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夜,沉如水。
陆方青站在雅院的院落之中,清朗的夜空中,明月洒下银辉,落在他的身上,拉长了他的身影,显得孤高如峰,淡淡的月华如同华裳,挂在陆方青的身上,显得极为高雅,但却有如秋霜,带着一股冷凝,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陆方青的嘴角始终都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却是充满了苦涩,修长的身形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柱,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晃动的感觉,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坚持不住,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一样。
此时雅院之中,再无他人,就只有陆方青一个,陆方青下意识里往礼荨菱的书房看了一眼,那书房门紧闭,里面一片黑暗,没有灯光。
礼荨菱一直在养病,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陆方青心中竟然涌起一股想要去看望她的冲动,而且这股冲动里面所包含的感情,竟然不仅仅只有关心而已。
陆方青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池水之中自己的倒影,水面波光粼粼,他的倒影随着水面的波动而波动着,身上有几处随着水面和月光而折叠,视野,变得朦胧。
陆方青压抑下自己心头的那种悸动,沉下心境来,就只是看着池水之中自己的倒影,看得出了神,迷迷蒙蒙之中可以看到在那池水之中一尾鲤在不断地游来游去,那尾鲤一点儿也不怕生,总是在水中围绕着他的倒影,那目光如波,里面看向站在池塘边的他,尾巴动得更加欢快。
陆方青的视线忍不住随着那尾鲤而游动着,那尾鲤哪怕只是一举一动,陆方青的心都随着晃动了起来,而突然间,那尾鲤迎着月光跃出了水面,在半空中尽显矫健美好的身姿,然后又落回了水中,“噗通”一声响动,让陆方青整个人晃了一下,神思也在那突然之间回转。
他的目光涣散了一下,然后马上又凝聚了起来,看着庭院之中的小小的池塘,里面却哪里还有鲤的踪影,刚刚看到的,竟然全部都是幻影。
幻影幻影,都是幻影,他一直追寻着的心中的那尾鲤,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小离,一直都只不过是幻影而已,自己画了这么多年,寻了这么多年,将画技给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造化之境,结果却只是给了他一个追寻幻影的结局。
老天在下一局棋,他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做出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也只是为了给老天取乐而已,已经够了,不是吗?
手中还握着那支画笔,陆方青都不知道,自己在走出书房的时候,竟然下意识里将那画笔给抓在手里,直到此时才发现,那画笔竟然还在自己的手里。
凝视着手中的画笔,笔身上残留着岁月的痕迹,他已经用过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是他成为画师以来,用的第一支画笔。
像这样的画笔,一般的画师只怕用不到多久便会换了,但陆方青不一样,他是一个怀旧的人,更是一个固执的人,他用这支画笔已经很久了,从第一次使用时,从他刚刚开始接触画师这个职业的时候,这支画笔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他保护得特别好,或修或改,如今这支画笔却是比寻常的画笔还要好用,相当于陆方青的手足,也是因为有这样的一支画笔在,陆方青的画技才能臻至完美。
陪伴了这么多年,总是有了一些感情的,陆方青握着手中笔,想了许久,笔尖还留着墨迹,传出来淡淡的墨水香味,很熟悉很熟悉的香味,萦绕在指间。
陆方青突然有些绝望地笑笑,手中拿着这支画笔,闻着画笔上传来的淡淡墨香,他这才明白到,原来陪伴了自己十六年,一直与自己不离不弃的,竟是这样的事物,笔墨纸砚已是他的全部,甚至就算是他走出了书房,在外漫步,他的心中依然只有画,而他的身上,也充满了作画之时沾染的墨香,他明明是被包裹着的,可是为什么,却感觉自己被隔离开来了,是那样的孤独无助。
曾经引以为傲的事物,如今化成了牢笼,将他给囚禁在了里面。
陆方青抬起头来,看着头顶上的明月,心绪突然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突然什么都没想了,只是细细地体会着那种感觉,那种被囚禁在牢笼之中的感觉,才发现自己这十六年来竟然是如此的可笑,这片天地如此的广阔,而他却偏偏要躲在自己画中的世界里,这方天地神妙无边,可是他从来不曾真正重视,莫非他还真的以为自己那张小小的画作之中,能够囊括这片天地不成?
陆方青突然充满了自嘲,恨不得将过去十六年里的自己尽缘否决掉,只是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忍不住地颤抖着,一个人的过往,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去追寻去生存的过往,在一朝里面被否决,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更不用说否决这一切的,还是陆方青自己,他此时遭受到的打击和伤害,常人根本体会不到。
只是陆方青的心性太坚韧了,坚韧得难以想像,如果不够坚韧,他不会追寻着小离十六年,日日夜夜不曾放弃,如果不够坚韧,他不会在被那么多人反对的情况下,依然坚持着画鲤,坚持着心中的那道身影,但也就是因为太坚韧了,所以陆方青的伤和痛,别人根本就看不到。
心瓣,被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地剥离,陆方青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全身的血液却静止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便会停止流动,身体好像窒息一样的难受,他拿着画笔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眼中闪过着痛惜还有犹豫,他似乎正在下着什么决心。
风突然吹拂了起来。
秋夜的风是很冷的,携着落叶,在地面上一阵翻滚,发出“沙沙”的响声,有些落叶围绕在陆方青的脚边,绕着他在转动着。
陆方青的衣角随着风吹而甩动着,他的心比凉夜更凉,比冷风更冷,他拿着画笔的手往前伸了伸,可是在这个时候又是顿了一顿。
脑海之中,突然出现了礼荨菱的身影,她站在书房门边,对自己说道:“先生,请你画我吧。”
脑海之中,突然出现了礼荨菱的身影,她倚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询问自己说道:“先生,如果我是鲤,你会……画我吗?”
