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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进来的,却是内务府下司事局的人。
“皇上,按照您之前定下的规矩,今夜该是淑美人侍寝。”司事局进来的人也是个年轻人,不晓得看上头意思。
楚承望埋头看着奏疏,并不理会他,他于是又说了两遍。再要说第三遍时,被门外进来的公公偷偷拉走了。
楚承望这才放下朱笔,“以后这种人就不要放进来了。”
公公弯腰称“是”。
皇上批改完奏疏,如果不去后宫,就是去鸣凤台了。公公见皇上走得远了,连忙把还在那儿候着的司事局小公公叫过来。
“你没看见皇上最近都不往后宫跑么?”
“看见了,可是没法儿呀,那后宫里头的主子哪位是好惹的?”
公公叹了口气,嘱咐他这两日暂且缓缓,他适时进进言。
“可是听说,鸣凤台后边的青宁宫,最近好像新来了一位娘娘。”小太监临走前管不住嘴了,岂料就这一句就被公公当头打了一下,“鸣凤台是什么地方,那一带我们敢嚼舌根儿吗?张嘴前先想想自己有几条命!”
楚承望一路走,身侧宫殿一路越加寂静,到最后甚至只剩了路旁宫灯一盏盏亮着,他独身一人。看着凄凉惨淡,实际他心情却很好。
鸣凤台这一带是他定下的规矩,等闲不让靠近,也不想让流言过多干涉。他允许这帝王宫中有流言,但这流言的方向必须由他把握。
还好,在他以为她去了的三年里,这规矩他守住了。今日青宁宫如此风平浪静,都是仰赖这三年的缘故。
同时他也知道,后宫里那群女人撒泼的本事一个比一个高明,可是这些几乎全部都是他自己亲手挑选进入后宫的女子。
无一例外是因为前朝的关系。
有时他只愿要这江山霸业,不把女人放在心上,但有时女人确实在这之中起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叫他不得不屈从。
有那么一瞬间,童年时候的经历从他脑海一闪而过。他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已经拿到手了。即使有些微的不自由,那也是他应当为此付出的代价,没有什么好说。
那种性命捏在别人手上过日子的生活,不会再来了。
一定不能再让它重来。
他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鸣凤台下。
这个时候,那女人应该在泡药浴了罢。今日奏疏多,委实晚了些。他仰头一望,心中顿感遗憾。
今夜月华如水,星辰满天,可惜了此等良辰美景,无人共赏。
不过转念一想,三年前那女人还是皇后时,没少登高眺望,白日站着,夜里也站着。不知究竟在凝望个什么劲儿。
之后有一次,他无意间经过,听见她与萧景烟的对话。那时萧景烟还是荆王妃,两个人经常在一处。
萧景烟问她,“姐姐,你总是在这儿看着,看什么呢?”
他留神驻足,听见那个女人说,“阿烟,你见过边关的景致么?边关的太阳,边关的月亮。”
“边关的月亮,与此处有何不同呢?”楚承望让自己努力回想御驾亲征时见过的景致,除了冰天雪地,一片白茫茫之外,哪有不同?
“确实是,不同的。”
他好半天才确认这个声音是谁,“阳儿?”
鸣凤楼的那一端,青宁宫的宫门前,那一抹纤弱身影正穿过梨花林,摇摇地向自己走过来。
楚承望紧走两步扶稳她身躯,随后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掌里比比温度,而后才想起她的手一向都是很冷的。
他咳嗽两声,那双勾人的凤眸难得地不对着人而是对着红灯笼,洛靖阳看着他的举动,心下了然,自己说了一句,“没有琴师了。”
说完,气定神闲将皇帝丢开在一旁,自己往鸣凤台中央走去。
身后男人咬牙隐忍的声音比平时好听,“洛靖阳你故意的。”
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后,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她想起某些经历,脚步有一瞬的迟滞,而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她的路。
她站的位置,是三年前国宴上献舞的位置。
“你要做什么?”这个女人,轻易就将他的软肋牢牢掌握住了。也是三年前,他默许了卫常仁提议将皇后送去忽泽和亲的奏疏。
他应当是要愧疚的,看着她起舞。
三年后的人还是这个人,过于瘦弱的身材,触目惊心的伤疤,无一不在提醒他曾经犯下的罪。
她的舞姿也还是很美,甚至因为身体的原因更加轻盈,没有了那个因琴音相识的妹妹的伴奏,她仍然记下了节拍。
“你是……为了给朕看,还是,为了悼念萧景烟?”他艰难开口。
“看来你没告诉你弟弟。”
“告诉他什么?”
“当年,是阿烟代我去和亲的,”洛靖阳的舞停留在最后一个动作上,姿势优美仿佛一朵盛放到极致的山茶,随时有整朵凋零的危险,“当年遭遇沙尘暴和劫亲,最后死在了悬崖下的人,是你弟弟的王妃。你冷眼看你弟弟找了一年,无功而返”
“够了!”楚承望的手眼看着就要掐到她脖子,却在碰到伤疤的那一刻退了回去。
洛靖阳看着他,看着这个九五之尊将身子背转过去,他不敢面对这些,尽管他才是那个生杀予夺之人。她于是转到他面前。
“你笑什么?”
洛靖阳的目光一如头顶高悬的明月,轻易照亮他内心最不愿承认的地方,“你不懂爱,也不会爱。”
“放肆!”他一把抓过那纤弱的身影,即使他再怎么伤害她,那双眸子也依旧泛着清冷倔强的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他是一个不配得到爱的人。
可是他也真的很想体会一下,人们所说的,“很温暖”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为什么他从来都只觉得人世间只有冷这一种感觉?
