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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不是?”
元宝忽然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就好像一辈子都没有听到过这么好笑的事。“如果他就是李将军,那么我一定就是楚香帅了。”他指着自己的小鼻子,“你看我像不像楚香帅?”
田鸡仔居然还能沉得住气,等元宝笑完了之后才问,“他不是李将军?”
“当然不是。”
“那么他是谁?”
郭地灭一直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欣赏的笑容,就好像在看戏一样看着他们。直到这时候才开口:“我姓郭,叫郭地灭。”
四
田鸡仔怔住,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元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样。
无论谁听到这种事的时候都会变得这样子的。
可是田鸡仔毕竟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他脸上居然很快又露出了微笑。
“想不到,实在想不到。”他带着微笑说,“侠踪已经十余年未现江湖的郭大侠,想不到居然又在这里出现了,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你不信?”元宝替郭地灭问。
“天绝地灭纵横江湖时,我好像还在穿着开裆裤,要尿尿的时候总是尿得一腿一脚,怎么能见得到当世大侠的真面目?”田鸡仔道,“我既然从未见过郭大侠的真面目,又怎么敢不信这位朋友就是郭大侠。”他叹口气,“我只不过觉得有件事有点不大对而已。”
“什么事不对?”
“高夫人与郭大侠久别重逢,本来应该高兴得要命才对,”田鸡仔说,“可是高夫人非但没有高兴得要命,反而好像一心只想要郭大侠的命。”他问元宝,“你是个天才,你比我聪明,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元宝不能告诉他,这是他们夫妻父子间的隐秘,他怎么能告诉别人。
郭地灭却黯然道:“因为我不但害了她一生,让她终生残废,她苦心组织起来的‘天绝地灭’也因我而瓦解,她要杀我,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是应该的,我绝不怪她。”
田鸡仔吃惊地看着他,看了半天:“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郭地灭也沉默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为了李将军。”
田鸡仔更吃惊。
“你说是为了李将军而夫妻反目的?所以你才砍断了她一只手,她才要杀你?”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子的。”
田鸡仔不笑了:“我不信,我也不明白,你说这个故事实在不好听。”
田鸡仔当然不明白,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元宝却已经明白了。
——郭地灭与李将军相见时,高天绝随后而来,妒恨交迸,姐妹成仇,在那种情况下,难免会动起手来。
——李将军的武功也许本来就比高天绝差一点,也许因为心里多少有点难受羞惭,所以几乎死在她妹妹的手里。
——郭地灭当然不能让她死,也许出手帮了她一招,也许替她挡了一招,高手相争,连一招都差不得,所以高天绝一条手臂就被砍断了。元宝相信这件事一定是这样子的。
虽然这只不过是个大致的轮廓,其中的细节他当然还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这一部分的细节已经完全是别人私人的隐秘了,如果别人不说,他是绝不会问的。
他最多也只不过还是觉得有些好奇而已。
——李将军为什么要孤身远走,单独去抚养他们的儿子?以致忧忧含恨而死?
——郭地灭为什么要单独到济南城,化身为亿万巨富孙济城?
这其中当然另有隐情,田鸡仔当然更不会知道。
“不管你说的这个故事好不好听,能够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的人,也算很不容易的了,我实在已经很佩服你。”田鸡仔又恢复笑容,“所以只要有一个人能证明你真的就是郭地灭,我就相信你说的这个故事。”
他看着元宝:“你当然是不能证明的,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恐怕都不会相信。”
萧峻的人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到了远方,到了远方一个破旧小屋里,一张破旧的木板床边,陪着一个终日咳嗽的妇人,看着她在贫穷衰弱孤苦悲伤中慢慢地因悔恨而死。
她始终没有告诉过他,他的父亲是谁?可是她也始终没有埋怨过他的父亲。
她悔的是自己,恨的也是自己。
萧峻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田鸡仔,苍白的脸上仿佛又有了阵红晕。
田鸡仔从来不怕别人看的,别人要看他,不但证明他是有名的人,而且相当好看,所以不管什么人看他,都会让他觉得很高兴。
但是现在他一点都不高兴,因为他已经发现萧峻的眼色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怨毒之色,萧峻忽然冷冷地问他:“我能不能证明?”
“你?”田鸡仔笑得已经有点勉强,“你要证明什么?难道你能证明他说的是真话?”
