    案卷和奏折送上去之后,元泰帝强撑病体,在刑部呈上的定罪照文上,用朱笔重重批了个“腰斩弃市”。

    至此,震惊京师的金吾卫案与万寿宴案终于尘埃落定。

    而早已被人淡忘的东鞑使团遇袭案的真相,悄无声息地水落石出,又随着纯阳道长之死,悄无声息地被有心人掩去不提。

    后话不提。当天严宵寒写完折子,把笔一扔,匆匆赶回家里,进门的第一句话是:“侯爷呢?”

    侍女道:“在卧房,下午回来后就没再出过屋。”

    严宵寒心里“忽悠”一下,追问道:“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侍女奇怪地摇头:“并无异常,只叫人不要打扰。侯爷心情似乎不太好?但是好像没有上次那么不好。”

    严宵寒更担心了。

    寻常人骤然遭受这么大的刺激,崩溃发泄乃至嚎啕大哭都是常事。傅深就算是铁打的,也不可能把所有情绪都滴水不漏地藏在心里慢慢消化。他越平静才越糟糕,严宵寒倒宁可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怕傅深闷不吭声地钻牛角尖,伤心又伤身。

    他在卧房门前站定,做好了被拒绝就强行破门的准备,举手敲了敲门:“敬渊?”

    傅深答应的很快:“进来。”

    严宵寒愣了一下,推门进去。屋里没有点灯,暮『色』黯淡,傅深正坐在窗边看着夕阳余晖发呆。

    待他走近,傅深转头问:“你平时进屋都不敲门,怎么今天反而规矩了?”

    “嗯?”严宵寒迟疑道,“你……”

    傅深笑了:“这么小心翼翼的,是担心我不高兴,还是怕我想不开?”

    严宵寒设想过无数死气沉沉的场面,但是一个也没有发生,傅深的确在反复思考今天的事,但他是真的平静,并非强颜欢笑,也不是故作轻松。

    “坐。”傅深随手一指旁边的圆凳,待严宵寒在他对面坐下,他才道:“不用担心我。今天在牢里,纯阳说的‘真相’虽然骇人听闻,但毕竟是一面之词,可信度不高,还待以后进一步查证。”

    严宵寒万万没想到他能冷静到这种程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这也是失心疯的表现之一:“敬渊……”

    “别那么看着我,”傅深无奈道,“我没有神志不清。严兄,你在飞龙卫审了成百上千的犯人,现在还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反正我是不信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冷血也罢。我在燕州这些年,审过东鞑人和柘人,也审过汉人。有的人贪生怕死,吓一吓就全招了,但更多的是到死还在胡编『乱』造,企图以身为饵,拉上更多人给他陪葬。”

    严宵寒恍然意识到,傅深的经历跟常人完全不同,他曾一次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推入极端状况,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磨砺多年,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眼前越是风浪滔天,这种人越是坚韧冷静的超乎想象。

    他不期然地想起滂沱大雨里的一道身影,那天连他自己都濒临失控,傅深居然还能镇定地说“君子立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玄铁心『性』,冰雪肝胆。

    傅深继续冷静地条分缕析:“当年固山关之战,杨勖有意拖延援军这事可能是真的,但他不是影响战局的最主要原因。我不知道纯阳道长是没意识到,还是在刻意模糊主次。我叔父战死之后,最放不下的人不是我,而是肃王殿下,我们俩都曾推演过固山关之战。杨勖的唐州军哪怕及时赶到,也救不下我叔父,只能赶上尾声。而且杨勖虽然拖延,但仍控制在不惹人怀疑的范围内——至少我和肃王殿下都没看出异常。要是他做的太『露』’骨,肃王殿下早就宰了他了,不会让他苟活到现在。”

    “还有,他曾无意中提到‘我们’。青沙隘、穆伯修、白『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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