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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可相信此等志怪?”
“自然”沈兮迟顿了顿。
若是从前;对于此等奇闻迷信;她肯定是嗤之以鼻的——可如今;她自己身上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又如何能坦荡地说出“不信”二字?
沈兮迟只得给出一个含糊的回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吧。”
寇淮的声音里带了点上扬的笑意:“沈小姐;寇某人这两天还有个想不明白的事,不知道你能否为我解答一二。”
沈兮迟预感他似乎知道了什么,没吭声。
寇淮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像温泉上袅袅升起的胧雾,轻轻将她包裹其中。虽然柔和,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锐利。
“如果有一位姑娘;从小自市井街坊之中长大;从未离开过她熟悉的故土,两耳不闻窗外事;却在一夜之间对几百里外一位素不相识的官家小姐了如指掌;这是为何缘故呢?”
沈兮迟掌心冷汗涔涔。
完了。他发现了。
——她千算万算;就疏漏了这个小小破绽!
那时她反驳罗芳旖;纯粹是看不惯那女孩矫揉造作的态度;忍不住开口呛了对方几句。
脑子冲动的时候果然会做错事情;她压根就忘了沈兮迟的身份,一个小小平民女,从未离开过金陵城;又如何会知道这个叫罗芳旖的姑娘是宁波知府的女儿?!
不过是一个小小细节;几乎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更可怕的是,寇淮那时候按下不表,此时却将几日之前的旧事重提,乱她心神。
他还这样年轻,当真是沉得住气。
沈兮迟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她很快调整过来,正脸也没赏寇淮一个,只淡淡道:“我怎么会知道。”
“可我觉得沈小姐应该知道。”寇淮死缠着她不放。
沈兮迟不耐:“你不说她的背景,我又如何知道她的生活环境?也许她身边鱼龙混杂,四通八达,自然有她得知信息的途径,知道这种事也并不奇怪。”
寇淮摇头:“本朝虽民风开放,但那可是百里之外的一位官家小姐。就算再怎么信息灵通,知道她的名讳,也不太合理吧?”
沈兮迟半晌没说话,本来一直在寇淮面前快步向前走,却倏地停下脚步。
害得寇淮差点撞上她纤薄的背。
“寇大人,你到底想问我什么?”她蹙紧眉头,转头看他,“我不喜欢浪费时间,若你有什么话想问,便直接来问我,不要拐弯抹角,你少费些猜疑的精力,我也晓个明白。”
少女的目光清朗透亮,熠熠生妍,此刻带了三分愤懑七分躁郁,毫无戒备,不加掩饰地向他射来。
寇淮挑眉微落,向来运筹帷幄的神色全都消失不见,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我对不起,沈小姐,我并未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沈兮迟索性将这个咄咄逼人的模样演了个十成十,“你一字一句,皆是质疑我为何会知道你表妹是宁波知府家的小姐,是也不是?”
坦坦荡荡,她直接将意思挑明。
这招无非是一出“空城计”罢了。在燕都时,她诈那些居心叵测的朝臣时,便已经用得十分顺手。
见她如此坦诚,寇淮倒有些不确定了。毕竟那可是母魉幻境说的话严格意义上讲,并不具备任何可信度。
他顺着她的话问下去:“那你说说看,你为何会知道她是宁波知府家的小姐?”
沈兮迟远山黛眉,此时微微挑起,下头氤氲着不加掩饰的促狭与不耐:“拜托,寇大人,那可是你的表妹,你也知道我身边来来往往是怎样的人——金陵首辅位高权重,你身边的人,我又怎么可能从未有所耳闻?”
寇淮不语,盯着她的眼睛,似是在斟酌她话中虚实。
沈兮迟大大方方地回视他:“所以——你刚才那样问我,是怀疑我借尸还魂?”
寇淮没想到她问得这样直接,便索性也开诚布公:“没错。”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沈兮迟吟吟展颜:“那你怀疑我是谁的魂?”
对方沉默,她也不急,只自顾自地猜测:“你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此时提出,是不是因为你刚才听到了什么?是玄空方丈?还是我阿公?还是别的什么人?”
“难道说,我现在还在母魉幻境里?”
寇淮看着她灿若星子的眼睛,半晌才道:“是沈阿公的幻境。他说,你被换魂了。”
——原来是母魉幻境。
沈兮迟真是万万想不通,今日她来燕子矶捉妖已是凶险万分,竟然还遭遇这样的困境。
如今寇淮是敌是友并不明晰,母魉幻境竟然就这样把她的底细透了出去真是可恶。
沈兮迟觉得,自己仿佛被这该死的母魉从背后捅了一刀。
她脑袋转得飞快,没有追问细节,垂着眼睛,慢慢将笑收敛,“你可知,刚才我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寇淮的答案。
寇淮:“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沈兮迟抬眸看他,“我看到了你。你将我万箭穿心。”
少女目光清亮,胧着一层淡淡水汽。月光投在她的脸上,那一瞬间,刀光剑影尽数闪过,最后却落
在一对怅然宁远的黛眉上。寇淮几近失语。
“我”
母魉幻境为什么会让她经历这样的事?
