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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白光一闪”的刹那,是方拾舟出手,把他手上的利刃攫去,发了一招,再收回来塞回自己手心里。
不够眼尖的人,简直以为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就算是眼力够的人,也是以为“白光一闪而逝”而已。
白光是闪了一闪。
可是,好像什么都没改变,是不是?
好像是这样的。
但事实上不是。
当然不是。
这白光一闪一灭之间,至少改变了一件事:一个人的生和死。
谁的?
雷怖忽然有一种感觉:
不样的感觉。
他忽尔听到一种声音:
濡濡滑滑的声响。
——那是什么响声?就像是什么一大堆湿湿滑滑的东西,正要漏溜出来似的,却不自响自何处,可是仿佛很近,宜在身上!
雷怖还是不清楚。
直至他忽然又生起另一种感受:
呕吐的感觉。
而且还很强烈!
然后,他发现很多人(简直是人人)都在看着他:
神色怖然!
——都是畏怖已极的震骇!
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使得他不禁低首望向自己的身子:
这时他就看到一条线。
胸际有一条白线,白线过处,衣衫有一条直界掀翻了开来。
他定睛再看时,却“嗤”的一声,白线喷出了一蓬红雾:
一大蓬!
那是血。
他的眼界已给染红。
然后在他溅血的眼角里映出了一个体目的情境:
他的内脏也哗哗然的往外倒流,连心、脾、肝、胃、肺、肾、筋、肉、肥油、脂肪、肌筋一齐往地上倘落,可以清楚看到哪一块是惨白的,哪一块是油黄的,哪里还正冒着鲜艳的血……
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一个事实——
他中了剑!
他已给开了膛!
把他开膛的人,赫然还正是信誓旦旦,说过决不让人杀他的“神枪血剑小侯爷”方应看!
雷怖骇然已极,他用手围圈兜住、抱住、护住他已外流的内脏,惊恐无地的哀呼:
“你……你不是说过不——”
方应看笑了。
他知道对方要问的是什么。
“我是说过,我不许别人杀你,”方应看很不嫌烦的为他解释。“我会亲自杀你。”
第十七章拍掌时候又到了
1.病啊,我的……
寒。
白。
——雷怖的脸色。
完全发寒。
陡然变白。
雷怖本来肤色黝黑,而今,却忽尔变得白而寒,令人发寒的白。
那是因为他遽然大量失血之故。
他完全失去自控,整个人坠入了茫然之中,双手兜按住了部分的内脏肠肚,但大部分因盛满了,接不下了,而哗啦啦的蓬地掉到地上去了。
他看看他抱住了部分肠脏的手,想把那些事物塞回胸腔里去,但显然力有未逮。
他不甘心的望着地上的内脏与器官,抬头,惘然的看看方应看,没有愤懑,甚至也没有悲哀,那表情是恐惧大于一切,甚至还皱着眉绷着脸带着笑意,所以很是诡异。
“这一刀,重了些,没办法。”方应看一面用脚尖去踢着地上的一只钩子,一支拐子杖,还有几支散落的筷子,带着歉意的说明,“要是用我的血河剑,结果会好上一些。
一定恰恰好,不致搞得个满地都是。”
说着,他拍了拍腰畔的赤色小剑。
就这样一句,他仿佛已交代清楚:他那一剑的来龙去脉。
可是肠肚五脏流满一地的雷怖,一时依然未死,在那儿分外清楚的感受到内脏掏空的刺激。
一时间,全场都镇住了。
也震住了。
大家本来都义愤填膺,要将雷怖碎尸万段,但乍见的情状,反而都愣住了。
大家屏息地看看方应看。
方应看泰然自若。
他却在看另一个人。
不是天下第七。
而是那一个一直在挖鼻孔、掏耳垢、剔牙缝、揩眼屎,动来动夫,没一刻安静过的白胖俊小子。
他用眼角脱着他,好像在扮傻、又似在观察,更仿佛在打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任何反应。
这时候,雷怖已完全麻木了。
不是有很多人能看到自己的内脏在地上跳动、蠕动着的,然而他却还未死。
——至少一时未死。
但他已整个人都千瘪下去了。
——刚才他大开杀戒时的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简直已判若两人,不,是人鬼之别了。
真正恐惧的是天下第七。
他想跑,可是跑不动。
他受伤的是手,但脚却软了。
他望着方应看、好像看的是一只鬼、不是人。然后他转了转唯一的眼睛,但却没有拧头。他望向那一桌灯后的三个人,嘴唇颤动不止,神情十分苦恼。由于独目偏向之故,连方应看也没有看见他的表情。
淌着出大部分肠脏的雷怖,也在看方拾舟,好像是一只鬼、在看一位神魔。
雷怖离那个好动青年的位置很近。
近得伸手可及。
地上血污一片。
那青年看了皱眉头,束了束腰带。
——宝蓝色的腰带,很厚,多重,里边仿佛藏了不少钱和财宝。
他也像一个公子哥儿,纨绔子弟,不过,是不修边幅、浪荡无行,不安于室而又迹近地痞流氓的那种无赖模样,堂堂地嚣妄的站在灯前。
他好像也注意到方应看在留意他。
他身后三个无精打采的人: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文秀儒雅、还有一个眼色茫然的,依然神萎意颓的端坐在那儿,尽管现场发生的事情令人怵目惊魂、动魄惊心,他们却依然故我,仿佛意志栅栏与世无争,陷身在烛光之后。
雷怖捂着胸口,哀哀呜咽:“痛啊,我的……”
他没有吼下去。
他吼不下去了。
天下第七没有听下去。
他也等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候,他蓦然做了一件事:
他弹跳起来。
闯出门去。
店外风雨凄迟。
风吹断续厉。
雨落凄迷。
——江湖路远,风雨飘摇,但人生里,是好汉的总是要闯这一段人生路。
只不过,对天下第七而言,他能闯得出去吗?
