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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朝,太后就派人去请皇帝过去。
“尉尚仁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太后咒骂着,“枉费哀家如此善待他,总怕三妹跟着他受苦,亲王里就他活得最好,地广人多,如今他还不知足,恩将仇报。”
尚睿道:“母后不必动怒,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何况朕还有舅舅撑着。”
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起来徐太后又是一阵头疼,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无论如何她还是不能在儿子面前说自己娘家人的不好,最后只道:“有些事情,你自己也要多思量才是。”
“儿子明白。”
尚睿从承福宫里出来,又回了御书房。贺兰巡一干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其他地方有什么消息?”尚睿进门就问。
“淮王给每位王爷送了一份信函。”
“信函?”尚睿冷笑。
“大致是说要号召各位藩王匡复大卫正统,但是暂时都还没有回应他。”田远答。
尚睿闻言嘴角的冷意更深:“梁王呢?”
梁王与先储生前最为亲厚,后来先储倒台,他也受其牵连,虽说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他从各个方面来说,日子过得最差,按理说他的怨气也应该最大。
“梁王也是一样。”贺兰巡说。
尚睿默然不语。
田远说:“要不要下旨命他们立刻进京?这样也好敲山震虎。”
贺兰巡说:“怕是不太妥当,此刻本是人人自危,贸然宣他们进京,唯恐适得其反。”
“但是臣以……”田远本想再说,却被尚睿抬手止住。
尚睿缓缓说道:“之前我们安『插』在各地的人可以动手了。”
四
京郊,田远家。
夏月平平静静地窝了一整天,喝『药』吃饭,没有任何人出现。晚上歇息时,夏月琢磨着要是明日还没人,她索『性』和荷香回去,不然还没探出个所以然来,她先憋死了。
第三日早上,她刚梳洗完毕就听到琴声。那旋律缓缓流泻而来,在这寂静的雪天,一会儿恍如幽谷鸟啼,一会儿又似山涧流水,婉转清新,极其美妙。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十分好琴棋,听到声音,便忍不住和荷香去寻。
过了游廊,才辨出琴声是从假山上传来的。
荷香搀了她登上石梯。
山顶凉亭中,抚琴的是一个年轻『妇』人。『妇』人听到有人走近,狐疑地抬头来看,琴声戛然而止。
夏月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只好福了一福:“冒昧打扰了。”
那年轻『妇』人却笑道:“是闵姑娘吧?”
“正是。夫人是?”
“夫家姓田,是不是方才扰了姑娘歇息?”
此人正是田远的妻子吴氏。昨日田远忙完南域的事情,才想起夏月这号人还在他那里。当时尚睿就留下姚创照看。可这是在他的庄子里,具体怎么照看,他却没得到尚睿的指示。夏月要是走,他留不留?他既不知道尚睿打算将夏月怎么办,也不敢走得太近,只好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田远之前偷偷问了问贺兰巡。贺兰巡的花花肠子比他多,悠悠笑道:“你不如明天一早将夫人送去。陪人说说话,套套交情,打发打发时间。留得住就留,留不住也就罢了。不过皇上要是突然问起来,人不见了,你定是要触霉头。”
贺兰巡自是知道夏月这人。尚睿喜不喜欢她,他不清楚,但是如今南域哗变,留着她兴许也是一步棋。
所以他趁天还没亮,就哄着夫人冒雪来了庄子。
夏月听她说夫家姓田,又打量了她的衣着,试着问:“是田夫人?”
吴氏笑着点点头,起身拉着夏月入亭坐下,拍了拍她肩上的雪花说:“还住得惯吗?我家老爷事情忙,没把闵姑娘照顾周到。”
“哪里哪里,是我叨扰了。”
吴氏约莫三十岁上下,态度又极其和善,所以两个人一会儿便说上话了。
田远在贺兰巡的授意下,并未告诉吴氏尚睿的身份。
夏月说着就去『摸』她的琴:“真是好琴。”
“过门那年,老爷赠我的。”
“田老爷真是有心人。”
吴氏笑:“他呀,粗人一个。”
“夫人方才弹的什么曲子?”
“最近帝京里很时兴《雁儿塔》,我素来喜欢这种清浅情浓的曲子,那些个磅礴恢弘的就让男人们弹去。”
“原来这首就是《雁儿塔》。我前些日子经常听到,可惜就是断断续续没听真切。”
吴氏笑了:“你要是喜欢,我记得住谱子。你等等我,我去找纸笔给你写下来。”走的时候,还将自己身上的雪白大氅取下来披在夏月身上,“外面凉,你身子刚要好,别冻着了。”
她又指着荷香说:“叫这丫头随我一起去取个炉子和热茶来,咱们好好赏雪说曲。”
夏月难得一遇知音,心情大好,将方才那曲子中最熟悉的一小段哼了一遍。心中还是觉得不过瘾,忍不住『摸』了『摸』身前的琴弦。
琴,确实是好琴。真正的好琴她以前见过一把,是齐安珍藏的。可是它给人的感觉却太硬朗,不如田夫人这把精致亲切。或许此番言论要是让齐安这类真正名家听来,是要嗤之以鼻的。反正她也不太懂,只知音律顺耳、弹着舒心对于她来说便是好东西。
心想至此,忍不住用手拨了拨。
她左手不便活动,仅用了右手,将方才哼的那一节断断续续地拨了出来。
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她怕自己这样遭人笑话,立刻就停弦不动了,一抬头,看到来人竟然是尚睿。
他笑着问:“怎么不弹了?”神『色』又和前些日子相差无几了,但是绝对不是前日他临走前和她说话的语调。
他今日穿了件广袖的白衣,衬着皑皑白雪,显出一种不同以往的俊秀。
夏月盯着他,忽然故意问:“洪公子也懂琴?”
