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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临城,城门大开,夜『色』深沉,满街点灯挂白迎帝驾。
百姓窝在家中替天子与方逝去的太皇太后祈愿。
汗血马在空『荡』『荡』的外城大街上疾驰,马蹄声踏碎寂静。
北海阐福寺的钟声与紫禁城内的永乐大钟同响,钟声浩『荡』。
帝驾疾驰,如飞箭自永定门入外城,经正阳门至内城,又由大清门归皇城。
再穿承天门与端门,最终自午门中门『插』入紫禁城。
重重宫门,开了又合,像是在锁一颗强大冷硬的帝王心。
帝深夜归宫,阖宫迎驾。
皇帝在乾清门前下马,步履已有些不稳。
后宫众人接驾,“ 请圣上节哀。”
喊声震天,皇帝未曾理会。
一路疾驰至寿康宫,敬妃等高阶妃嫔携皇子公主跪在寿康宫门外,皆身着孝衣,啼哭不止。
皇帝举目四望,目『露』茫然神『色』。
长乐敷华内,太皇太后躺在榻上,面『色』青白,神态却仍算祥和。
皇帝像是要站不住了,他勉力维持行至榻前。
“ 祖母……” 终于眼眶发红,言语哽咽。
“ 孙儿来迟。” 低语消散于阴沉宫殿。
承盛六年八月十二,寿康宫太皇太后崩。
梓宫奉安宫中,帝辍朝九日,仍循以日易月之制,需服缟二十七日。
正殿设几筵,建丹旐于门外右旁,自亲王以下骑都尉以上及公主、福晋、命『妇』等咸集。
京中所有军民,男去冠缨,女除耳饰,举城挂素帛。
承盛六年八月二十,承德禁军赶在太皇太后入葬前一日回宫。
魏七等人着素帛孝衣回乾清宫,稍稍修整仪容后便赶去奉安宫哭灵。
举宫皆白,王公大臣进出不绝,宫女太监面容愁苦,处处皆是哀凄。
魏七等人跪至奉安宫门外,安喜入内面圣。
皇帝一身素缟跪在灵前,额上戴白布,长发短去一截,束在脑后。
形容憔悴,竟是消瘦不少。
也是,安喜想着,服素八日了,难免要失些血肉。
依照礼制,本只需守灵六日,皇帝却执意辍朝九日,百官称道圣上孝德,不忍反对。
帝又破例自剪其发,以示哀思。
“ 圣上。” 安喜跪地请安。
“ 人呢?” 皇帝问,声音低沉沙哑,冷漠不已,听不出其间情绪。
“ 回您的话,魏七现下就跪在奉安宫外。” 安喜微一顿,又道: “安然无恙。”
他到底未将路上那多出来的一桩事报上去,圣上此刻已是心烦,既然人最终无事,还是莫要再添『乱』。
“ 派人送他回养心殿,看好。”
这处人多眼杂,宫里宫外进进出出,最易生事。
“ 嗻。”
魏七跪了才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又被人送回了乾清宫。
第二日,梓宫从东华门出宫,葬于皇陵。
晚间,跪了近一整日的皇帝回乾清宫。
安喜候在内书房中伴驾,等他批完了这一日的折子后已是寅时。(凌晨三点)
皇帝自内书房回养心殿,路上他问安喜,“ 魏七何在?”
“ 回圣上的话,魏七人在侍院。”
前者几瞬沉默,“ 歇了否?”
