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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个问题，天君愣了一下，眼神好像穿过了他，看到了很早很早之前的另一个人：“你阿姐也问过这个问题。”
神和妖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的两方，人类的站队就显得格外的重要，神明既不可能将人类拉到和自己相同的盟友位置，也不可能将人类推到和妖族共事的敌对位置，最好的站队就是让他们偏向神明的同时，还要保持对神明的敬畏。
而神明想到的办法就是，让人类觉得，苦痛是妖族给的，幸福是神族给的。
那个时候苏青蘅的名字还叫作蒋灵。她飞升的时候还年轻，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苦难，再加上天君是她的师父，在天庭当中可以算是一位能够呼风唤雨的新秀。而她在飞升后的五百年以后，第一次质疑了自己的师父。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什么都是可以利用的吗？
欺骗，隐瞒，算计。
因为不肯受人安排，苏青蘅跳出了那个剧本，并且在天庭上质问了所有的神明这个问题。
“为了制衡，什么都可以做吗？”
明明那么多的神明是从人飞升的，可是一旦变换了一个身份，好像就忘记了原来的一切。变成了俯瞰芸芸众生的神明，好像就能够随意摆弄别人的人生，把别人的一辈子，当作自己的一个剧本。而被蒙在鼓里的人类，甚至都不知道，在人间设立的督察师，根本就没有他们信奉的那样正义，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意义重大。
他们终其一生，倾尽家族全力所追寻的，也不过是他们自己虚构出来的信仰罢了。
所以苏青蘅被罚轮回十次，反思己过。
也正如她所说，她何错之有？
天君有些颓然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本来就因为苏青蘅的事情操心过度，现在又被阿明这样逼问着，实在是觉得力不从心。
阿明还在地上跪着，却不觉得这白玉石板有多凉。他突然好像理解了苏青蘅八百年前为什么义无反顾的下了轮回台，明明那个时候她是那么的风光无限，受众人追捧，万民景仰。
她是有多失望，才会宁愿去受轮回之苦。
阿明慎重的再拜一次，声音已经沙哑，却仍然字字掷地有声：“请天君，剔除我仙籍！”
他想赎罪，他想道歉，也不想再成为将别人凌迟的那把利刃。
天君听见他说这句话，沉默着与他对视。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的凝重，猛然间，天君抓起桌上的那盏砚台就向阿明面前摔去！
阿明眼睁睁的看着那盏砚台摔过来，不躲不闪的保持着那个跪着的姿势。
砚台在阿明面前四散崩裂，溅起的碎片在他脸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微微有鲜血渗了出来。
天君一掠身就到了阿明身前，一俯身就揪住了阿明的衣襟，怒目圆睁的吼道：“你阿姐费尽千辛万苦把你提上来，是让你这么糟蹋的吗？”
他吼完这一句，稍稍平静了一些。手上的劲道一松，阿明就摔在了地上。
第158章 决定留下（）
“你走了，谁来守着你阿姐，一手建起来的鬼都？”
天君站在阿明的身前，低声的说道：“现在的鬼都，是你阿姐一手建起来的。她觉得以前的地府昏暗，便点上了数万盏灯火；觉得地府荒凉，寸草不生，就种了几十里的彼岸花。”
“她是在那个地方，给你建了一个家。”
阿明失魂落魄的出了大殿，青衣男子一直在殿外候着，却听不见殿内两人的谈话。如今看见阿明这副模样，心中暗叫不好。
“阿明。”青衣男子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阿明这才好像回了点神，抬头看了青衣男子一眼。他面色本来就极白，现在嘴唇也泛着些白色，看上去精神状态实在是说不上有多好。阿明摆了摆手，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
青衣男子也不勉强，送他到了传送台，看着他那副模样又开口劝道：“阿明，阿姐她，托我照顾你。”
这是阿明难得的听到的关于苏青蘅的消息，虽所言不多，他还是感激的看了青衣男子一眼：“多谢。”
青衣男子张了张嘴，勉强补了一句：“你，多加保重。”
阿明点了点头，念了传送口令，回到了地府。
地府的传送台在地府大门附近，下了传送台往前走，就是望乡台。
望乡台能够让鬼魂回望故乡最后一眼，喝了孟婆汤，就算是与上辈子的自己彻底断绝，开始下一段生活。
阿明放空着自己的心思往前走，一路上不停的打量着这个他待了几百年的地府。
小鬼们见他一个人，都上前来和他搭了几句话，他也一一回应了。
阿明走到了彼岸花海，看见小花灵正在种她的彼岸花。
彼岸花海的花据说是苏青蘅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唯一能在地府生长的花。虽然后来地府的环境被阿明整治的好了些，可是地府依然只种彼岸花。
最近彼岸花里没有了要关押的人，彼岸花的养料较之以前少了许多，只能靠小花灵每天去祈愿树那里运点灵力过来，才能勉强维持。
阿明见她辛苦，一抬手就帮她浇灌了数十里的彼岸花。
小花灵回头看见是阿明，原本想要欣喜的招手，却又想起了什么，颓然的将手放了下来，纠结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她最近才知道上次叫她看住阿明的那个姐姐是谁，也知道了阿明因为那次自己拦着他而错过了什么。她心里觉得愧疚，所以之前阿明过彼岸花海的时候，她都不敢现身。
今天没想到被阿明抓了个正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好在阿明的心思也没怎么放在小花灵的身上，浇灌了彼岸花以后，转身就走了。