尚睿摇头:“不懂。”神『色』没有半点波动。
夏月哪知,姚创透『露』的“洪武”这个姓名,也是在尚睿的授意之下,所以他怎会给她瞧出破绽。
她仔细地看着他,生怕放过丝毫端倪,又道:“洪公子定是故作谦虚了。”
他依旧笑着:“你看我像是个谦虚的人吗?”
这倒是句实话。
夏月继续道:“听说帝京的公子们个个纵情声『色』,不通音律的倒是少见。”
尚睿莞尔,目光流转:“夏姑娘,纵情声『色』可不是个好词。”
因为他在她面前总是喜怒难测,夏月也不知自己说的这些,是不是又惹得他不痛快了,她本不善于此,于是再也找不出别的话题来试探他。
尚睿也沉默不语起来。
亭子外面的雪下得很大。雪花纷纷扬扬,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树的枝丫上积起来,一簇一簇的,让她想起锦洛的梨花。
极静的世界,似乎只有风吹和雪落。
他长身玉立于此,忽而说:“可能,我们家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她抬眼瞧他,不明缘由。
他又道:“我母亲一直认为,靡靡之音可丧志,并非治家之道。所以我自小只学治家,不习音律及其他。”
儿时除了纵马『射』箭,他更好丹青。谁能知道,他那样闲不住的『性』子,独独握着笔可以静一天,而母后始终不允。他还记得当时母亲的原话是——你要修的是帝王之术,怎能在这些东西上白费时间。
“那肯定很无趣。”夏月说。
他又轻轻一笑:“世人岂能都活得圆满,不能一面坐享祖宗的家业,一面又不识好歹是不是?”
人生有得必有失,所以他不曾后悔。许多文人墨客都轻蔑权势,可是那种虚荣快意和狂放野心被实现后的满足感,没有真正尝试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若是用一世的自由、一世的虚伪来换取半刻的帝王之位,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都会欣然同意吧?
他说这些时,语调极其淡然,一双眸子幽深,平静无波。可是风却刮了进来,夹着雪,掀起他的发带袍角。那些细碎的雪花似乎要借着风势,努力从他的袖口钻进去。
尚睿微微一拢袖子,便将它们隔绝在外。
随着尚睿的动作,夏月无意间瞥到他的手。那只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指尖连着手背的那片皮肤又红又肿。他的手本来修长匀称,她还记得他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估计除了那些握笔拉弓的茧子,再找不出其他瑕疵。如今,扳指除去了,手指变成这样,被那压着白『色』暗纹的华贵衣袖反衬得格格不入。
夏月有些奇怪,像他这种非富即贵的世家纨绔,不知被多少人伺候着,怎么会冻伤。
夏月来不及细想,就见他已察觉到她的目光,顺势走了几步,避开视线。
她也觉得自己这么盯着男人的身上细瞧不怎么妥当,便随口说:“你也不用介怀。其实你骑马『射』箭,连带着欺负人的本事都是一流的。”
他莞尔一笑,点头应道:“是是是。有些姑娘一言不合就可以赏人一巴掌,还要人在雪地里背着她走了二里地,也不知是谁欺负谁。”
她顿时窘迫,讪讪地别过脸去。
他说:“你将我买的簪子给扔了,那可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若是你给我赔个不是,我就一并原谅你了。”
“你害得我的手都摔折了,我为何还要向你道歉。”
“那我先给你赔不是,你再跟我说?”他厚着脸皮道。
“我……”
正说着,却见荷香和吴氏一并拿着东西回来,明连提着炉子跟在后面。
夏月见来了那么多人,再不和他费口舌。
吴氏见到尚睿未有惊讶,想是方才已经见过:“洪公子喝茶暖暖身。”
尚睿也不推辞,悠然坐下。
吴氏将东西一放下,忽然想起什么,跺脚说:“瞧我这记『性』,本说去拿笔给闵姑娘写谱子的,忙东忙西倒把正事给忘了。”她好像是个风风火火的人,一点不像当家主母的样子,说完后也不顾夏月劝阻,又带着自己的丫鬟回屋了。
一时间又剩下他们。荷香因为夏月的伤势,见了尚睿再没好感。而明连自是一直不怎么说话。所以四个人一并安静下来。
尚睿揭开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于是她又看到了他的手,那冻伤的手指被光洁细腻的白瓷盏反衬着,格外扎眼。
此刻,吴氏正好回来,递了一本书给夏月:“书房里还有一本现成的谱子。”
夏月急忙谢过。
吴氏坐下来,也注意到尚睿的手,顺口就问:“洪公子的手好些了吗?”
尚睿不以为意:“小事,无妨。”随即拂了拂袖,将手收起来。
吴氏说:“听留璧说是在我们庄子附近的雪地里冻伤的?”留璧是田远的字。
夏月闻言一愣,再看他的手,骤然明了。
那定是因为她。
突然之间,她想说些什么,但是碍于旁人在侧,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得作罢。她一直不会掩饰自己,而那吴氏似乎又从这眼神里读出了什么,于是又找了个借口回避,临走时还不忘记叫上明连和荷香。
若是换作别人,一旦察觉到吴氏的刻意,或许会觉得尴尬,但是夏月做人素来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