“我不能。”
田鸡仔笑了,笑得时候却不长,因为萧峻已经接着说:“我什么都不能证明,也不必证明。”萧峻冷冷地说,“因为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难道你要杀我?”田鸡仔真的吃了一惊,“我们一向无冤无仇,而且一直都是好朋友,你出了事,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你来找我,我总是帮你的忙,现在你居然要杀我?”他当然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只有叹气,“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你没有。”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我不为什么。”
“你不为什么就要杀我?”田鸡仔更惊讶,“你是不是忽然中了这个人的毒?是不是忽然疯了?”萧峻没有回答这句话,外面却忽然有个人替他回答。”他没有疯。“一个人用很平和的声音说,”只不过有些事你还不知道,他也不能说出来而已。“
第二十四章 前因后果
一
四月十九,黎明前。
如果无灯无火,黎明前总是最寒冷黑暗的时候,如果有灯有火,那么这段时候也就跟一天之中任何一段时候都没有什么不同了。
有些人就像是黎明前的灯火一样,一件本来谁也看不出头绪的事,有了这么样一个人出现,所有的问题都会豁然开朗。
这件事也有这么样一个人。
这个人现在已经来了。
二
郑南园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的两条腿也不知是真的有风湿,还是以前受过伤,所以通常总是坐在那个有轮的椅子上,因为他从来不愿让人看到他走路的样子。
他总认为自己走路的样子很滑稽可笑。
现在却绝对没有一个人觉得他可笑,就算他是爬着进来的,也没有人会觉得他可笑。
——这个人绝不是个普通人,也不是做酒店掌柜的那种人,他干这一行,只不过要掩饰自己真正的身份而已。
——他和孙济城之间,必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他的真实身份和武功,都不是别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这些事本来都是他的秘密,可是现在这些秘密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看见他进来,最高兴的是元宝。
“我就知道你迟早一定会露面的。”元宝说,“你果然来了。”
田鸡仔虽然也不十分惊讶,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夜深露寒,大掌柜的两条腿又不太方便,辛辛苦苦地赶到这里来干什么?”
郑南园揉着腿叹着气:“我实在不想来的,只可惜非来不可。”
“为什么?”
郑南园反问:“如果元宝说他能证明这个人就是郭地灭,你信不信?”
“我不信。”
“如果萧堂主这么说呢?”
“我也不信。”田鸡仔道,“郭大侠失踪的时候,他们两位一位还没有出娘胎,一位还在流鼻涕,他们能证明什么?”
“幸好那时候我已经不再流鼻涕,已经学会流血了!”
“流血也要学?”
“当然要学。”郑南园说,“应该什么时候流血?为什么流血?要怎么做才能让血流得最少,要学会这些事并不容易,最少也要学二三十年。”
“所以那时候你的年纪已不小了。”
“那时我已经有三十出头。”郑南园说,“所以今天我非出来不可。”
“来证明他真的是郭地灭?”
“是的。”郑南园说,“这些人里面恐怕也只有我最有资格证明这一点。”
“为什么?”
“因为那一天我也在那里。”
这句话说得实在没头没尾,田鸡仔当然听不懂:“是哪一天?在哪里?”
郑南园先不回答,却转着脸去看郭地灭,两个人互相凝视,眼色中仿佛都带着种说不出的感慨。
过了很久,郭地灭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郑南园才回答:“那一天也是四月十五日,只不过已经是十六年前的四月十五日了。”
四月十五就是孙济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那一天,也正是十七年前郭地灭和李将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一日。
郑南园说:“那一天李将军和郭地灭相见,高夫人赶去,三个人起了争执,后来高夫人受伤断臂,怒极之下,愤然而去,可是郭地灭和李将军也受了伤,李将军中了高夫人一掌,伤势更重。”
他说得也不太详细,因为他也不愿意揭穿这一段本来就不足为外人道的私情。
但是他却说出了元宝和萧峻至今都无法明了的一个重大关键。
“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本来我已经不愿提起。”郑南园说,“可是其中有一点关键,现在我已经不能不说出来了。”
他知道每个人都会听他说下去的,所以先打开一坛酒,喝了一大口,才接着道:“那一天他们相见时,都没有带部属从人,因为他们三个人都认为那是件极秘密的事,绝不能被外人知道,也绝不会被外人知道。”郑南园说,“可是他们想不到我们为了这件事也已筹划了多年,他们冲突起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将水月庵包围了。”
水月庵无疑就是他们聚会之处,但是元宝却忍不住要问:“你们?”他问郑南园,“你们是些什么人?”
“我们只有八个人。”郑南园说,“因为我们都知道天绝地灭和李将军都是江湖中绝顶高手,生怕惊动了他们。所以也没有带部属从人。”
“哪八个人?”
“大内的一等待卫之首‘一剑镇八荒’铁常春,丐帮的旧任帮主任老先生,点苍掌门吴雪岩,少林南宗的法华大师,长江三十六寨的总瓢把子俞老大,关外第一高手关东王府的冯总管,南七北六十三省联营镖局的总镖头‘四平八稳’王中平。”郑南园一口气说出了七个人的名字。
十七年前,只要在江湖中混过一天的人,听到这些人的名字脸色都会发白的。
直到十七年后也一样。
连元宝都听过他们的名字。
“你说只有八个人,好像还嫌太少了。”元宝苦笑,“这八个人哪一个都比得上八百个。”
郑南园并不否认。
“李将军犯的案子太多,胆子太大,什么人都敢动。”他说,“天绝地灭的手段太辣太狠,所以这八个人才会出手。”
“可是你只说出了七个人的名字。”元宝问郑南园,“还有一个是谁?”
“还有一个只不过是个捕快而已。”
“只不过是个捕快也就没有什么了不起了。”元宝说,“天下的捕快也不知道有几千几百个,了不起的也最多只不过有一个而已。”
“哦。”
“我也只不过听人说过,这个了不起的捕快好像也姓郑。”
“好像是。”
“你是不是也听说过这个人?”元宝又问郑南园,“他的名字是不是郑破,是不是还有个外号叫郑没有?”
“好像是。”
“郑没有的意思,当然不是说他什么都没有。”元宝道,“而是说不管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