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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就将他们的世界,看作神木的一片树冠。
难怪界神会说,即便当年天魔穿透了大千世界的云墙也到不了长生界,原来是这一重原因。
“天神开辟了七重界,以神木相连。”白色重明鸟解说道,“你们所在的南赡部洲,是第一重界,经过了三七天劫的就可以升入第二重界,即长生界。往上,还有五重天界。”
神鸟飞了这么久,原来不过是离开了第一重界而已,它们正顺着主树干往上飞行,从头到尾都不曾离开神木的范围,就好像鱼儿遨游在珊瑚丛中。
这已不是用震撼可以形容的了,人间的言语在神木面前苍白无力。
后来,神鸟终于敛翅停了下来,尖喙朝着绿叶掩映的一个树洞点了点:“从这里进去吧。”
……
树洞很黑,但是走不出几步就有光。
循光而去,洞就到了尽头。
外面,春光明媚。他们踏出去的步伐,甚至惊起一只憩在球菊上的蝴蝶。
云崕发现,眼前赫然是个天井,四面都是两层小楼的回廊,抬头就是蓝天白云。地上铺着青石板,在光不常照见的壁角和缝隙里爬着苔藓。
他回头,没有望见来时的路,只看到身后立着一株老榕树,得有三人合抱那么粗。老树的枝头抽出了嫩芽,但是树身上却破开一个大洞,成人猫着腰可以走进去。
方才,他们就是从这洞里出来的?云崕伸手摸了摸,实心的,没有通道。
他见识过的怪事太多了,也不太当回事,然而一转头却望见冯妙君怔立当场,脸上全是迷茫。
她鲜少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此地有何不妥?”
“这地方,我挺熟的。”她脸上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胸口憋闷得狠了,“这是我养母在淄且聚萍乡的庄子。”她拍了拍身后的大榕树,“每到过年,我都在这里量一量身高,然后画道线。”
树身上,果然留有几道黑线,有些儿歪扭。
云崕也呆住了。安安绝不会看错,可他们离开大千世界,又骑着神鸟飞了那么久,为什么最后反而回到了这里?
最后他指了指眼前的红木门:“推开门,或许就有答案了。”
两人都有预感,这门背后就藏着一切谜团的真相。
“这里通往花园,当季开的花儿是含笑。”冯妙君稳了稳心神,才伸手去推门。
“吱呀。”
红木门后头,果然是个园子。
庄外就是大片农田,徐氏在这里种养的,是各式娇贵的鲜花。除了冬天之外,每个季节隔着院墙都能嗅到花香。
方才她站在天井里,都嗅到了含笑花的香气。
花园里姹紫嫣红,蜂飞蝶绕,到处都是团团锦簇,仿佛春天永不落幕。而后,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假山边上的凉亭里。
凉亭里坐着一人,桌上摆着一水儿清瓷。这人拈着又细又薄的碗盖轻轻碰了一下瓷碗,发出叮地一声轻响,在这个春光明媚的园子里有余音袅袅的效果。
亭里传出的声音几乎也同样清脆悦耳:“请坐。”
冯妙君和云崕对视一眼,都将惊异之色收起,迈步走入亭中,并排而坐。
眼前人是个女子,着一身云裳,青丝拢得随意,头上只戴一支金鱼簪。古怪的是,以冯妙君和云崕的修为眼力,方才进园时居然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她的存在太自然、太温柔,好似和这个园子融为一体。
红泥小炉烧开了,她不紧不慢地沏茶,动作流利写意,仿佛饮茶的双方已是多年至交。
冯妙君只觉得这女子很美,尤其那双杏眼里的温润通透,自己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可若是提笔作画,那张面庞又是模糊地,明明彼此相距不过三尺,她却怎么也勾勒不出对方的五官。
这位就是天神么,有开天辟地之功的那位?
“请。”女子亲手将热茶端到两人面前,那碗中汤色明黄,香气却是冯妙君久违了的熟悉。
这茶碗,并不是大千世界常用的盖碗。
冯妙君不禁愕然:“铁观音?”
这女子笑了:“正是。”
大千世界当然有茶,品类上千,但绝不可能有铁观音!
冯妙君喉间微堵。曾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种种过往,现在已经遥远得像梦境。
可是这盅铁观音提醒她,那不是梦!
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处问起了。冯妙君捏紧了拳头,好半晌才低声问:“为何接见我们?”
他们刚刚穿过云墙,天神就派两头灵禽来接应,显然是对他们的行踪了若指掌。
呵,其实这有什么奇怪?神明岂非就该无所不知?
云崕感受到她的紧张,在桌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天神递过一纸文书:“这是我们立下的契约,如今条件达成,可以履约了,请你过目。”
纸质材质不明,冯妙君和云崕展开来看了两眼,脸色就变了,变得格外奇异。云崕终是忍不住惊讶:“这契约是何时定下的?”
文书上有条文,有落款,就是没有时间!
“唔。”天神作沉思状,“按人间历来算,九十九年前。”
九十九年前,她牛x到和天神定立过契约?冯妙君呆怔半天,最后苦笑:“我不知道。”
无论是冯妙君还是天魔的记忆,对此都没有一点印象。
“并不奇怪。你关于天魔的所有记忆,都截止在虚实界。此后种种,你都不记得了。”昔年天魔首领将自己的魂力凝成戒指存在虚实界,留下来的记忆也只截至天魔袭城那一天为止。此后的三百多年,对现在的冯妙君来说是一段空白。
天神悠哉游哉抿了一口清茶:“九十九年前,曹卜道想给寿元将尽的妻子延命。此为天规所不允,所以你自动找上门去,顶替他妻子的生辰八字,随着鬼差来到了阴曹找我。”
原来昔年代替曹卜道妻子进入地府的魂魄,是天魔首领!莫说云崕眼里写满意外,就连冯妙君自己也吃惊不小:“找你?”
