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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容一抹额头,刮下几滴汗珠:“兄长回来,府上才有了主心骨,弟弟不过是个跑腿的,又有什么辛苦的!”
两人才寒暄两句,一个小人匆匆小跑过来,火急火燎地往张起仁面前一磕脑袋。
“老爷大不好了!张太医快去看看吧!”
等几人赶到李积病榻前,地上早乌鸦鸦跪了一圈人。
徐容眉头一竖:“张太医来了,你们都出去等着!”
床下的多是李家旁支别系的子孙,都是听到了李积病危的消息,才颠颠地赶来,抢在老爷子升天之前一展孝心。
英国公病得头晕眼花,指不定被自己拳拳孝心感动,就手指一歪,送个几品小官给自己当当。
跪一场也许就能换个好前途,这绝对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如此想来,当然不能被一个连李姓都配不上的野小子抢了先,徐容想要独占一份好处,还得问问他们这些正统的李家子孙肯不肯点头!
徐容不痛不痒一句话,挠在这些人直挺挺的背脊上,跟豆腐撞墙上似的,一点没动静。
第17章()
徐容正欲说什么,李敬业已俯下身去,挨个将人扶起。
“这位是小叔吧?多年不见,您又清减不少,想必是日日操劳啊。”
那位远房表亲正犹豫着想要再跪下,李敬业早就连扶带推,把人送出门外。
弄出去一个,他马上笑脸迎向旁边的大胖个子:“二爷倒是体格又见宽松了,可知子孙孝顺,家业和睦。”
他一个个嘘寒问暖过去,没一点嫡长孙高高在上的架子。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房里满满当当数十人都被一一清出门去。
“诸位的心意,敬业替祖父谢过了,只是地冻天寒,大家一定要保重身体,敬业年轻不懂事,还要承蒙各位长辈多多提点。”
一番恭迎,给足了面子。
李敬业又吩咐管事的再备一席酒菜,好好招待这些贵客。
这些官僚子弟早就在宦海里混成一个个人精,见好就好,当即撑腰捶背地往前厅散去,嘟囔一句“还是敬业懂事”。
李敬业收拾好局面,才松开笑僵的脸,反过来安抚徐容:“你年纪小,他们不听你的话,你切莫放在心上。”
徐容苦笑一声:“眼下是将军病情要紧,兄长放心,我懂轻重。”
人一清空,留下的只有几个嫡系子孙和贴身照顾的几个下人,外加张起仁一班下手。
吴逊这才遥遥看清李积的病容,他枯瘦的脸颊比下午时更添一层灰白,双眉死锁,喉咙一滚,又要呕吐。
徐容眼明手快,当即半跪下来,支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李积半是咳,半是呕,虚倚在徐容半边身上,身子抖了半响,浑身猛地一缩,竟呕出一口血来。
众人神色皆是一震,万没想到李积病势陡变,眼见就要留不住了。
李敬业顾不得脏,一边用衣袖亲手替李积抹干净口鼻,一边沉声问:“老爷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伺候他的是个府里的老人,叫做王喜的,早就慌得六神无主,登时双腿一软,跪跌在地。
“回,回大少爷,将军醒来时喊饿,吃了两口桂花糕,又喝了一碗汤,不出一会子,就喊肚子疼,要小的拿寻骨风酒来,小的琢磨往常老爷有个肚疼的时候也常喝那个,也不敢违命”
“糊涂!”李敬业怒斥一声,“老爷出这样大的事,你竟也先不请张太医的意思,还顺着病人的意思,实在是糊涂至极!”
王喜早把头都磕破了层皮,嘴里喊着“大少爷饶命”。
李敬业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自己找管事的领一顿罚去。”
王喜焉敢再分辩,知道已是格外开恩,忙不迭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李敬业这才转向张起仁,脸上大有痛色:“还请张太医救救爷爷。”
张起仁冷眼瞧他捏压捶打这一响,把一家子都理得顺顺展展,才分出心思关心老将军的病情。
到底是徐容沉不住气,趁着李敬业问话的空当,早就仔细把李积全身检查一遍,刚打算回报两句,便听张起仁沉声问道:“将军是否腹硬如板?”
他点点头,略一细想,又补充道:“是,不止如此,我观将军眼睑、指端都变苍白,想来失血已多,积蓄腹中,不止眼见这些。”
眼睑、指尖是皮肤黏膜最细薄的地方,通过简单的查体,可以大略得出贫血的程度。
吴议不由心生佩服。
这些一千年后才出现在系统查体里面的经验总结,早就被唐朝的中医们运用到了实践当中。
望闻问过,张起仁才放下手去切脉。
众人都把目光死死锚在他的指尖上,那根悬在尺侧的手指微动,便把众人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又拨动几分。
良久,他才松开指劲。
“老将军并非病情陡然变化,而是身中剧毒。”
此言一出,如一道惊堂木拍下,震得众人无不心底一跳——
有人投毒?
张起仁无暇解释,飞快地吩咐下去:“让厨房磨四两胡萝卜、泡在鲜韭菜汁里,做好了立刻端来让将军服下。再炖八两莱菔子,熬好了也端来。”
他放下那截手腕,反手捏住李积的下颌,另一只手趁着牙关松开,直接掏进喉咙。
徐容眼疾手快,把旁侧的尿壶勾来搁在床下,配合张起仁的动作,又在李积背上敲打几下。
李积被里外一刺激,身子如入油的活鱼一弹,又张嘴呕出许多秽物。
徐容见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忙叱道:“听不见张太医的话?快去做!”
