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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罩在外面的厚袄略长,不如以前穿的骑装那么利索,于是她双手一扯便将侧面的针脚撕开,然后挽住缰绳,脚踩马镫翻身而上。
那枣红『色』的马儿,似乎对她不太熟悉,有些惊恐地甩了甩脖子,原地打转。夏月朝前倾身,伸手顺了顺马儿的鬃『毛』,它才渐渐安静下来。随后,她才转身对荷香伸出手:“上来。”
荷香迟疑着。
“别怕,有我呢?”夏月说着就教她踩镫,使力将她拉上马背。
尚睿见状,忍不住问她:“你不是不和别人同乘一骑吗?”
夏月目不斜视地答:“荷香与我情如姐妹,自然不是别人。”
尚睿嘴角一勾,倒也不和她计较字眼,用脚踢了踢马肚,策马而去。明连上了另外那匹和那侍卫共骑,紧紧地追了上去。
她很少骑马带人,何况是这样雪水泥泞的下雪天,因此骑起来特别吃力。
马跑起来之后,风雪更大,他披着大氅自是不怕。但是她却衣衫单薄,且挡在荷香前头,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颊和手背,划得生疼。他骑在前头,并未因她有任何怜香惜玉的举动,而她开始还能勉强地跟住他一程,到后来越落越远,拐了个弯就再也瞧不见影了。
快到城门口,她才看到他们早早地在一侧等着她。
“你要是再不来,我都快以为你把我的马偷了。”他斜睨她。
夏月已经被冻得连反唇相讥的力气都没有,默默地和荷香先后下地,将马还给明连。
她伸手理了理狼狈不堪的『乱』发,手抬起来的时候,袖子从腕间滑下去,『露』出一截肌肤来。
尚睿这才注意到被他擒过的那双手。
白嫩的手腕上赫然印着他方才捏出来的五指印。他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却让她腕间的皮肤红肿起来。他再往上看,原本纤细的手指不知干过什么活,布满了细小的口子,有的伤口还未愈合,已经泛白。
他忍不住再将目光挪到另一只手。
亦是如此。
再看她被冻得青紫的唇,他的心轻轻叹了一下。今年在锦洛的春夜里看到的那个她,即便是哭着,也不是这般落魄的。
可他自始至终不是个太懂风月的人,在脑子里倒腾了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做。眼见夏月屈身谢过之后转身远去,他才吩咐明连:“找人跟住她。”那神『色』、语气和情爱没有半分关系。
夏月走后,尚睿径自到了子墨斋。
贺兰巡得知今日发生的大概后,踌躇道:“臣以为……皇上不该把玉给她。”
“无妨。朕自有思量。”
是的,也许他是不该轻易还给她。那玉里的秘密,这女子不懂,他们不懂,或者这世间只有尉冉郁和他知道。
“昨日吩咐你的事,查到结果没?”
“还未有回复。”
“那你命人配上朕的画像去锦洛打听。”
“这……”
“无须多问,你等照做便是。”
他忽然想到菁潭的那句话——“郁哥哥呀,以前都说你们俩长得很像的那个郁哥哥”。
尚睿默默闭眼,如果这个孩子果真活着的话,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
尉冉郁。
从生下来就被视作未来储君的孩子。
他父亲生下来满月之日便成了太子,即使他的生母穆皇后去世多年,穆家几起几落,逐渐衰败,先帝也一直善待先储。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父亲对那女子甚为怀念,也没有再次立后的意思。
而尉冉郁,在他六岁进宫上太学院的时候,尚睿才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他。每个见到的人皆说尚睿与他出奇地像。
在太傅来教书之前,他走到尚睿桌旁,听内官的话,作揖,怯生生地说:“侄儿给九叔请安。”
当时的尚睿正和其他哥哥们嬉闹,并没有留意他。
然后他又被太监引到别桌去行礼。那副害羞的神『色』,若不是身上的装束,尚睿定会以为他是个女孩。他实在想不出来他们俩长相上怎么会有相似的地方。
他后来问殿里的老嬷嬷,老嬷嬷给他一边换衣一边笑着答:“殿下们都像皇上年轻时的模样。”
四
傍晚时分,尚睿回到高墙肃穆的皇宫,心情也随着夜幕下的寂静变得沉重起来。他是习惯了受人服侍的,所以从不避讳宫女太监们做任何事情,极少屏退他们。
华灯初上的落雪黄昏,御书房门外候着两个太监、一排禁军侍卫,书房里的垂帘两侧也有两个宫女。这么多人陪着他,周围却恍若无人一般的死寂。
鹅『毛』大雪纷飞飘落。
远远能听到殿外侍卫们铲雪的声音,除此之外这世界再无响动。
尚睿长久地垂眸不语,他不是个安于宁静的人,所以一到这种时刻眉心便难舒展。
明连端着一个方形的漆盘,呈着茶走了进来。尚睿靠着椅背,一双长腿叠在一起不驯地搁在御案上,合着眼不说话。
明连看出他的低落,便说:“陛下要不要去找皇后娘娘说说话,这会儿估计娘娘还未歇息。”
尚睿眼帘未启,不悦道:“今日是你第二次多事。”
明连退出去一会儿,又重新入殿,还带了个人。
此人正是姚创,上回他秋猎后才得知尚睿的身份,后来便做了皇帝的贴身侍卫。
姚创也不拐弯抹角,屈膝朝尚睿道:“皇上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
“如何?”
