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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七八岁的小小少年,手提一把断成两截的木剑,一边抹泪一边走过来。
这少年正是乐无异。
“……呜,呜呜……爹爹最坏,无异再也不要理爹爹了……”无异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泣,“无异不想学剑,呜呜……当初明明说好的,不用学得很厉害,只要能打跑那些欺负人的坏孩子就好,爹爹说话不算数,呜呜呜呜……”
街上空无一人,颇为安静,没有人被这小小孩童的伤心惊动。乐无异一路走,一路哭,越哭越觉孤独难过。终于,前方街角处,有一人转身望来。
他身材颀长,白裳红氅,姿态娴雅,脸部覆以木制面具。微风乍起,灿金落叶铺满长安道路,那人衣袂飘舞,犹若飞鸟。
他似乎有些诧异,这孩童为何哭得如此伤心,令他心中也有不忍之意。
面具人待要开口询问,忽地听到空中传来破空之声,他伸出手臂,一只彩羽鸟儿飞来,恰好停在他左手上,他的手向下微微一沉,鸟儿栖停稳当,一张口,吐出一个男子声音:“吾友,因山洪之故,目下吾受困于骊山,未及赶至长安,还望勿怪。”
木鸟儿停顿一下,低头轻啄面具人手指,清了清嗓子,又道:“图志绘制将半,吾心甚喜,汝若愿稍待,可于三日后至南城门相见。友海留。”
说完之后,木鸟儿已开始自顾自梳理羽毛,泰定自若、淡然娴熟,显然已传话多次。
面具人有些无奈:“唉,十次约倒有八次迟来,不是记错日子就是记错地点,真不知他绘的图志能有几分可信?”
鸟儿似乎听懂了,歪头打量面具人,像是在问:这句话要不要传递?
乐无异为面前奇景所慑,走近面具人,呆呆看着那鸟儿,早已忘了哭泣。
见面具人望过来,乐无异伸出手,指着偃甲鸟:“那,那是什么……小鸟,好漂亮!”
面具人回头看看无异,微微一笑。
乐无异道:“那是……木头做的?跟真的一样,还会自己动。”
面具人微微吃了一惊。
他制作此鸟时,力求逼真,以竹木为框架,饰以真正鸟羽,何况此鸟动作灵活,足可以假乱真,寻常人绝看不出其间差别。面具人忍不住问道:“孩子,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莫非,你学过偃术?”
乐无异摇了摇头:“寻常鸟儿都不会这么飞,”似乎察觉面具人询问之意,乐无异连手带脚比画着,“一般鸟儿是这么飞——”他身体下蹲,然后一顿,接着轻轻向上一耸,保持一个静止不动的姿态。
“但是这只鸟儿是这样飞的——”乐无异双腿弹地,跳起身来,落地之时,猛地一顿,静止不动。
面具人瞬间看懂了他的意思,内心讶异。
此鸟虽然精致,却终究只是偃甲,鸟类翱翔天际,主要依赖对气流的感应和控制,此乃天赋。比如鸟类落下时,沿着气流,双翅鼓动;寻找落足点时,则往往重心下沉,随后依靠双翅最后一丝扇动之力向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极为自然。
偃甲鸟则不同。其飞翔主要依赖灵力鼓动气流,落下之时,便是直接落在立足点上,动作相对生硬。先前偃甲鸟落在他手上时,他的手一沉一抬,正是化解落地冲势。
如此观察入微,于他而言,半分不难,习惯已成自然。然而眼前孩童,分明稚龄,尚且不懂言语表达,却已能瞬间洞悉要点。
如此天赋,万中无一。
只是这孩子眼下哭哭啼啼,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花脸猫儿一般。面具人自是可怜,又隐约好笑,蹲下身来,看着乐无异的眼睛,道:“孩子,你是谁家的?你怎么哭了?”
“呜,呜呜……”乐无异想起方才的伤心事,忍不住又大哭起来,“无异不要再学剑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还老是被骂,呜呜呜呜呜……无异就想天天发呆,养养花,种种草,看看鸟……”低头看看断剑,“爹爹把娘亲师父给无异做的木剑砍断了,娘亲要骂无异的……”
面具人道:“孩子,这把木剑给我看看可好?”
“嗯……”乐无异抽泣着将断剑递给面具人,面具人一眼瞥到上面的纹章,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后下意识地看看不远处乐府的方向,若有所悟。
面具人莞尔:“原来你是……”
乐无异挠挠头:“是什么?”
面具人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仍弯着腰,轻轻摇了摇手指:“不告诉你,秘密。”
乐无异道:“可是……我的剑?”
面具人接过乐无异手上木剑,翻来覆去看了一回,方道:“孩子,这木剑坏得彻底,就算是我,一时也难以将它修复如初。”
乐无异大哭:“呜呜呜哇!”却比方才还要伤心。
“唉,”面具人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既然是你爹爹砍断的,与你没有关系,你为何要哭?”
这回乐无异索性号啕起来:“呜呜呜呜,娘亲会说是无异剑术没学好,所以才躲不开爹爹的剑……呜呜呜哇……”
面具人扶额:“这……好吧,也不算全无道理。”想了想,将手伸到无异面前,手心里放着那只偃甲鸟,鸟儿歪过头,活物似的端详无异,“孩子,别哭了。方才看你喜欢这只偃甲鸟,若将它送给你,你要不要?”
