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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月立刻升起了一些希望,急忙问道:“怎么说?”
“意思就是老夫治不了。但是老夫有位师叔,他精通银针刺『穴』之道,对于这位公子的疾病用针灸最为恰当。而且我曾经见他治愈过此类病症。不过……”
“不过什么?无论他老人家收的诊金多贵,地方多远,都可以请。”夏月急道。
“这不是远近贵贱的问题。我师叔姓李,单名一个季字。若是姑娘在帝京的话,怕是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号了。他与我仕途不同,出身官宦,如今已经是御前太医院的院判了。若是你们请得动他就是能治了。”
闻言之后,三人都没有说话。
须臾听到楚仲着实地叹了口气。
宫里的御医怎么会有机会给他们治病,更何况——
夏月心中那盏重燃着微微光亮的灯,陡然熄灭了。
三
下雨了。
这种天气她是最爱赖床的。
又是锦洛清晨的声音。
卖豆腐的小贩喊着押韵的吆喝,还有后院石磨的响动,秋雨打在瓦片上叮叮当当的……
她在梦里隐隐还能听见。
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喜欢这些声音的。
在敬宗皇帝的永庆年间,那些年因为一些士族的反对废了科考。父亲寒窗苦读数年却没多大用处,后来却机缘巧合到了先储府上做门客,又被举荐到沧荒为官,在沧荒结识了母亲。在她记事以后父亲才调回帝京做了个不大不小的京官。
随着父亲几度漂泊,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奇怪的人。在帝京,因为母亲娘家行商,总是被人看不起,和其他人连往来都极少。所以她讨厌帝京,讨厌那些市侩的人言和狡黠的嘴脸。
以至于得知父亲突然辞官要去锦洛的时候,心中万分雀跃。
哪知在锦洛依然格格不入。
她努力学会的锦洛方言会带着明显的帝京口音,时不时地引来对方诧异的目光。
淡然缥缈的水乡景『色』看多了,又怀念起帝京的风景来。
那气势磅礴、直耸云霄的苍茫山脉。
那冷冽且漫天飞雪的严冬。
那辉煌至极、奢华无比的街巷酒楼。
还有就是大海。
父亲曾在过年封衙的那几日带她去看了处于京畿之东的尾闾仙海。
冬天北方的海是灰暗的,凌厉的惊涛拍打着墨『色』的礁石。
相互撞击,万年不屈。
而锦洛的水,锦洛的湖,还有这里的人,都像是在狭小的水槽里徘徊,永远无法体会到大海的磅礴和刚强。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帝京也会有那样的男子,像尾闾海,刚毅伟岸,桀骜不驯。
当父亲与人初次结识,会自称是锦洛人氏。每每听见这句话,她都会一怔。那么,她应该算是哪里的人,锦洛或帝京?
偶尔她把关于帝京的感慨讲给弟弟听,子瑾总是神『色』平淡地说:“我不太记得帝京的事情了。”
或许他并非遗忘,不过是不愿意再回忆罢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愿意别人企及的地方,或许阴暗或许柔软。比如对于她而言是少时所见的帝京青灰『色』的大海,而对于子瑾呢?
子瑾长大了,谦逊、温和、有礼、知进退,如她和娘期盼的那样。子瑾按照她的喜好长成了一个美好的少年。
她好丝竹之声,便要他学琴、吹笛。
她爱棋,也拖他沉溺于此。
滴滴答答……
屋顶的雨声越来越密。
又有人进屋,在低语着什么。
对这样的杂音,她不悦地皱了皱眉,眼皮依旧重得不愿意睁开。
一只熟悉的手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与昨夜比起来,好了很多。”荷香低声道。
子瑾点头,收回手:“那再去请张大夫来瞧瞧,看下原先的方子可要做些增减。”
他坐在床边,听不见外面的所有响动,只是方才荷香按吩咐拿着方子出去的时候,一开门便带进一些湿润的泥土腥气,他的鼻子告诉他,雨定是又下大了。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俩。
夏月睡在床上,呼吸比平日里急了不少,时而夹杂着喃喃的梦语。刚刚才替她掖好被子,手臂又不安分地『露』了出来。
他无奈地笑笑,真不知谁是弟弟,谁是姐姐。只好又替她把手放回被子里去,刚俯身垂头,自己头发便从肩头滑下,轻轻拂在夏月的脸上。
她似乎觉得痒,在睡梦中随手就将那几绺黑发拽在手里,不再放开。
子瑾的头便僵在半空,一时间他的脸离她很近。
看到她因为烧了一夜而红扑扑的脸蛋,还有萦绕在鼻间淡淡的清香。以往不是没有这么与她接近过,但是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倏地就狂跳起来。
那娇羞的唇,在诱『惑』着他心中的什么东西,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指尖抚摩着她的唇,眼神『迷』茫且炽热,然后一点一点地俯下身去。
突然,夏月梦中不安分地嘟囔了一声,嘴唇微咧,那种嘴形好似是在叫“弟弟”。
弟弟。
子瑾蓦然惊醒,像被烫着了一般,猛地起身,逃出了夏月的闺房。顾不得下雨,也顾不得楚仲在后面叫他,一路疾步逃出闵府,走到城外湖边,心跳渐渐平息以后,才觉得那几绺强行从夏月手中抽出的头发,隐隐抽痛。
锦洛湖面因为淅淅沥沥的细雨更加烟波朦胧。
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无息地苏醒了……
当时手足失措的子瑾并未发觉避在门外拐角处,端着汤『药』,因为看到这一切而惊讶无比的荷香。
她张着嘴吃惊得半天合不上。
待她回过神端着汤『药』进屋时,夏月已经醒了,她穿着单衣坐在床上,眼神还是高烧后的懵懂状态。她拍了拍昏昏沉沉的头:“我『迷』『迷』糊糊听见你和子瑾说话来着。他人呢?”
