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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既过,葛衣人环视来接各人,除去南家几个后人外,还有数位须发俱白的老人,方巾素服,谦谦儒雅,一望而知是读书人之辈。
葛衣人私下忖道:“这几个老头便是南雍这孩子自中土聘来此处教化岛民的贤士?”
正待开口动问,南雍已为引见,果是所料不差,这几位长者,全是前朝遗老,不仕新朝,宁愿避世此一孤悬海岛,舌耕糊口,其志甚为可嘉,葛衣人倒也肃然起敬。
南雍见了秋娘,如获至宝,当下,乃引领众人,回抵住处安歇。同时为尽地主之谊,南雍乃吩咐下人,大排筵席,为紫府宫诸人及本门师兄弟洗尘,当日直闹至三鼓方散。
翌日,南雍兄弟数人,领了秋娘和葛衣人到得塞外怪杰墓前吊祭一番,秋娘乍睹恩师新墓,想起南星元生前对她的爱护,情胜慈父,不由大恸,哭得眼儿宛如胡桃核般大小,玉箫郎君以及南雍手足五人,也是悲怆莫禁,俱皆痛哭流涕。
拜祭既过,回抵屋里大堂,围坐议事,葛衣人问起南雍对端午日比武之事,南雍坦示心意,求葛衣人相助,觅得化干戈为玉帛的方法,葛衣人慨然应诺,同时,并将史三娘托莹儿代其地位,以及赴雪岭天火之所觅虫遇险等情详为告诉南雍。
南雍听了,避席一揖,对莹儿道:“耿姑娘高义如许殊令在下感激,本门得姑娘舍身解难,龙形派存在一日,永不敢忘却大德!”
莹儿谦逊回答道:“兄台与莹儿并非外人,何必说这些客气话,再说武林忠义之门,互为援手排解纷难,乃分内事,莹儿何德何能,安敢劳及兄台言谢!”
如何对付赤城派比武之事谈论停当,南雍乃与秋娘相叙,在言谈中,秋娘尊以掌门之份,口口声声,称他做“掌门师兄”,不敢稍有托大自炫。
忽然,只见南雍推案而出,朝秋娘施礼,道:“难得妹子返回宝岛,愚兄夙怀心事,可以了啦!”
秋娘一听,已知其意,却佯装听不明白,露齿一笑道:“妹子返回师门,省视师墓,以尽为人弟子厥职,不知掌门有何心事怀萦?”
南雍脸色一整,沉声道:“本岛原为先君与师妹经营而成,我手足数人,虽是岛主儿女,却是自幼离开爹爹,只有师妹,长随老人之侧。而此间岛民对师妹威望,甚为悦服,南雍继膺岛主,不过权摄,兹师妹已到,自当让贤,还望师妹勿却,克日秉掌岛务,毋负岛民所期。”
秋娘淡淡一笑,还未答话,已听南浩、南琴齐声叫道:“二哥,说得有理,师姊既孚众望,何妨继秉岛政!”
半晌,才听秋娘问非所答,说道:“敢问掌门师兄,此岛是否龙形派开宗立柜之地?”
这倒问得奇了,竟大出南雍意料之外,初意以为秋娘必谦让逊谢,坚拒所请,到那时,南雍乃请长兄南宫化与秋娘结为朱陈,并摄岛政,掌执门户,怎料到她竟有此一问。
南雍不由怔了一怔,信口答道:“宝岛既为龙形派祖师所经营,为本门开宗之地,自不待论,不知师妹,从何问起?”
秋娘笑道:“既是龙形派的地方,秋娘那有什么资格为本岛主人?”
南雍手足数人听了大诧,只听得南浩大声问道:“师姊不是龙形派的子弟么?”
秋娘应道:“过去不错,是龙形派弟子,可是现在却不是!”
这句话,不只使南星元的几个儿女困惑万分,抑且有点不悦,要知不认师门,便是等于背叛师门。南雍一听,心下盘算道:“若秋娘不认龙形派中子弟,则一切计划都要变成画饼啦!”
他沉声道:“先君在世,待师妹并无半点差错,何以他老人家身归道山以后,师妹便翻脸不认,是何道理?”