沈兮迟将寇淮的表情收入眼中,心下暗自哂笑,带了些许酸涩的无奈:果然,这招“以退为进”由美人使用出来,效果比从前在燕都那会儿更加立竿见影。
她再退一步,和盘托出:“在母魉幻境里,我莫名其妙变了一个人,好像是上回我们一起说过的那位镇国长公主殿下。你拿箭指我,说我丑若无盐,又说什么我和你不共戴天,便要让我死,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近消于无,泪眼浸润,似乎想起那幕,便心有余悸,只觉可怖万分。
“怎么可能!”寇淮打断她,皱眉反驳道,“我都与你说过,我一直敬重镇国长公主,从未怀过这样的想法!母魉幻境不过是在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罢了!”
“嗯,我都记得。”沈兮迟认真点点头,“当时我就想,母魉幻境虽看上去与现实一般无二,实际上却漏洞百出,皆是破绽我们可万万不可被此等邪妖所骗,平白去相信它说的话。”——所以,她说我借尸还魂,也不可信。
说完,她垂下眼睑,转身快步又往前走去。
等过了两秒,寇淮才回过味来:感情这事竟就这样被她蒙过去了?
然而她反驳得毫无破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饶是精明如寇淮,都不知如何下手。
他苦笑一声,回神大步跟上。
江边小径,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向不远处的桃叶里走去。
小小村墟灯火全无,一片漆黑。
沈兮迟脚步未停,正想踏上村头小径,被寇淮及时止住:“慢着。”
他将沈兮迟拉到身后,示意她,“你到后头,跟着我走。”
随后,便挡在沈兮迟面前,将她完全地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身旁皆是一片暗黑的田地,死寂无孔不入,悄无声息地扼住她的喉咙。沈兮迟看着眼前背影,高大劲宽,骨骼有力,仿佛遮风避雨的一檐,莫名教人安下心来。
只要没看到那张漂亮得过分、又玩世不恭的脸就好。
沈兮迟这么想着,刚才还暗潮汹涌的剑拔弩张已然消失不见,一丝久违的放松涌上心头。
——算上刚才架空龛窟前,短短半个时辰里,这种情绪已是第二次出现了。若这真是母魉幻境,那也真是太过温柔了罢。
没想到下一秒,寇淮很快就毁了这温柔的氛围。
只听见他在前头问:“沈小姐可听说过一个故事?”
“嗯?”
“说是有两人一同赶去乡试,结束后一同归家,拼命赶路。然而天都黑了,他俩却落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然后两人发现了一个废弃地庙,想要去住,却发现那庙中住着一个绝世佳人,一番温存之后,却发现对方是狐妖?”沈兮迟笑道,“寇大人,你这个故事,也太没有悬念了些。”
“不是。”寇淮的语气十分严肃,“虽然天都黑了,但两人归家心切,还是拼命赶路。山林幽谷之中,两人很快迷了路,走啊走啊走,走啊走啊走,却怎么绕都绕不出去”
沈兮迟噗嗤笑了,“鬼打墙了吧?这事我刚刚经历过,其实只要发现迷阵破绽,就没什么恐怖的。”
寇淮没理她:“他们走啊走啊走啊突然!他们看见前方山腰处有灯火零星,酒旗张扬,走近一看,天无绝人之路,那竟是一家可以落脚的客栈。”
沈兮迟来了些兴致:“所以他们去住了?这客栈有人肉包子吗?”
“”寇淮压低嗓子,自顾自继续,“看见那间客栈,两人大喜过望,连忙往客栈方向赶去。”
“走了很久很久,过了大半个时辰,那明明客栈近在眼前,竟依然咫尺天涯。其中一人心觉今夜诡异,便想不去那客栈,索性露宿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
“他停下脚步,一转头,却发现”
沈兮迟屏住呼吸。
“他发现,方才还跟在身后的同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
寇淮的声音暗哑低沉,暗夜里听来,颇有些森然可怖。
沈兮迟蓦地发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
黑暗包含着所有未知的恐惧,如同一只伺机出动的巨兽,在她的身后耸立。
有凉飕飕的夜风袭来。
她刚才还云淡风轻,此时却头皮发麻,抬手一把抓住寇淮的衣袖。
若自己不见了,寇淮还能察觉到。这样安心一点。
寇淮感觉到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抓上自己的袖子,低声笑道:“好了,故事说完了。现在我们去”
“哪”字还未开口,却听见前方一家农舍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啊————救命!救命啊!!!”
两人飞速地对视一眼,神色凝重,异口同声道。
“不好!”
燕子矶头月(三十二)()
那惨叫声撕裂飘虚;像是拼尽全力;却只挤出一丝细弱的呻。吟。夜风森冷;松林窸窣;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一前一后;飞快地往那农舍冲去。
寇淮率先到院门口;侧身躲在墙边;随后一脚将门大力踹开。
“砰——!”
确定里头并没有埋伏之后,寇淮将沈兮迟拦在身后,两人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踏进院门。
这是一座一进小院,东西北各一矮舍,灯火俱灭;黑洞洞的门遥遥相对;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可怖森然。
静谧的夜里;屋内传出的微弱呻。吟声尤为明显。除此之外;竟还有一种怪异的沙沙声;仿佛衣衫快速摩擦发出响动;声音虽细弱;但极有规律;不容忽视。
月光洒下,庭中如水,寇淮和沈兮迟两人站在明处;正想进屋探个究竟;却听见北面的矮舍中又传出了一声惨叫,随后有人大喊:“救、救命”
寇淮听出这正是刚才护送袁娘子回家的两名侍卫其中一人。
他叫了一声对方名字,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大人?大人!您别过来,别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