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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天女我们两个绝配,我包吃爆米花和喝可乐你看怎么样?”路明非不由得又说出这种很欠的话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性格,显然叔叔婶婶给他的零花钱也就够他给自己买张电影票的,可还是不能忍着不说话,而且说的话都是又冷又欠的。
“切!谁跟你绝配?”果不其然,小天女表示了十二分的鄙夷。
其他人的七嘴八舌很快把路明非的冷笑话盖过去了,大家对这个计划都很有兴趣,毕业前社团的同学一起在一个独立的小厅里看一部有爱的动画片,听起来是个很棒的回忆。
有爱的动画片!对,关键是有爱!路明非的心里像是要开出花来。
这一切仿佛冥冥中的暗示,陈雯雯选择了《all…e被那个邪恶的船长机器人压成了一堆废铁,eve赶着去寻找零件救它,抱着wall…e突破了音障。那大概就是爱情吧,路明非觉得真是感人死了,特意截了屏当作自己的壁纸。
慢着慢着!他忽的一愣。也许并不是什么冥冥中,选择那个片子的是陈雯雯……陈雯雯是想说什么么?陈雯雯跟路明非说过那部电影,说她看的时候哭了,觉得那个小机器人好可怜。
“那路明非跟我一起去买票吧,大家把钱都给路明非。”陈雯雯说。
群里一片附和声,路明非这个文学社理事的主要任务就是挨家挨户的收钱和跑腿,这个活儿交给他是惯例。
但是,这一次陈雯雯说她要一起去……
5。命运
有的路你和某些人一起走,就长得离谱,你和另外一些人走,就短得让人舍不得迈步子。
路明非放学时候走的那条鹅卵石铺的沿河路就是这样,这条路市政工程特别划定的风景区步行街,花了很多钱,一边是青绿发蓝的河水,一边是咖啡馆、电影院、花店和各种专卖店。风景虽好,可是与路明非无关,因为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走。
但今天不一样,他正和陈雯雯并肩走在这条路上。
“路明非你想报哪个学校?”陈雯雯问她。
他们俩刚去电影院包了一个小厅,定了要放《wall…e》,然后他又陪着陈雯雯去买了一纸袋风铃草,陈雯雯说她妈妈喜欢,路明非偷偷地看了玫瑰的价格,不缝年过节的,似乎也不算贵,买上九十九朵的钱他还是凑得出来的。现在陈雯雯就抱着一纸袋风铃草和他漫步着回家,这是路明非第一次知道陈雯雯的家其实距离他家不远。
路明非扭头看了陈雯雯一眼,陈雯雯穿着那身白色的棉布裙子,夕阳照在她皮肤上,皮肤仿佛是透明的。
“随便报什么学校呗,只要我能考上。”路明非说。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获得了一份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嗯,你会在家这边上学么?”
路明非心里动了动,想陈雯雯是在悄悄地问他会考去哪里啊。
“随便哪里,同学多的大学最好了。”路明非于是说。
“嗯,我想考到北京去,赵孟华和苏晓樯他们都考北京的大学。”陈雯雯低声说。
“北京好啊。”路明非说。
“你也喜欢北京?”
“北京有大锅的羊蝎子!”路明非这么说着,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多好的机会啊,只要脸皮磨得厚一点,他就可以说出北京有你所以很好这样比较深情的话来。他想自己就是太蔫儿了,诺诺叮嘱的都没做到。
陈雯雯无声地笑了笑,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沉默中分外清晰,路明非数着步子,不敢看陈雯雯。
这样老不说话也不是办法,他一抬头,愣了一下,他对面的人也愣了一下,扶了扶脸上巨大的墨镜,拉了拉棒球帽的帽檐儿。
陈墨瞳,或者诺诺,居然也在这条街上闲逛,还是一双紫色暗花的慢跑鞋,一条贴身牛仔裤和白色小背心,外面罩了件蓝条纹的短袖衬衣。她愣了一下之后嘴角立刻带上了有些恶意的笑来,伸手对路明非挥舞,“嗨!嗨!”
路明非知道她那副兴高采烈故人相逢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纯粹是要给陈雯雯看的。这个小巫婆的邪恶他领教过。
“你朋友啊?”陈雯雯略有点窘迫,她也被诺诺身上那股锋利之气压到了,诺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这个南方小城市长大的。
路明非支支唔唔地应着,诺诺已经蹦到了他们面前。
“嗨嗨!那么巧啊?”诺诺说着转向陈雯雯,“这是陈雯雯吧?”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陈雯雯有点吃惊,她在陌生人面前一直比较害羞。
“听他说的,他说……”诺诺忽然煞住说,“对了,你欠我冰淇淋的吧?”
讹诈,这是赤裸裸的讹诈!
不过只要诺诺此刻不胡说八道,让路明非叫她姐姐都可以。路明非赶快掏钱包,“买给你买给你,你要吃什么味道的?”
“上面淋草莓酱的。”诺诺摘下棒球帽,用手梳理着那头暗红色的长发。
路明非只能破财买了三只冰淇淋,他兜里剩下的钱实在不多了,买给陈雯雯他是毫不吝啬的,买给诺诺的他也不可惜,只要这个小巫婆闭嘴,就是买给他自己的那只他有点舍不得。他们三个咬着冰淇淋漫步在沿河路上,槐树的花落在陈雯雯的白布圈子上和诺诺的棒球帽上,诺诺不断地抱怨,陈雯雯细声细气地和她说话,两个女孩在的时候,路明非就像一只巨大的灯泡,完全没他什么事儿。路明非不能不对诺诺传递恼火的眼神,诺诺却跟没看见似的。
“路明非是不是说我很多坏话?”陈雯雯问。
“没有,”诺诺答得漫不经心,“他说他很喜欢文学,所以加入文学社了。”
“哦,我也喜欢看书。”陈雯雯说,“你们是初中同学么?”
