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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淦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噫吁惊叹。
夏月见那扇面明明两面都是白的,说什么御赐,明摆着是有心讹人。她心里一阵冷笑:“王公子,皇上御赐的东西,公子不放在家里沐浴焚香地供着,居然让它毁了,真是大不敬。”
王淦顿时一愣,他本来只是想唬唬大伙,若说是哪个名家题词的,可是自己扇上明明只字未有,于是夸口一扯就胡『乱』说了。当下听夏月说来,已经觉得不妙:“你……”
夏月冷着脸继续道:“何况皇上乃真龙天子,这样的东西怕是神佛也要敬三分,王公子怎么能在街上随便叫人赔个一百两就了事。要是皇上他老人家知道在公子心中他御赐之物就值我们锦洛一个小乞丐的价钱,恐怕是要龙颜不悦了。”
她声音不大,但是嗓音清脆,避重就轻地摆了王淦一道。
王淦自知理亏,事情闹大了也无法收场,铁青着脸指着夏月连说几个“好”,然后凑过去,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好你个闵夏月,今天你坏了大爷我的好事,他日一定要你数倍奉还。”语罢愤恨地带人离去。
夏月也是个认死理的,既然事情都揽下来了,哪怕心里打着鼓,也是硬着头皮不服软,说了句:“好走,不送了。”
人群也就哄然散开。
二
没想到,齐安会比闵家还先离开锦洛。
齐安走得很匆忙也很隐蔽。
就子瑾和其他两个齐安比较喜欢的弟子一起去城外送他。其他两个同门都是依依不舍地与齐安话别,絮絮叨叨,只有子瑾默默不语,眼神格外黯然。
齐安拍了拍他的肩:“子瑾,所有弟子里你不是最聪明也是最努力的,所以你一直都和他们学得一样好。但是,很多事顺其自然的话,人生才会更容易些。”
“先生……”
齐安道:“偶尔要多为自己想想,自私虽不算君子行当,但却是世人的本能。就像如今我执意要走一样。”
稍许,船已靠岸,船家招呼着齐安上船。
齐安挥手一笑:“都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子瑾送完人回到闵府,却不见夏月,问遍府中上下都道不知。
荷香安慰他:“少爷你别慌,你好生想想早上小姐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子瑾一怔,旋即出门。
他早上把书院的钥匙给她,说齐先生将房子交给他们姐弟俩打理,是卖是留还是自己用,任由他们处置。
书院的大门没锁,一推就开了,转了个弯他才看见夏月在他们少时读书的几张桌案旁。她听见脚步,转身见到是子瑾,嫣然道:“我还以为是齐先生欠谁的钱,卷铺盖逃了,要账的来收房子呢。”
他突然冲动地走过去拽住她的胳膊。
夏月诧异:“怎么了?跑这么急?先生走了吗?”
他没说话。
她当是子瑾没听清,于是重复:“怎么了?”还试着往他身后瞅了瞅,揶揄道,“莫不是后面有哪家的姑娘在追你,喘成这样。”
子瑾道:“我以为你和……”剩下半句却说不下去了。
夏月想到了什么,拉起子瑾的手:“跟我来。”然后在窗户旁最僻静的那张桌子前坐下,指着桌面上刻着的模糊小字,笑道:“这还是我拿簪子在上面写的呢。”
不记得是多少年以前,那个时候若是别人的话说长了,子瑾便听不懂。她就向娘申请来陪他,齐安说一句,她便记在纸上给子瑾看。
可是时间长了,她天生没有好耐『性』,最后变成了两个人坐在一起,他听他的,她玩她的。坐着实在无趣,又碍于齐安的威严不敢随便走动出去,于是便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木头桌面上划呀划的。
刻一些喜欢的诗句,过了几日新鲜感没了又刻别的。
现在看来,上面依稀只有几个字还认得出来。
“你说齐先生连房子都不要了,我就来瞧瞧。”夏月又『摸』了『摸』那些模糊痕迹,“唉,当时写了些什么呢?”
子瑾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微微一怔,写了很多,他都记得,其中有一句还总是在心里念叨——
绾发为始,迄于白首。
三
这一季的秋天,锦洛一反往年的天气,没有下雨,阳光总是惨白、阴冷的。闵老爷本来一直让楚秦准备全家西迁的,但是因为一日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醒来之后左手左脚都不能动了,真叫人头疼。
大夫来看过,说是闵老爷已经血脉不通,怕是熬不过几天。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若非没有子瑾,还有楚秦、楚仲在身旁,夏月一个人定然撑不下去。
所以当年娘说:“爹爹和娘送给月儿一个弟弟好不好。”
她问:“为什么呢,如果有弟弟的话,是不是爹娘对月儿的爱就会变少了?”
娘温柔地笑:“不会啊,有了弟弟以后,月儿得到的爱就会再多一份,而且就算日后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她问:“弟弟也会喜欢月儿,让月儿不被他们欺负吗?”