“少爷他……他……有事出去了。”荷香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把实话告诉夏月。
事情好像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可是连续好几天,子瑾都在刻意回避夏月。
姐弟俩的别扭没坚持多久,就被另一件事情扰『乱』了。
那一日,齐安在翠微楼上有感于对面的锦洛州吏为了讨爱妾欢心在畅园包场十日而做了一篇文章。当时他一气呵成,连杯中的茶还未凉便做成文章,且字字珠玑,句句精辟,将王奎多年的人品、官品批得体无完肤。
王奎恼羞成怒,便命人捉了齐安,欲除之而后快。
可是齐安此人本就是名满天下的贤士才子,州府好几次举荐他去太学教书,他都闭门不出。这王奎也只得将他暂为收押。
其间,一批儒生一直与州衙周旋。
齐安脾气也拧上了,死不低头。
王奎面上下不了台,正好其中有两句连带批判了本朝吏治、无非是说“科举不复,国家可亡”之类的话。王奎捏着把柄,就要以妄议朝政的大不敬之罪处决齐安。
哪知这文章不知为何竟传到了天子耳中,据说皇帝当时倏然一笑,说道:“倘若朕廷下官吏没有这等容人气量,也妄为人臣了。”既不追究齐安讥讽朝廷之罪,也未督促御史台彻查王奎,只是一句话便笑过了事。
那王奎得知圣训,连夜就放了齐安,还遣了八抬大轿将他送回家。
“结果王奎不但不能把齐先生怎么样,还得好生把他伺候着,要是在家有个磕磕绊绊的,朝廷过问起来,就倒霉了。”夏月咯咯地笑。
“齐先生没事就好。”子瑾说。
夏月想起那文章,情不自禁地夸道:“齐先生实有文人的铮铮傲骨。”
原本还好好的,子瑾一闻夏月之言,眼睛蓦然就暗淡了。
过了几日,夏月在路上碰见齐安,敛襟一礼。
齐安看着夏月的神『色』,觉得她似乎有话要讲,于是说:“在下刚刚从一位朋友那里得了些明前新茶,闵姑娘要不要到鄙舍尝尝?”
夏月答应后,遣了荷香把父亲的『药』先送回去。
草棚之下,秋风徐徐。
夏月问道:“齐先生,近来你见子瑾时觉得他心中可有不快?”眼神关切又担忧。
“还好。他向来都是最听话懂事的。”
“哦。那就是我什么地方惹恼他了?”夏月蹙眉喃喃自语。
忽然,齐安那个在一旁清理葡萄藤下杂草的书童『插』嘴说:“闵公子平日里最为宽容,无论何事都不会恼的。”
“宽容?”齐安听到这个词有些感慨,“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何谓宽容,定是以前经历过什么大苦大悲罢了。”
夏月闻言看了一眼齐安,随后又有些羡慕地道:“难怪子瑾最推崇先生,连我信口胡『乱』夸耀几句,都不被他应允。”
“闵姑娘怎么说?”
于是夏月便将那天因议论齐安文章,子瑾拂袖而走的事情娓娓道来。
“也许并非因为姑娘所夸之人,而是那话是由姑娘口中所出的缘故吧?”他犹豫地说出这番话。
夏月一愣:“我不也常夸他吗?怎么这么小气。”
一个人回家,正遇上子瑾在一一按照楚秦、楚仲的指导练功吐纳。
她一见子瑾便笑,后来索『性』在石凳上坐下来看他。
子瑾本来一个人练得好好的,见夏月一直盯着自己,笑得他后背有些发『毛』,况且两个人也有多日不搭理对方,所以她的行为更是让他觉得蹊跷,于是动作越来越僵硬。
“唉——就算街口乌老大家耍杂耍的猴子都比你比画得好看。”她趁他目光朝这边看来的时候,抓紧时机说了句话,免得他又装不知道。
子瑾脸『色』微微一窘,兀自练下去。
夏月走去打断他的动作:“以后不许不理我。”
“月儿你……”子瑾微微怔忪,哪一次闹别扭不是他狠不下心不得不投降,才得以过关。这回她居然会主动找他说话打破僵局。
“听了齐先生的话,我决定原谅你。”
齐先生?
子瑾听见这三个字垂下眼帘,颇为怅然道:“我去换衣服。”退后几步继而离开。
姐弟俩之间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第188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1)()
一
闵老爷的身体是越来越不济,即使这样他还是带着子瑾还有楚家两兄弟出了趟远门。
夏月送了他们回屋后,见子瑾那块高辛玉静静地躺在自己床上。不知何时被他悄悄放在那里的,随着父亲他们出远门愈加频繁,她替子瑾保管这个东西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最近子瑾对她的态度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
夏月闲来无事,又去了齐安那里。
“这样岂不是很好。还记得那日我说宽容之类的话吗,也许由于什么原因迫使他要在家里和私塾里做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如今他突然有了脾气,说明他的心已经在你面前不再伪装了,而是原原本本地敞开。”齐安如是说。
夏月眨了眨眼,她也这么想过,只是不如齐安讲得那般透彻。
“齐先生年已而立,为何还不娶妻?”
她陡转话题,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齐安猝不及防:“在下……”他沉『吟』,“在下只觉得,千金易得,知己难寻。”
“我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