秋娘笑道:“师兄说哪里话,师傅在日,待我如己出,这一点,秋娘怎不知道,再说,如非纪念师傅在生恩德,我还会迢迢千里,来孤岛奔丧么?我之说今后不能为龙形一派掌门,自有道理。”
这话也不差,如是背叛师门,又怎会老远跑来吊唁先师?南雍想起方才在爹爹墓前那情景,对确信当前这位师妹所以不认本门,其中必有隐衷,因平和地问道:“愿闻其详。”
秋娘不慌不忙,一字一句,朗声说道:“秋娘不肖,已改投别派!”
此语当真石破天惊,南派中人,已显见有些骚动,南浩、南琴同时叫道:“好个师姊,咱还以为你是忠义之辈,原来乃是朝秦暮楚之徒!”
玉箫郎君此际也哀然叫道:“秋娘妹子,你这话又是当真的?”
分明采石矶头,舟中相会,秋娘不曾告诉了他。此呼彼叫,全是不谅秋娘所为,但见秋娘眼孕泪珠,簌簌而堕,噎声叫道:“秋娘不能长为龙形门人,也非所愿,改投别派乃是情非得已!”
玉箫郎君怒道:“什么情非得已,舟中相处,你怎地不说?”
南浩也道:“背师之人,何用巧辩,我龙形派也不稀罕有你这个门人!”
南琴更是冷语相加道:“若知你是个无义之人,早就不许你踏进宝岛半步,适间还假惺惺作态,哭拜我爹。”
竟是连串责难,秋娘不答,只顾咽噎抽泣。南雍双眉一皱,劝道:“各位兄长弟妹休要怪责师妹,改投别派之事,已有前例,并非一定不义。”
他稍微一顿,指指莹儿,说道:“花派掌门出身不是紫府宫么,她之改事花门,还得前师鼓励,是以要明辨是非洞悉底蕴,始作定论,切勿遽加恶语。”
经南雍一劝,众人果然缄口不嚷了。秋娘心中酸楚,低首想道:“人道师傅次子南雍,宽仁高义,果然不虚!”
正寻思间,但见南雍脸色庄穆,对秋娘道:“本门兄弟,骤闻师妹改投别派,难免情绪激动,务望勿怪。师妹,请你就把改事别派因由一说,以释众疑,我想,师妹一定别有苦衷!”
秋娘犹未答活,只听得葛衣人呵呵朗笑道:“雍儿见识不弱,秋娘改事别派的事,老夫知之最详,正如雍儿所料,乃有不得已之隐衷的了。”
他提一提头,对秋娘叫道:“秋娘贤侄女,你便把经过说出无妨。”
秋娘略一犹豫,乃朗声把出走时遇大海龟指示,迳赴雪岭,得神猿之助,险死生还,几经艰维,始获前辈高人浴风子遗笈,得列九龙门墙,刻九龙嗣祚已绝,她乃顺理成章,掌执门户,为浴风子隔世再传弟子等等始末详情,告诉了在座群雄。
直至秋娘把经过说了,众人才知她改投别派,原来有此一段奇缘。南浩、南琴想武林中确有因义易师的事,想起方才对秋娘斥责,心中也觉难过,乃向秋娘道歉,至是,才和好如初。
过了一阵,才听南雍喟然道:“如此说来,秋娘师妹此生已为九龙门人啦!”
秋娘苦笑道:“这也情非得已,幸先师有各位师兄师妹,俱是武林英才,后继不虞无人,光耀龙形门楣,指日可待,也不在小妹一人,但愿尔后龙形、九龙两派永结挚好,此乃小妹私心所期。”
南雍苦笑道:“秋娘师妹误会了,愚兄意思,并不在此。
你改投别派,既有隐衷,本门怎能不予谅解?”
他稍微一顿,又道:“只是本派掌门一职,要找人继任可就熬费周章了!”
秋娘黛眉一挑,问道:“师兄这话怎讲?”
南雍应道:“愚兄早就说过,我掌龙形一派门户,不过从权,本待等师妹到来时推位让贤,不料你已成为别派掌门,势难兼摄,是以有此感想。”
秋娘笑道:“那么二师哥掌执下去好了,何必要找人继接。再说师哥素孚众望,怎地忽然遽萌退志?”
南雍不答,好半晌忽对玉箫郎君道:“大哥有何意见,但请赐教!”