娘点头:“嗯。但是等弟弟长大之前,得由月儿来保护他。”
她欣然同意:“那,好吧。”
于是子瑾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个时候她对他说:你叫子瑾呀,我答应过娘,会保护你的。
“咳——咳——”爹的咳嗽打断了夏月的回忆,她忙扶他坐起来,在他背后垫上软垫,然后让荷香温好汤『药』送来。
闵老爷喝了一勺『药』,笑着说:“方才梦见你娘了。”
“我也正在想她。”她用手绢擦去父亲嘴角的残汁儿。眼看父亲今日起床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大概大夫诊错了吧?暗自这么琢磨着,心里也高兴了起来。
“你娘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找个普通的好人家,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所以,对于收养子瑾的事情,其实你娘心里一直是怨我的。刚开始怎么都不同意,后来亲眼见着子瑾,态度才软下来。”
夏月点头,那样的孩子任谁见了,都要喜欢的。
第一次在家里见到子瑾,他站在父亲身后,明眸皓齿,皮肤白皙。彼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经历了些什么可怕的事情。眼里充斥着惊恐,不安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手里还紧紧地拽着父亲的衣角。
娘一见到他,就喜欢得要命,给他取名,替他治病,教他说话,送他去念书。
此刻她才明白,原来母亲这样的态度下,心中还是有芥蒂的,还是认为这个孩子的身世让他成了一个不祥之人,会给自己的女儿和全家带来灾难。
“子瑾的事情,我算是放心了,他能有他的选择,爹很高兴,我们也没有权力去干涉他。但是月儿你……”父亲看了看她,“爹总是放不下啊!以前你娘在世时,就觉得齐安这人不错,婚约都定了却被你闹得一塌糊涂。当时你是不中意他,如今见你与他态度和善起来,我都跟子瑾说,也许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没想到齐安却走了。”
“爹跟子瑾说……”夏月惊讶地看着父亲,随即哑然失笑。难怪齐安走的那日,他失了魂似的匆匆来寻。原来他是怕自己撇下大家,就这么跟着齐安走了。
这一天清晨,闵老爷的话格外多,从子瑾与夏月的小时候,说到他和妻子街头初识的经历。
后来子瑾买了『药』回屋,得让夏月过目,便打断了稍许。
待她和子瑾一起回来,发现父亲又睡着了。子瑾回身关门,免得屋子里进了寒气。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父亲睡得很沉,鲜见这么安稳,没有咳嗽。她笑笑,去替他掖被子。
在碰到父亲下巴的时候,她一愣。
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她颤抖着手朝父亲鼻前探了一探后,颓然坐地。
在子瑾的支撑下,闵老爷的丧事办得简单得体。夏月一直忙忙碌碌的,几乎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
过了头七,没过几日恰是子瑾的生辰。
家里没有摆酒,只是叫了府里十几口人围在一起吃了饭。饭后,旁边的常妈妈将子瑾请到一旁说:“少爷,老奴有件事情恐怕要多嘴了。”
“常妈妈您说。”子瑾好奇。
第195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2)()
“小姐如今十九,原本就误了年纪,如今老爷仙去,若这百日内不给小姐立刻寻个婆家嫁过去,怕是再守完孝,这辈子真的就耽误了。”
子瑾闻言心『乱』如麻,一时间又寻不着夏月,走了一圈才在闵老爷屋前的腊梅树旁找到她。只见她仰着脸看月亮,脸庞上两条泪痕在月光下让人异常揪心。她说:“有时候真的觉得爹还在屋子里。”
常妈妈的那些话不停地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子瑾不禁伸手,紧紧地将她揽在胸前,说:“不难过,爹会放不下心的。”
夏月闻言眼泪涌得更厉害。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他说完,心中一痛,心驰意动,禁不住垂脸吻了她。
先是一点一点地吻干她脸上的泪水,然后缓缓下探,最后怯怯地落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啄着,青涩且试探地吻着。
像花一样柔,像蜜一样甜,是他梦中幻想过的滋味。
蓦然——
他回过神,倏地放开夏月。
夏月呆呆地站在他跟前,手抬起来,缓缓遮住嘴,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子瑾……你!”然后猛地转身,跑出门去。
“月儿——”他喊了她一声,她没有回头。
她跑着穿过街上赏灯的人群。
跌跌撞撞。
一口气顺着河水跑到城外湖边,人渐渐稀少,她才放慢脚步。然后呆呆地坐在石头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用手指重新『摸』了下嘴唇,似乎还能感觉到上面子瑾残留的余温。
心『乱』极了。
不知道如何是好。
身后又是一片腊梅林,散发着浓厚的香味。
方才也是在这种气味下,他吻了她。温柔又腼腆的吻。
四
长久以来,她一直当子瑾是这世上与父亲同等重要的人。所以她爱他,心疼他,倘若他难过,自己也绝对高兴不起来。但是,她从未以看男人的目光来看待过子瑾,只是觉得他好像是自己生命和身体的一个部分,比血亲还亲。
如今,太突然了。
不知道待了多久,只见起风了,月亮渐渐被云遮盖了起来,她觉得有些冷。站起来后又一愣,回去以后怎么面对子瑾和其他人呢?夏月摇摇头,无论如何还是先回去。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走进梅林。
小时候她和子瑾在这林子里玩过多次,来的时候心情混『乱』没有注意到这些,现在一个人在暗夜里突然就害怕起来。
隐约听见后面有声音,心提到嗓子眼,也不敢回头去看。可是越不回头就越害怕,最后吓得不敢再走,只好战战兢兢地掉头,眯起眼睛打量。
“扑——扑——”一只猫头鹰在枝头上扇了扇翅膀。
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月儿!”远远传来子瑾焦急的声音。
她心中一喜,就像黑夜中终于见到光亮一样,循着他声音的来源刚要起步,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放倒在地。
眼前蓦然出现了三个男子,夜『色』昏暗,她也看不清。
“不用捂她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