地狱道有别于大千世界,并不存在于现世。它本身就由神明镇守,天神在那里自然是来去无碍。
可冯妙君不明白,当年的自己找天神做什么?
她率领天魔一族袭击界神,导致人间晋入长生界的唯一通道消失,天神应该很恼火吧?自己那个时候送上门去,不是找死么?
“是的,找我。”天神悠悠道,“彼时浩黎帝国已经覆灭两百多年,你和云崕也争斗了两百多年,却始终无法救出天魔族,最后终于大彻大悟,天魔一族为天道所不容,如想接着逆天而为,再纠缠两百年、两千年也不会成功。”她的声音带着感慨,“我很佩服你,居然能想起来跟我做交易。”
文书里的条款写得很清楚:
天魔首领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人间重开天路,而作为报偿,天道不追究天魔族闯下的泼天祸事,并且承认它们在南赡部洲有一席之地、允许天魔族拥有按序晋入上六界的权利!
“原来如此。”冯妙君闭了闭眼,只觉世事荒诞莫过于此,“你不能直接插手人间,不能直接唤醒界神。”
天神微微一笑,拂了拂手,周遭的景致就变了,从繁花似锦一下就进入了万物肃杀的秋天。
云崕伸手摘下一朵小花,见它在掌心凋零。
这可不是幻境。
又一转眼,满园都是枯枝败叶,天上开始飘雪了。
“在七界之外,万物由我心意。但是在七界之中,天地已有法则,我不能轻涉。”天神伸手敲敲桌面,残雪突然褪尽,草木复苏,不到二十息的时间里,这园子里又是一片欣欣向荣,每朵花都开得绚烂奔放。
与此同时,假山上一小块石头却长出四肢,脑门儿上长出了两朵小花。它跳到亭子里飞快向天神行了个礼,而后不知溜去了哪里。
天神幽幽地叹了口气:“从前我也行走南赡部洲,快意恩仇,可是晋为天道之后,反倒不能随心所欲了。”
修为到如今这等火候,冯妙君当然知道眼前的天神和驻守天梯的那位界神,都不能轻易干涉人间事务,此谓天行有常。
天地法则从它诞生那一日起,就不容胡乱篡改,连天神自己也不能。
因此无论天神再怎样希望界神回归、天梯复原,也不能直接下手摁死天魔族——即便在她眼里,它们真地如同蝼蚁——只能假手于大千世界里的生灵自行完成。
这才是天魔首领敢于和天神谈判的筹码,她知道,天神一定会同意。
天魔族诞生于天地混乱,历来不为六道承认,也没有晋入长生界的权利,哪怕它们的力量曾经远超世间生灵。用另一个世界的话来说,这就是黑户。昔年天魔首领率众冲击天梯,不就是为了给族人找出通天之法?
寻天神定立这样的契约,也出于同一目的。
兜兜转转,她从未放弃自己的理想与目标,她一定要给天魔族找到出路。
冯妙君指尖从文书上每一个字滑过,心里渐渐安定。
“我当然会同意,这份契约就以黄泉水写就。浩黎国覆灭之后,你怂恿世人争夺界神祭坛的碎片,当作镇国的稷器,以此阻止界神回归。”天神也在看着她,“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场纷乱由起你而起,也该由你而终。”
冯妙君正视她的双眼,从容道:“这上头的条件,我已经办到,天神也该履约了。”
“当然。”天神微微一笑,将文书卷起,凑在红唇边低语一声,“去找怀柔,让他照办。”说罢一松手,文书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天神摊了摊手:“好了,界神会放回天魔。自即刻起,天魔也是人间一员,同样拥有上天梯的资格。天劫要考量功德,今后你要好生约束族人。”
冯妙君站了起来,向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肃声道:“多谢!”
从诞生之日起,天魔就为这个资格奋斗了一千多年,直到如今终于梦圆,从此得到天道承认,不再是人人喊打。
其中艰辛,实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天神含笑受了这一礼。
转正,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很和气,冯妙君停顿一小会儿,终是问她:“我分明记得自己来自异世,并非南赡部洲之人,怎到最后又成了天魔?”天魔是南赡部洲的原住民,可她来自异世,这里明显有个悖论。
云崕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惊异:“异世?”他今日才头一回听她提起!
他目光炯炯,都是道不清说不明的意味,冯妙君被他看得面上发热,下意识轻咳一声:“起初我笃信自己的魂魄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以‘长乐公主’的身份睁开第一眼的时候,就在升龙潭看见了你。”遥想当年,感慨良多,“只是此事匪夷所思,我从不曾对第二个人提起。”
这也是她此前笃信自己不是天魔的原因。
“这就要从你自带的麻烦说起了。”天神轻叹一口气,“当年你卸下修为、潜入应水城之前,曾经向族人发过毒誓,可还记得?”
“是的。”冯妙君还能如数家珍,“我曾立誓要解救族人,分裂天下!”
“这誓言与你我的约定相悖。可是行走世间二百多年,它早就变作你神魂深处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