他冲得极快。
奇速。
他尽一切力量去闯。
他反应一流。
倏忽。
——他本来就是个飘忽深沉的人。
他拼尽全力去把握这最后机会。
虽然他负伤重,尽管他绝了望,但他这一次拼尽老命的闯关,绝对使尽了浑身解数,不管在身法、功力、狠劲和气势上,决不会比他平时逊色。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深刻的明嘹:
生死在这一击。
成败定于一刹。
他不想死。
——至少,他还不想死。
他更不想死在方应看之手,也不想像象雷怖死的那么难看。
他还有很多事情未做。
他还有很多秘密未说出来!
可是,方应看会任由他逃逸么?
不会。
答案当然是不会。
所以方应看立即展身、掠起、出手:
截击他。
2.痛煞我也
方应看飞身截击他。
天下第七落下来。
其间乍见红光一闪。
落下来的时候,他的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钩子。
——很锐利的钩子。
钩子上闪晃着血迹。
方应看也落了下来。
落下来的时候,他手上也多了一件事物:
笛子。
——那本来是系在天下第七腰畔的笛子。
现在却到了方应看手里。
方应看小心翼翼的拿着它,视若珍宝。
这时候,筷子、拐杖、连同本来在任怨手上的利刃,叮叮、啪啪的,落了一地,大家才省觉这些事物不知何时也弹上了半空,现在才肯落下来。
就这样,两人“飞”了上去,又“落”了下来;天下第七落到店门口,只差一步,就跨出了店门。
屋外风凄雨迷。
夜很黑。
晚凉。
寒。
天下第七神容木笃,一只鬼眼,望着外面,像响往一个流浪的梦,又像他的灵魂早已飘向远方。
然后他吃力的回身,碧目深深的注视那好动青年,眼光却又似透过那躁动小子的身体,望人灯后那个满目深情但又神采全无的汉子眼巷里。
那汉子的眼神仿佛也有了变化。
——本来是死人山,现在活了。
虽然活了,但还没有爆炸,像给什么东西强而有力的堵塞住了,没有喷将出来。
喷不出来。
——但却在底下活动着。
剧烈的活跃春。
——但迟早都会炸了开来,轰轰而烈烈,沛莫能御。
只是还未到时候。
旁人看来,天下第七企图往外闯,方应看飞身过去截他,如此而已。
其实,变化是很多,而且很繁复,同时也十分惊险的。
这刹瞬间的交手,过程是如此这般的:
一,天下第七对方应看已失去了寄望,知道他要杀自己,他暗中做完最后一件极重要的事后,飞身而起,全力逃亡。
二,方应看果然掠身截击。
三,天下第七发出了“势剑”,并且快速拔出他腰畔的笛子。
但他双臂俱伤,虽蓄势已久,但总不及平时声势之盛,惟这次他是抱拼命之心,自有背水一搏的杀势在。他的手负伤虽重,惟双腿没什么伤,不影响其矫捷的身法。
四,方应看不即樱其锋。他挥起时已夺了在旁任怨手上的匕首、试图突破天下第七的剑势。
五,不行,刃给击落。
六,方应看变招,从地上抄起拐杖再行试攻。
七,仍攻不下,拐杖给削断。
八.方应看仍不放弃,地上的筷于变成了他的武器。
九,天下第七的去势已给截断,但筷子也全给他拨落。
十,方应看最后才用钩子。
十一,钩子也没有动,还给天下第七夺去,但因臂伤太重,指腕间运使不灵光,只拔出了笛子,不及再进一步。
十二,这只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方应看在攻袭的时候,已经运用了“山字经”
的绝招,“忍辱神功”的内力,以及“伤心小箭”的要诀,可是,天下第七仿佛对这三种秘技也略知一二,并洞透要害,所以,几次都能化险为夷,一一破解。
十三,尤是如此。方应看更立意要杀天下第七——这是他的破绽,决不饶他。
十四,方应看最后出动了钩子,塞入天下第七手里,却塞给他那口钩子,天下第七恍错间,正要反击,忽见血光一闪。
十五,是血光,但不是他身上流血,方应看自然也没有受伤。
血光是方拾舟出了剑——他腰畔的剑,是红色的:“血河神剑”!
十六,出剑只一招。
十七,天下第七中剑。
十八,天下第七知道自己中剑、但却不知道伤在哪里?伤有多重?他连血河神剑的形状都没有看清楚。
十九,他落了下来,便再也走不出去了。
二十,方应看也落了下来,剑已回到鞘里,鞘就挂在腰间,并且顺手成功地夺得了天下第七那支笛子。
二十一,战斗停止。
二十二,天下第七转目,望向那神情落寞的汉子,然后徐徐回身,这时候,他的胸腹之际,忽开了膛,溅出了一股血浆,嚎叫了一声:“痛煞我也!”
方应看笑了。
“刚刚开了口袋皮囊,”他仿佛很满意、先把那日笛子收入袖口里,“还不致啥邀里邋遢的东西都倒将出来,恰恰好,可以让你勾着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向他的手下点了点头。
任怨立即行动。
这行动让“名利圈”的人为之咋舌、心寒、甚至头皮发炸,全身鸡皮疙瘩一齐竖起。
3.同道们,辛苦了……
“拍掌的时候到了,”方应看拍掌道:“你们可是看到了,我们的文雪岸文大侠刚才多英勇、利害……值得大家为他鼓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