玉箫郎君已知其意,呵呵笑道:“掌门弟弟,你又来了,是不是又旧事重提,要愚兄继长本门?”
南雍苦笑道:“大哥,你忘了天姥所约,君子重然诺,言出必行才是!”
他透了一口气,又道:“大哥不是承诺过我,找到秋娘妹子后,便继掌本门门户?”
玉箫郎君应道:“不错,愚兄曾经说过,只是掌门弟弟要愚兄与秋娘妹子结为秦晋之好,然后才掌门户,于今秋娘妹子已改投别派,且矢誓修习武功,未必肯下嫁愚兄,要别派掌门为妻,也有不便!”
话声才落,只听葛衣人沉声一喝,道:“南宫化,你说的是什么话,如此荒唐,犹言痛改前非?”
玉箫郎君怵凛,嗫嚅道:“老前辈何故见责,但请赐示?”
葛衣人脸色一沉,说道:“武林之中,谁不知你与秋娘有染,你不和她结为朱陈,难道旧态复萌,要始乱终弃了么?”
玉箫郎君一听,急急避席谢过,歉然道:“不敢,南宫化只为秋娘妹子今为九龙掌门,结合恐有不便,且也不配,是以踌躇而已。”
葛衣人哈哈笑道:“论武林陋规,确有这种忌惮,惟时移势易,此种成规已不复为人重视,至于配与不配,也无所谓,只要贵派与九龙不是仇敌,何妨成其秦晋之好。”
已而又道:“雍儿既有意让贤,你生为南家之长,继掌门户,正是顺理成章,那时掌门对掌门,岂不甚配,婚后夫妇双修武学,冶两派精华于一炉,岂非甚妙?”
玉箫郎君吃惊道:“老前辈,你老忘了舟中俯诺晚辈之请么,竟帮着舍弟,迫晚辈沦为不义之人!”
其鸣也哀,声音颤抖得厉害,稍停,毅然道:“与秋娘结为朱陈,义无反悔,惟继掌门户一事,死不从命!”
玉箫郎君说得斩钉截铁,大有如加压迫,便以自裁明志之概。
葛衣人鉴貌辨色,知难勉强,因长叹一声道:“此本贵派家事,老夫安能过问,既恁地说,雍儿你也不必再劝长兄,还是勉维其艰好了!”
南雍皱眉道:“大哥苦苦推辞,委实没有道理,家有长幼,门有尊卑,大哥武功道德既已恢复,为弟妹辈模范,于理正合,怎地硬要推却。”
兀是苦苦相让,玉箫郎君笑道:“二弟,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既家有长幼,二弟掌执门户一节乃母亲所授,既要相让,也须禀过她老人家,得恩允之,然后成事。刻下母亲远赴关外,愚兄那敢擅专?”
南雍想了一想答道:“不错,小弟掌执掌门之职乃娘所授意,但爹爹临终时遗命,明明是教大哥为本派掌门!”
玉箫郎君笑道:“二弟错了,爹爹遗命,不过因怜我母子自幼孤苦,且他曾有一段时间对母亲不好,以我过去行径,龙形门能容得我,已是恩深如海了。”
他兄弟俩喋喋不休,你推我让,为那龙形派掌门一职,竟然争辩起来。
这其间,南芝、南浩、南琴三人,亦帮着二哥哥劝玉箫郎君接纳所请,迫得了玉箫郎君心烦意躁。
陡然间,但听玉箫郎君呵呵大笑,文不对题地喃喃自语道:“夫妻双修,夫妻双修,老前辈,你这句话当真妙,唉,妙极了!”
笑声才已,忽朗朗叫道:“二弟,恕愚兄不肖,请列位作个证见,我南宫化自这时起,脱离龙形门,改投别派,还请本门弟妹见谅!”
此语一出,座中大为哗然。南雍急道:“各位少安毋躁,待在下质询家兄,何以出此下策!”
玉箫郎君此时已然自座中走了开去,拉起秋娘叫道:“秋娘妹子咱们走罢,到雪岭去隐居双修,尔后不问尘世俗事!”
众人才知,他要改投别派,原来是随妻子秋娘,列九龙门墙。当下,又是一阵骚然,玉箫郎君对葛衣人一揖道:“烦老前辈替我向本门兄弟姊妹解说!”
葛衣人剑眉一挑,问道:“南宫化,你的去意已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