安喜一顿,只思量瞬息便道,:“ 回您的话,魏七或许亦是伤心,现下还未曾歇。 ”
皇帝望着养心殿门前挂着的白灯笼,道:“ 将他叫来。”
“ 嗻,奴才这便派人去传他来。”
后头侍院里,魏七倒在榻上沉沉昏睡。
原本如何也要十来日才能抵京,为了赶上老祖宗下葬,八日便赶至紫禁城,其间奔波可想而知。
且魏七路上还险些又出了事。
若非安喜谨慎,这会子恐要同寿康宫里的陪葬宫人一块儿,伴着老祖宗去皇陵了。
魏七好容易才睡着,只不过两个时辰便又被唤醒。
小千子轻轻晃他,见其终于睁开眼来,忙道:“ 魏爷,养心殿那头派人来了,圣上召您。”
魏七原本还『迷』『迷』糊糊,听得圣上二字吓得立时清醒过来。
他拍拍脸翻身起。
“ 快,穿衣穿衣。”
“ 嗻。”
等魏七赶到养心殿时便瞧见安喜带着人候在外头。
养心殿内漆黑一片,未曾有光透出。
魏七纳闷,圣上这是歇了还是未歇?若未歇,怎的安爷不在里头伺候,若歇了,还叫自个儿来作甚?
他哑声问安喜,‘安爷,圣上可歇下了?’
安喜无声摇头,朝魏七使眼『色』,挥手赶人,叫他快些进去。
后者躬身行礼,深吸口气,推门入内。
厚重的朱漆木门吱丫一声,被人自外缓缓推开。
黑暗中皇帝身形微动。
他叫退安喜等人,孤身一人呆坐在寂静的西暖阁内。
廊下的两盏白纸灯笼将魏七的身影打在木门框上,结实的素棉布上映出他的身影,显得很是修长。
门开了又合,轻微的脚步声自正殿渐渐靠近。
皇帝闭目,举起酒壶灌下一口酒,数着来人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原来养心殿竟如此宽敞,要走这样久才能到这处。
今夜实在不同寻常,魏七眯着眼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虽他平日里走过许多回,知晓前方无物件遮挡,仍是有几分害怕,他有夜盲的『毛』病。
“ 这。” 脚步声近,皇帝睁眼。
魏七捂住嘴,堵了喉间低呼,惊出一个趔趄。
皇帝就靠坐在他身侧的罗汉床下,他都未瞧见。实在是未料到堂堂帝王竟然就这样颓唐地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前者拽住他的胳膊将人一把拉下。
魏七跪地,撑着手往人怀里撞,一脚扫倒大理石砖上放着的白瓷酒壶。
酒壶在黑『色』的地砖上咕噜噜翻滚,浓烈的酒香散开。
魏七手忙脚『乱』抵着皇帝的胸膛想要站起。
皇帝将酒壶踢远,一手附在他的后背上,将人往怀里按。
“ 莫动。” 他低声道。
离得很近,酒气扑鼻,魏七愣住。
他像是听出了圣上声音里藏着的难过。
皇帝的手掌渐渐施力,拽住魏七的胳膊,按着他的背脊,力道有些失控。
“ 你弄坏了朕的酒,要赔。” 他像是不讲道理的无赖稚童。
喃喃低语,声音轻微,扫在魏七耳边,钻入他的心窝,渐渐游散于四肢百骸。
后者慌『乱』不已。
皇帝却越抱越紧,手背上青筋都凸起。
魏七轻声开口,声量比皇帝还要低不可闻,他呼吸艰难,闷出一句: “奴才没东西可赔了。 ”
举家都赔进去了,今夜您彻底失了祖母,我亦早在十二年前便已举目无亲。
第90章 秋后问罪()
魏七觉得皇帝的语气不大对劲; 不似以往的强硬命令,反倒像是……像是在哀求。
这样荒唐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魏七笑自己傻。
哀求?向谁求,向他一个奴才求么?求何物,求他相伴?