父皇母妃是冷的,手足兄弟是冷的,周遭一切都是冷的。他只能拼命从别的地方抓点什么到自己这边来,他必须要抓住一点什么,哪怕被抓住的人不愿意,哪怕双方都要因此一直痛苦下去。他不愿放手,不能放手。一旦放了,他会觉得空。
“朕不会放你走的,洛靖阳,你死了这条心吧,”混乱过后,他依然笑得出来,这就是他的本事,即使内里碎得再彻底,他也能让自己看起来完好无损,“你在为你父亲报仇的时候,就没有伤害过人?”
洛靖阳刹那间苍白下去的脸色叫他瞧在眼里,全身妖气终于得以翻涌泛滥,那双凤眸里的神采一点一点回来,“其实我们都一样,没有谁无辜。”
他的唇的温度比她高出太多,在她的唇上脸上辗转摩挲渐次深入,像甩不掉的幽灵,“你伤害了谁呢?比如,一直叫你姐姐的萧景烟?”
嘴里尝到咸味,脸上皮肤触到湿意,楚承望叹息一声,这个女人,还是比他弱太多了。
西南苍州的夜晚比白天冷得多,有时会有雨落下来。
二少坐着的马车上挂着一对明角灯,车夫在夜幕里减缓了速度。琼玉的眼一直望着帘外,这里的一山一水,都是刻进她骨头里的难忘记忆。
另一旁阿阮双臂抱胸,歪着头睡着了。
骆成威将自己的脸埋进衣襟里,问自己,如果这个躯体本身的主人没有在她十五岁那年死去,那她的人生轨迹,会不会不一样?
听丐帮里的老乞丐说,当年就是在西南苍州的城郊,一个跑光了人的小村庄里,乞丐们翻找食物时,捡到了襁褓里的萧景烟。
当时的她躺在一个女子的身体上方,女人已经死去多时了,而萧景烟的哭声也很微弱。乞丐之中有一位老者动了恻隐之心,抱起她,朝那女子鞠了三个躬,就带着萧景烟走了。
包着她的襁褓里还塞了一块破布条,上面用血写了一个字,可能是因为临死前才写就的,没有什么力气,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字,倒像是符文的样子了。
于是乞丐们也不纠结这个了,在丐帮虽然比街头上的乞丐好一点,实际上没有一定身份地位,生活一样艰辛。
他们把这个破布条绑在了女婴的手腕上,直到她长大,直到她冻死在隆冬,直到二十一世纪的自己因为一场车祸穿越到这个陌生的王朝。
自己的名字叫萧雨,但丐帮上下都管她叫破布条儿。
如果这个身躯装着的灵魂,不是她萧雨,而是原本的萧景烟,她应该能比自己适应得更好吧?她毕竟在这个王朝生活了十五年,受过的白眼冷遇,应该比萧雨多得多。
乞丐们说她以前挺机灵的。可惜一个将军小姐,到底没能挺过宿命,让她李代桃僵了。
如果换做是她,不至于被说成不懂礼数,不至于被说成没大没小,不至于被说成下贱骨头。也不至于,连带着让老父萧世程还在为出嫁的女儿担忧。
想到这儿,骆成威本是捏着扇骨的手微微地抖,一只纤纤素手就在此时伸过来。
郭琼玉的眉眼生得媚,每逢笑起来,不管她是什么意思,有着怎样的意味,都会给人一种着艳的感觉,叫男人看了,很容易就把持不住。
可是骆成威看懂了,她笑容里此刻绽放的是暖,虽然与姐姐的清冷完全不同,但表达了同一种意思。
她是真心希望他好。
“不要急,真相终会水落石出的。”(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五十八章西南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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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荆北州是大气阔朗,临仙州是精致婉约,西南苍州这一块就是明显的异域风情。马车从苍州边境往里驶入,一幅层次分明的水墨画卷渐次展开在眼前。
荆北州的绿意是夹杂在鳞次栉比的房屋间的,装点在亭台楼阁中的,被浓烈的富贵恢弘切割成一小片一小片,宛若在上好的籽料上再作精细加工。
但苍州不愧是叫苍州,这里的绿是大片大片的,仿佛有人直接用墨泼上了似的,充满着自然的野性和原始。弯曲的河道两岸皆是茫茫绿意,山头有雾飘荡,植株各式各样,较荆北州那一带的更加高大密集,小舟在河水上荡着,船桨划进清澈见底的水中,吓走本是悠闲自在的鱼儿。骆成威看着那小舟载满鲜花,悠闲向上而去,正自出神,忽听岸边有耕种的农民手里端了竹匾,里头装了桑叶,一边侍弄着一边向船夫打招呼,“嘿!这么早就去拜呀!”
“是啊,拜了再回来开工做生意啦!”
骆成威早就听说西南苍州一带风情迥异,具体如何却不得而知。他于是问正在一旁掰着手指头,口中低声说些什么的郭琼玉,“他是要去拜什么?”
郭琼玉没有把手指头放下,而是继续数着,终于当食指点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上时,她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太久没算这个了,我都快忘了。”
“你在算什么?”阿阮将头从帘子外缩回来,“二少,这里山水景致比荆北州不知好了多少,看着好舒服。”
郭琼玉点头,感慨道,“荆北州的春天,其实根本不能叫春天。庭院里栽种的花草,如何比得过这里大山大河的滋养。书上那些词儿说的什么万紫千红,春深似海,我觉得,只有苍州才配得上。”
她说着,再往帘子外看去,那小舟已去得远了,“我们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