而自己说的话,却是一次次地伤害到了她,礼荨菱或许都不知道,每次陆方青一想到她,甚至是一听到她的声音,心里就会很痛很痛,这种痛直接压抑在心头,并没有淡去,反而随着时间而变得更加强烈,更加深刻,一次次地折磨着他,几乎要将他逼疯。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脑海里会出现礼荨菱的身影呢?
陆方青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之中的那些扰人的思绪,微微一咬牙,突然将手中的画笔给丢了出去。
画笔在空中划过一条浅浅的弧线,然后扑通一声掉到了池塘之中,随着那声响,陆方青的心彻底地支离破碎了,他笑了起来,声音有些缥缈,喃喃道:“既然我的画中已无你,那么自此之后,我封笔。”
夜沉如水,风起而叶摇,陆方青静静地站在庭院之中,池塘边上,身形显得那样寂寥,修长的身形有如弱柳,仿佛风一吹便会倒去,令人心忧。
只是可惜,这一夜,注定没有人能够看到这样的陆方青,如此脆弱无力,甚至是绝望的陆方青。
第72章 信吗?()
次日清晨,陆方青很早便起床了,他推开门走到院子中,下意识里往池塘之中看了一眼,眼底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很是平淡,甚至有些冷淡。
陆方青一个人在这里站了许久,许久。
扬州城的街道已经变得喧闹起来,礼府之中的下人也开始了一天里的忙碌,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到陆方青所在的雅院,这里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安静,没有任何人、任何声音能够影响到。
对于陆方青来说,礼府变得冷清了,纪昀遭逢剧变,纪侠如自然不如往日般活跃,而如今李青松也走了,还有卧病在床的礼荨菱……
陆方青的神色动了一下,下意识里转身,却看到纪侠如向他这里走了过来,一边走手里还捧着一本手稿一边读着,状极入迷,看样子他似乎是来找自己有事,可就算如此还是不愿意放下那本书,让人不由得有些好奇那本书是什么书,这么一想,陆方青便站在原地等他了。
纪侠如走到陆方青的书房前,发现门是关着的,他一边看书一边伸出手去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他这才一愣,目光从那手稿之中转移开来,四下里一望,才看到了站在庭院池塘边上的陆方青。
看到陆方青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纪侠如尴尬地摸了摸头,走了过来。
陆方青道:“什么书竟然能够让你投入到这个样子?”
纪侠如扬了扬手中的那本手稿,道:“这是李叔叔给我的,是蒲松龄《聊斋志异》的手稿。”
“蒲松龄啊。”陆方青微微点头,“蒲先生学识渊博,笔端锐利,写的鬼狐犹有性格,字里行间嘻笑怒骂,文风自有一番风骨,读读他的书确实有用。”
陆方青对蒲松龄的评价很简短,可是却很高,纪侠如当即也兴奋起来,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一读他的书便停不下来,书中的每一个角色、每一个故事都是那般的有特点,令人着迷神往,欲罢不能,每次看完之后总能够有不一样的感受。”
陆方青笑笑,看着纪侠如,他此时的面色已经好转了许多,看来李青松给他这本书的确是经过一番考量的,简简单单的一本书竟然就可以让纪侠如回复了精神,这的确是只有李青松才能够做到的事情,想到这里,陆方青便又问道:“你今日来寻我,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纪侠如一怔,然后有些讪讪的,还有一些犹豫。
见此陆方青不由得笑道:“有什么话就真说吧,有什么好顾虑的?”
听陆方青这么一说,纪侠如这才点头道:“先生可相信鬼狐之说?”
陆方青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纪侠如会问他这样的问题,紧接着他看了看纪侠如手中的那卷《聊斋志异》的手稿,心想纪侠如对这里面的故事已经是相当痴迷了,便笑了笑,道:“鬼狐之说,世人传之已久,可惜真正遭遇者却几近于无,但就算如此,还是有不少人信,但也有不少人不信,信不信不是看别人,而是看自己吧。”
纪侠如目光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方青只是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去想清楚。
纪侠如突然抬起头来,道:“我不知道自己信不信,看到鬼狐的故事,我的心便一直在悸动,好像是我在神游其中,经历着其中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我觉得那些故事离我是那么近,可是却又是虚无缥缈,所以我很苦恼,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陆方青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纪侠如一眼,然后语重心长地指着他手中的那卷手稿道:“这只是小说。”
纪侠如愣了一下,深深地凝视着手稿,眼神晃动了一下,但是他紧接着便抬头看着陆方青,道:“可是,先生,你不是亲身经历过的吗?”
陆方青愣住了,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在雷雨天气中,大火里的那道身影,那道离自己远去的身影,如今已经不可追寻的身影。
鬼狐么……
陆方青一时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