怎可能,这人是皇帝,皇帝从不需求人。
可是身上束缚他的力道是这样的大; 两人贴得是这般紧密。
魏七跪坐在寒凉的地砖上,皇帝支着腿将他围住,像是溺在河里的人攀附着一根浮木。
前者艰难呼吸; 鼻间全是天子的气息,酒香味,汗湿味与宫外难闻的尘土味混成一处,实在不大好闻。
原来圣上都未曾沐浴便呆坐着独坐喝起酒来了。
其实; 守孝期间是不能饮酒的。
魏七想,圣上或许真的很难熬罢; 就像自己入宫的头一年那样度日如年。
他心绪杂『乱』,老祖宗没了,他并非一点都不难过。
相伴四载,护他周全; 那时也是宠爱疼惜的。
只是后来……
魏七一面有些伤心一面又有些安心。
他僵直着被皇帝箍在怀中,突觉额上传来些微湿意。
水滴带着热意,魏七像沾染了毒『液』一般慌『乱』,他想逃开了。
皇帝的胸膛起伏; 喉结滚动,哽咽吞于肚中。
贴得太近,所有的震动魏七都感受地清清楚楚。
圣上在哭,又两滴眼泪砸在他的眉心。
后者开始挣动。
皇帝是万不会在此刻叫人逃开的,他不能让魏七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他的手臂环抱,“ 不要动。” 他附在魏七耳边轻声道,“ 让朕抱一会儿。 ”
言语间的哽咽很是明显,脆弱的姿态亦从未示于人前。
魏七眼眶发红,他的心浸在水缸里,酸闷至极,憋得他呼吸不能。
他就知自己要心软,一个强大且向来以掌控的姿态来对待你的帝王,突在夜里向你摊开他的悲伤时,弱者很难不生出保护的欲望。
魏七长叹一声,闭眼缓缓道:“嗻,奴才不动。”
皇帝下意识地抚了一下魏七的发。
偌大的暖阁内主仆二人无声相依。
半个时辰后,皇帝松开怀里的人,再起身时便又做回了掌控天下的皇帝。
魏七失了依靠,双腿发麻,朝前一扑,双手攀在罗汉榻上,瘫软在地。
皇帝俯身将他抱起。
“来人。”
“奴才在。”安喜立在廊下应。
“沐浴。”
“嗻。”他领着人进来点燃白烛。
西暖阁内明亮的瞬间,魏七眨着眼睑急忙抬手遮光。
他借着遮掩抬眼自指缝中偷瞧皇帝的神『色』。
后者面上无波无澜,下颌线条冷硬如常。
魏七心里有些失望,他勾唇嘲讽一笑,笑自己天真,方才竟会觉得圣上很是可怜。
皇帝将他放在龙榻上,只留下一句,“你今夜在这歇。”转身离去。
二十七日孝期满,京城内外除素帛。
皇帝穿回明黄,只是神『色』越发寡淡,眼神深沉,更叫人揣摩不透。
太皇太后逝去的悲伤渐渐在宫中消散。
九月二十,立冬前,内书房中。
皇帝突问安喜,“ 秋狩时魏七坠马的事查得如何了?”
“回圣上的话,近日奴才一直在留意此事,前几日掖幽庭倒是审出了些东西,一个掌管宫中马粮的奴才似与此事有些牵扯。”
皇帝直接问道:“哪个宫的?”
安喜知晓圣上问的是哪宫哪一位主子娘娘的手笔。
“回您的话,是……那奴才招供,道是景阳宫西偏殿的格良娣指使。”
格良娣?皇帝皱眉。
“格良娣是两年半前您春蒐时,蒙古王献上来的异族女子。奴才冒犯,格主子全名其木格,入宫一月后您晋格主子为正六品的贵人。
去年元旦又依寻惯例晋为从五品的良娣。只是年后……”
年后便未再召幸,否则也不至于将人给忘了。
皇帝记起这号人了,是个异族美人,用来气魏七的。
“此事证据确凿?”
“回您的话,因您的旨意未下,奴才不敢擅自做主搜宫查案,是以证据不全。”
“你只管去查,不必顾虑。”
“嗻,奴才明儿一早便亲自去查明白。”
安喜一顿,又道:“圣上,奴才还有一事要报。”
“何事?”
“一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