“那姑娘姓闵,全家在十一年前搬到锦洛。”姚创语毕,从怀里掏出一页纸呈了上去。
尚睿将腿放下,起身接了过来。他迅速地将纸上的字句读了一遍,递给明连。明连将灯罩支开,小心翼翼地点了它,随后放在屋子一侧的暖盆里。
尚睿盯着那页纸,见它渐渐萎缩下去,继而塌成一团灰烬,心中百般回转,最后仅仅化成一句话。
“安排个暗哨守着她,切不可让人觉察。”
忽而,殿外有内侍来报,妗德宫派人过来给皇帝送汤。尚睿瞧了姚创一眼,姚创会意,即刻潜入殿后屏风内。
来的人非皇后本人,而是她的贴身嬷嬷带着一个宫女。嬷嬷道:“娘娘说天寒地冻的,怕皇上雪里受寒,所以特地熬了汤,命奴婢们给皇上送来。”
“搁桌上吧。”尚睿一边说一边坐回案前。
宫女领命后躬身垂头托着漆盘谨慎地走到桌侧,案上搁着奏折和笔墨纸砚,这一头还有方才明连没来得及给皇帝喝的茶,此外很难再找个宽敞的地方出来。那宫女手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硬着头皮摆在尚睿鼻子底下。
尚睿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目光无意间落到她的手上,竟然和白日里仔细打量过的那双手略有相似。心驰意动,不禁抓住她。
那宫女倏然一惊,漆盘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却不敢抬头,也不敢缩手挪动。
尚睿道:“抬起头来。”
宫女垂着头轻轻地回道:“奴婢不敢。”
尚睿又沉声道:“抬起头来。”
这一回,宫女再不敢不遵,颤颤巍巍地仰起脸,眼里全是惊恐和疑『惑』。
尚睿瞥了她一眼,心沉了下去。
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第201章 侧有浮云无所寄(1)()
一
回到『药』铺,夏月紧蹙眉头,心神不宁,情绪久久难以平静。她摩挲起手中的玉蝉,暗地里责怪自己太不谨慎。如今这玉蝉是再也不能随身带着了。她找来一块帕子将玉蝉裹起来,然后放在妆台的首饰盒子里,随即又觉太蠢,踌躇半晌爬上桌,又垫了条凳子,踮起脚尖将东西搁在房梁上。
刚一下桌,门没敲便被人推开了。
“哎哟——我们家大小姐。您这是要上房呢,还是要悬梁呢?”舅妈裴氏脆声问。
“舅妈。”夏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跳下凳子,“我捉个虫子。”
“你这要是让外人看见,还以为我这做舅妈的拿什么气给你受,『逼』得你要悬梁上吊呢。”
“儿媳『妇』啊,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夏月的姥姥听见动静,跟了进来。
“我怎么了?老太太,您老说话也要『摸』『摸』良心。您儿子为了挣钱,去了南疆走货,小半年才挣那么点钱,如今生意这么难,指不准我们的好日子还能过几天。就我一个『妇』道人家在铺子里忙里忙外的。如今家里无缘无故多了个千金大小姐,难道还要我拜着供着不成?”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老太太劝说,“外面刘老爷家的伙计来了,等着我叫你出去。”
舅妈点点头,走时扔了个小瓶子在桌上:“听说你今天从外面回来咳嗽得厉害,我在穆远之那里给你拿了个治风寒的丸子,你吃来试试。”
夏月一笑:“谢谢舅妈。”
裴氏有些挂不住脸地说:“谢什么谢,我害怕你这做惯了娇贵小姐的,万一有个不妥,你舅舅回来还不跟我拼命。”语罢,便匆匆离开。
夏月和老太太相视一笑。
“其实你舅妈这人,嘴巴不饶人但是心眼不坏。”老太太转而又问,“这几个月你跟远之学医,怎么样?”
穆远之是医馆里请的坐诊大夫,他脾气平和,待人和善,所以店里的人都喜欢他。
夏月笑:“反正我平时也闲得慌,没别的事可做,就算学不好他也不会生气。”
夜里,伴着窗外潇潇冷风,她梦见了子瑾。梦里他站在腊梅树下,可惜,却一直看不到他的脸。
他一直都不是个善于徘徊于尘世的人,所以,他在淮王那里肯定不会如意吧。
清晨,刚过卯时,夏月和店铺里的伙计一开门便见一位中年男子早已经候在门口。此人便是穆远之。
“先生今天这么早。”荷香欢喜地说。
夏月也点点头:“先生早。”
穆远之刚刚坐稳,沏好的茶还没来得及入口,夏月便抱着书来问。
“先生,早些日子学生读到《金匮要略》里说黄痨病可开方,以青蒿为主,配以栀子、大黄遣『药』数剂。可我又听赵大夫说他用此剂数月,病人不见好转。是『药』剂有误还是用法不当?”
“闵姑娘的看法呢?”穆远之问。
夏月没有立刻回答,若有所思地说:“《金匮要略》里一贯称青蒿,却独独在提到黄痨病时用‘茵陈’一词。虽然世人都晓得青蒿是官话,茵陈是民间称谓,但是用在此处却很奇怪。我后来问伍大爷,他说在他们南域家乡,‘茵陈’一词有时候特指的是三、四月的春季刚刚发芽的青蒿。”
穆远之颇为赞赏地微微一笑:“不错,此处的青蒿应用三月鲜嫩的青蒿晒干入『药』。只是黄痨病在帝京北地不多发,故而很多大夫偶有误用。其实青蒿、木香等『药』虽然物尽相同,但若是摘采时日不当,则效用全无。”
“哦。”夏月点点头,蹙眉又问,“学生还有一问。有病症面赤心烦,甚则烦躁,厥逆,口燥舌赤,脉数身热,是否是虫积有蛔?”
“是否食则腹痛,不欲饮食?”穆远之呷了口茶。
“对。”
“那就是了。应上十味,异捣筛,合治之,以苦酒渍乌梅一宿,去核,蒸之五斗米下,饭熟,捣成泥,和『药』令相得,内臼中,与蜜杵二千下,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