阿明想起来自己刚两百岁的时候，苏青蘅总是带他来这里看花。苏青蘅灵力充沛，随便一挥袖就能催开数千株彼岸花，那小花灵就是苏青蘅这样养出来的。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苏青蘅才能安然无恙的将花海中的陆宇带出去。
过了彼岸花海，就能看见鬼都的大门。
他刚进了鬼都的大门，街边卖糕点的小鬼就凑上来塞了一小包绿豆糕在他手里，笑眯眯的说道：“大人，今儿新做的，尝尝吧。”
阿明接过来道了谢，盯着那绿豆糕出神。
在苏青蘅之前，地府本来是没有鬼都的。万鬼喝完孟婆汤，分配给十殿阎罗，清算之后就下轮回台，开始自己的下辈子。
苏青蘅觉得地府过于凄凉，才在地府建了一座鬼都。第一殿的殿主清算万鬼的功过之后，有的被分配到鬼都各处生活一段时间，有的则被带到其他殿里去接受惩罚。含冤而死的鬼魂在鬼都生活的过程中被化去了戾气，下轮回台的时候都变得平静了不少。因为鬼都这个缓冲带的存在，地府的厉鬼少了很多，神官们的琐事也少了很多。
正如苏青蘅所期望的那样，鬼都的存在确实让所有人的生活都变好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阿明。
他是苏青蘅所在家族的孩子，按照辈分来说，苏青蘅本来不能称之为他的姐姐。两人本来没有交集，但是有一回地府中涌进了太多来自蒋家的新鬼，而这批新鬼当中，恰好有阿明的父母。
蒋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唯独留下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当时阿明的母亲将阿明藏在书柜的暗格当中，才让他逃过一劫。
本来生死有命，苏青蘅不能多管。可是当她看见蒋家燃起的熊熊烈火时，听见阿明的嚎啕大哭，她实在是难以袖手旁观，便出手将阿明从火海当中救了出来。
那时阿明尚小，况且是肉体凡胎，自然不能带进地府。苏青蘅遍寻了各地的仙家药草，才将他养成了个半神，带进了地府。
所以自阿明有记忆的时候，鬼都就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一百零八条街，他每一条都和苏青蘅走过。
苏青蘅抱着他在怀里，和鬼都每一个小鬼都打了招呼。那些小鬼都调侃她，说阿明是她的儿子。苏青蘅就笑骂道：“我去哪能捡着便宜儿子？这是我在人间的弟弟。”
阿明虽然还小，但是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将苏青蘅看着，才心里隐隐的想着：
啊，这个人说，她是我阿姐。
阿明穿过鬼都的主街道，一步一步的走向他的大殿。
殿门口的红灯笼还高悬着，他远远的就看见宋伯站在树下等他。因着宋伯身量小的缘故，他站在树下踱了几步，就踮踮脚往下看，等的时间久了，右手握拳就在左手手心里摔打几下，嘴里念叨两句。
阿明有些恍惚的想起来无数个，苏青蘅站在树下等他回家的下午。那个时候的他生活得无忧无虑的，整日就在鬼都里和小鬼玩闹。众鬼都知道他是苏青蘅的弟弟，每次下来玩，他总能怀抱着一大堆的吃食回到第一殿。苏青蘅就每日处理完公事之后，就站在这树下等他。
阿明终于走到了树下。宋伯赶紧迎上来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他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宋伯见他那个反应，只叹了一口气：“大人啊，你下次可不要再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
阿明点了点头，好像突然明白了天君的意思。
这里，是苏青蘅给他建的家，又何尝不是苏青蘅的梦想。
守着一座城，并且给他们平静幸福的生活。
他要守在这里，阿姐，总会回来的。他要等，就像几百年前的每一个下午，苏青蘅站在树下等他回家一样。
第159章 原谅（）
阿明推开院子里大门的时候，院落里站着的那两个男人都转过头来将他看着。
陆一见来人是他，一脸冰霜的将他看着，那个冷漠的眼神扫过他的脸颊，就又回到了陆宇身上。
陆宇虽然是二十多岁的男子模样，可是因为魂魄的残破度太高，在心智上和八九岁的小孩没什么区别。
阿明一身白衣站在门口，倒是吸引了陆宇将他直勾勾的看着。
陆宇伸手来扯了扯陆一的衣袖，小声的问道：“陆一，他是谁啊？”
“不相关的人，没事的，别怕。”
阿明看见陆一温声和陆宇说话，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在胸口。他刚准备走上前一步，就被陆一喝止了：“站住。”
阿明站在门口，只好讪讪的缩回了步子，轻声说道：“我有话对你说。”
“可是我觉得我与你没什么话好说。”陆一转身来小声的交代了陆宇几句，小心的叫人护在身后，“有话你站在那里说就行。”
“对不起。”
陆一一愣，皱了眉将阿明看着，好像是不懂为何他要特地跑来道歉一次。阿明也知道自己淡淡的说一句“对不起”并不能有什么作用，陆宇的情况他也看在眼里，沉默了片刻之后只好慎重的承诺道：“我会留意他的魂魄碎片的。”
“不必。”陆一冷硬的声音打断了他，然后定定的将他看着，“这是我的私事，你不必管。”
听见陆一急忙要和他划清界限的这句话，阿明赶紧接道：“慎之，我”
“怎么？想起来了？”陆一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冷笑一声，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好像是不想再听他说些什么，“我现在不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没有那时的记忆我不知道”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