无异抽噎着,看着手中的偃甲鸟,又是高兴又是难为情:“呜,呜呜……要……”说着忍不住伸手去拿。
面具人却一合手,将偃甲鸟又握在手里:“好孩子。但是,我这偃甲鸟很是贵重,不能白白给你。作为交换,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先说了,无异才知道要不要答应……”
“哈,你小小年纪,倒是伶俐得很。”面具人看着乐无异的眼神,“孩子,终有一日,你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遇到你要回护的人。到那时候,若你手无缚鸡之力,可怎么办才好?”
乐无异想了想,摇摇头:“爹爹很厉害,娘亲也很厉害,有他们在,不会有事的。”
面具人摇头:“那么,若爹爹娘亲遇到比他们更强的敌手,该怎么办呢?”
“那……那样的话……”乐无异想了很久,沮丧道,“那样的话……无异……无异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保护爹爹和娘亲……”
面具人摸摸无异的头:“所以说,男子汉立身于世,需得有一项足以立身的技艺。往后你要听话好好练剑,不许再为这个哭鼻子了,能做到吗?”
“这就是无异要答应的事吗?可是,”乐无异低头看着自己拧来拧去的脚尖,“无异不喜欢学剑,真的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呢?”
乐无异想一下,看到那只偃甲鸟,眼睛放出光来:“我,我要学做小鸟,要做出一个大大的,一定比爹爹更厉害!”
“呵……”面具人叹息,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欣慰,“你要修习偃术吗?”
“嗯!”乐无异重重点了点头。
面具人轻轻一笑。
“亦无不可,从你心意便是。”面具人手掌轻轻一托,偃甲鸟双翅一扇,飞进无异掌心,在乐无异掌中轻轻啄了两下。
“它,它在看我,好厉害!”乐无异欣喜地看着偃甲鸟,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它一下子便飞走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也是个小小男子汉,可不许反悔。”面具人道。
“谁会后悔啊?”乐无异看着偃甲鸟,不舍得移开目光,“你看着吧,我一定会做出来给你看——你要教我哦。”说着抬头望向面具人,眼中满是期待和热切。
面具人温言道:“我只是偶然经过,不会久留。你娘亲便是一位偃术大师,你只管求她教你便是。”
“这样啊。”乐无异嘟嘴,有些失望,“嗯……也不是不可以啦,无异知道,娘亲是很厉害的……等等,你认识我娘亲?你到底是谁呀?”
“呵,这却不能叫你知晓。我素有苦衷,不得不隐姓埋名。不过,若有朝一日你偃术大成,或许能够知我名姓。”
“哦,无异明白了,”乐无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爹爹说过,有一种叫‘隐士’的人,明明很有本事,却由于某些缘故,不得不躲起来——大哥哥,你是隐士吗?”
面具人一顿,微笑道:“也差不许多吧。那今日之事,便算作你我密约,你须得替我保守秘密,不可令你家人知晓。”
乐无异用力点头:“嗯嗯!无异一定不会告诉爹爹和娘亲——”忽然看到掌心中偃甲鸟扑棱翅膀,一跳一跳的,“嘻嘻,它翅膀摸上去好软好滑,像真的鸟一样!”
“那……等无异学会造小鸟以后,能不能拿去给你看?你家在哪儿?”乐无异抬起头,那面具人却已消失无踪。乐无异左右张望寻找,“喂——你在哪儿——喂——”
白石小道空无一人。熏风过耳,金叶飘零,恍如梦境一场。
“那位面具人,后来有再出现过吗?”闻人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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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海市·禺期(2)()
“没有。”乐无异摇头,“他的事,除了你我没告诉第二个人。”
“一个也没有?”闻人羽道。
“没有,这是我答应过的啊。面具人说我娘亲也精通偃术,回家之后,我想方设法缠着她教我。我娘虽然奇怪,可也没起什么疑心。”乐无异抬手,幻化出当年那只偃甲鸟儿。只见它羽毛鲜艳,光洁如新,显然多年来保管得宜,“后来,仿照这只鸟的样子,我又造了几只,用来传信,对了,你也见过。”
闻人羽望着金刚力士微微出神,忽道:“无异,你不觉得……戴面具的男子有些像一个人。”
“谁呀?”
“大偃师谢衣。”
“果然,你也这样想?”乐无异怏怏道,“谢衣爷爷的偃术,近乎天人之境,思来想去,也只有他,能做出这般鸟儿。但是,那面具人听声音很是年轻,举止也不像老人,而谢衣爷爷——他一百年前就已经是成名的大偃师。”
闻人羽看着乐无异,欲言又止。青春常驻、永生不死,的确闻所未闻,可世间诡秘之道无数,加上十八年前捐毒……但看着乐无异满面失望,又有些不忍,开口说道:“但我听说,偃术大师一般也精通术法,而那些成名仙家,别说几十几百,就连上千岁也是有的。何况,你想,二十年前,谢衣前辈还做了竹笋包子号呢。”
“对啊——”乐无异恍然,吃惊地捂住额头,“如果那面具人真是谢衣,我、我……我要——”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闻人羽笑道:“别急,慢慢想,我们现在不正是在找谢衣吗?总能找到他的!”
乐无异听了,也振奋起来:“不错,我们这就去找!先去海市!”
乐无异大步走开,走了几步,忽然发现闻人羽没有跟上来,站在原地无语地看着他,乐无异醒悟过来:“啊,摇钱树在哪儿?”
“我查探过了,摇钱树在城西南一条冷僻巷子里,本是一棵平常无奇的大槐树。只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莫名被人挂上铜钱。奇怪的是,那些铜钱大有灵性,即便被人拿走,也会自己回到树上。”
“有这种事?”乐无异笑了起来,“这就叫作‘事有反常必为妖’。”
“不错。”闻人羽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