这才有人如梦初醒,一阵风似的跑去厨房,按照张起仁吩咐的一一备下。
不出片刻,李积本来就没装二两东西的胃袋已呕得一干二净。张起仁撤出一只手来,左手仍撬开他的牙关,命徐容把刚才端来的东西一气灌进去。
一番折腾下来,李积的脸上才转出点血色,眼珠也颤巍巍地一动,虚弱地往下一瞥。
“没事了。”张起仁宽慰着眼前这个病得开不了口的老人,避重就轻地交代,“病去如抽丝,总不是一分半刻就能好的。”
李积也不知听清没有,眼角一润,眼皮不堪重负似的一塌,整个人重新陷进梦里。
等李积安稳下来,李敬业方长舒一口气:“张太医果真妙手神医,只不知道爷爷到底是中了什么毒?又是从什么路子下进去的?”
张起仁神色凝重地望向他,重重吐出三个字:“断肠草。”
话音刚落定,一阵料峭春风灌入屋内,将众人凝重的面色激出一层寒意。
李敬业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是谁如此歹毒,竟给爷爷下这种催命的!”
他神色一厉,环顾四周,眼里蒙上一层薄冰。
“徐容,你吩咐下去,今天我必彻查此案,爷爷用过的糕点、酒水、药汤,统统都要调查清楚,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把相关的人押到我面前,一个不许跑!”
又转身朝张起仁深深一拜:“一时片刻恐怕是查不出下毒之人的,此人下手狠毒,防不胜防,只有请张公住在府下,再做打算了。”
李积三朝元老,爵至国公,更是东宫一党的中流砥柱,于公于私,张起仁都不能拒绝李敬业的请求。
李敬业为人滴水不漏,断不肯落下侍亲不孝的名头,才将张起仁一行安顿下来,又从亲信里挑出眼明心细的六个人,亲自领班守在李积病榻前面。
另一头,徐容手脚利索,很快就把李积一日接触到的所有事物彻查了一遍。
他忙得一口饭也没吃上,一刻也不敢耽搁,先把查到的情况回报给李敬业。
“都没问题?”李敬业把眉毛一扬,颇为怀疑。
“是。”徐容也觉得奇怪,“连药渣子、药碗、包糕点的纸片都一并查过了,老爷吃过的、喝过的、碰过的,通通都没有沾毒。”
李敬业思忖片刻,又问:“这一下午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接近过老爷?”
徐容摇头:“这一下午都是王喜守在跟前,我已经查过了,并无可疑之处。”
两人合计一番,还是一无所获。
不多时便已入夜,远远传来厚重低沉的钟声,一轮弯月悄悄爬上天顶,长安城已经到了宵禁时分。
英国公府依旧灯火灼灼,彻夜通明。
徐容自一盏摇曳的烛火下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
“断肠草沾皮可破肉,入肚可断肠,将军此番中毒势如山倒,如果不是吃的被动了手脚,还能从哪里下毒呢?”
他喃喃自语着,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一本半旧不新的雷公炮炙论,眼里仍是大惑不解。
徐容这个做师兄的不睡觉,连带吴议也只能陪他一起通宵翻书,在一堆医经古籍里熬红了眼。
大名鼎鼎的断肠草,在现代其实还有个更常用、也更温和的名字——雷公藤。
和避之不及的古人的态度不同,雷公藤在现代风湿一科的运用还很广泛,吴议对着味利弊兼有的药材并不陌生。
只不过就像徐容说的,李积一天到晚都有专人伺候,要怎么才能做到悄无声息地给他下毒呢?
他目光从一个个笔画繁多的古文上慢慢移动,突然落定在一行手写的批注上。
“师兄!”
徐容早已熬乜斜倦眼、摇摇欲坠,被他一嗓子吼醒,差点没从凳子上滚下去。
“你看。”吴议赶紧把手里的书卷递给他。
徐容略扫了两眼,便看到了方才吴议看到的内容,一头睡意登时被这几行小字敲散开去。
他错愕地抬起头:“他一介粗人,怎么可能想得到这样的法子?其后肯定有幕后黑手指点”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书房的门被人骤然推开。
第18章()
“容小爷,是我。”推门而入的是今天被李敬业训斥的那个家仆王喜,他顾不得屁股上才挨的一顿板子,跌撞着前来回报,“出事了,李顺也中毒了!”
徐容心头登时一紧:“李顺是素日喂养黑猫的那个?”
王喜还不知道他们的猜疑,只恐祸及池鱼:“是啊,那贼子不光要害老爷,连咱们这些下人都不放过呢!”
“你去,把那只猫儿拎过来。”
徐容迅速镇定下来,逐字逐句吩咐道:“小心些,不要捏它皮毛,隔着大布袋子套过来就是了,我们先去看看李顺。”
等徐容、吴议二人匆匆赶到下人的房间,李顺的尸首早就被一席草垫盖住,凉得半透。
李敬业负手而立,深蹙的眉头拧出一道刀刻般的沟壑。
徐容揭开垫子一瞧,果然见尸体七窍流血,眼圈发黑,显然是中毒已深。
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那双指尖发白的手上,李顺掌心的水泡早就破溃开,腥臭的脓水渗出来,令人忍不住掩住鼻子。
“是断肠草。”和徐容自己预料的不差分毫,“断肠草敷在皮肤上,不出半个时辰就能会起泡,我竟然没注意到,他手上早就染了断肠草的毒!”
其余下人尚云里雾里,便听一阵笃笃的杖声缓缓敲近,拨开夜色,慢慢移来。
张起仁披着件宽大的鹤氅踏入门栏,显然是才被这阵动静惊醒,但仍不急不躁,借着徐容揭开帘子的手势往里下细一瞧,一贯波澜不惊的眼里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