“不是,是小学同学,可我后来一直在美国读书,最近才回来。”诺诺转向路明非,“你记得我们教学楼墙上那墙爬山虎没有?那天我回去看,都攀到楼顶了!”
路明非使劲点头,想这个冰淇淋是值得的,诺诺是个有信用的生意人,说得活灵活现。不过他忽的又有种错觉,觉得诺诺说的像是真的似的。他明明不记得小学时候有过诺诺这个同学,可是记得爬山虎,他有点迟钝,记性一直不好,小学同学基本忘光了,只记得那墙爬山虎碧绿的叶子里透过来的光。一时间诺诺说的是真的还是他自己的记忆是真的,他差点分不清了。
“你是家里移民么?”陈雯雯问,他们学校不少人都在说着全家要移民的事情。
“不是,我拿中国护照,我就是去上学,卡塞尔学院大一。”
“你跳级了么?路明非才高三啊。”
“哦,我们不是同班同学,我是他师姐。”诺诺圆谎很快,“路明非是不是啊?”
“哦,师姐。”路明非知道诺诺这么问的用意。
诺诺笑得和开花似的。
他们最后在三岔口分手了,路明非和陈雯雯继续往前走,诺诺去向另一边。路明非看着诺诺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又一次觉得她会就此消失,连带他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叔叔婶婶这两天对路明非好了不少,婶婶说来说去,无非是让路明非去了之后跟他那似乎永远无法谋面的爹妈说说,把路鸣泽也给弄到美国读书去。路鸣泽很抗拒这个,在餐桌上拉下脸来说了些纵然出国也得靠成绩不想靠关系一类的话,路明非知道弟弟对于自己的狗屎运有些耿耿于怀。而且路鸣泽这些天很不开心,因为“夕阳的刻痕”总不在线,让他抓心挠肝似的着急,所以越发霸占着那台老式笔记本,不让路明非有片刻的机会。
婶婶一边念叨着路鸣泽不能老上网,该多学习才能有出息,一面照旧支使路明非去买明天的早餐奶。路明非走出门,听见屋里路鸣泽不知怎么地忽然着急起来,和婶婶大吵。
他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没有下楼,沿着楼梯一路而上。这栋楼没电梯,最高就七层,顶楼天台是呜呜作响的空调机组和纵横的管道。物业在楼道里设了一道铁门,写着“天台关闭”的字样。其实不关闭也不会有人往那上面跑,通往顶楼的楼梯有点恐怖电影的感觉,堆满了纸箱子、两台破马达和一些七楼住家扔掉不用的破沙发和木茶几,所有东西都落满灰尘,间隙小得落不下脚。
路明非在那些小小的间隙中跳跃,就像一只轻盈的袋鼠,他清楚地记得每一处落脚点,譬如纸箱子里罩着的两块板砖、破马达坚硬的底座和那个木茶几唯一一条没断的腿,这些落脚点仿佛一连串岛屿,帮他渡过这个垃圾组成的海洋,对面就是那道铁门,铁门外咫尺阴影,万里星光。
路明非从铁门上最大的那个空隙钻了出去,站在满地星光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眺望夜空下的城市。
现在他自由了,每次他抵达这里都有种想躺在地上放赖的感觉,享受顶楼的风、天光和春去秋来这个城市不同的气味,有时候是槐花,有时候是树叶,有时候是下面街上卖菠萝的甜香。
他坐在水泥台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把双腿伸出去挂在外面,这样他脚下相隔几十米才是地面,他觉得自己又危险又轻盈,像是一只靠着风飞到很高处的鸟儿。
这是他秘密的领地,这几年每个下午他都在这里发会儿呆,然后跟婶婶说他在外面邮局的长桌上写作业。
夜空下整个城市的灯都亮了起来,商业区的霓虹灯拼凑在一起,虚幻不真,坚硬的天际线隐没在灯光里,那些商务楼远远的看去像是一个个用光编制出来的方形笼子,远处是一片宽阔的湖面,毗邻湖边,这座城市最繁忙的高架路上车流涌动,高架路就从路明非家的小区旁经过,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路明非觉得那些车灯组成了一条光流,这条光流中的每一点光都是一只活的萤火虫,它们被这条弧形的、细长的高架路束缚在其中,只能使劲地向前奔,寻找出口。
但是永远不会有出口。
以前这个城市对路明非就是这样,永远没出口,现在忽然有了两个,一个是去美国,一个是陈雯雯。
下午他和诺诺分手之后,陈雯雯忽然说要去河边看看,于是路明非陪着她一直走到河边,看到那里青草地上蒲公英盛开,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陈雯雯高兴地摘了很多,和她买的风铃草一起放在纸袋里,然后和路明非一起坐在河边说话,脱了鞋子把脚泡在清澈的水里。陈雯雯说上了大学大家就会分开了,可能只有暑假才能见面,可能很久都不能见面,很多好朋友就是这样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记的。
这么说的时候陈雯雯眼里写满了难过,比她入学时读那本杜拉斯的时更甚。
路明非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风吹着她怀里纸袋中的蒲公英零落,洒在水面上,像是一场小雪。
路明非不能确信这是不是一种暗示,但他心里隐隐地有只小鸟雀在跳跃。
这时候他怀里的手机传来了震动,路明非有些惊讶,因为显然只有古德里安教授才知道这个号码,他还不曾告诉任何人。
“路明非么?”电话里传来的是诺诺的声音。
“是我啊,不是我还有谁?”路明非抓抓头。
“我只是电话跟你说,排在招生列表上的除了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