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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她缓缓抬起头来,掀起皂纱的一角,往少年所在之处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
短短的一眼。
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凝望而来,隐隐带着莫名的熟悉感,让少年的心没来由的一紧。
真是见鬼了,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他好笑的摇摇头,压下了心底涌起的古怪情绪。
只是这一晃神的功夫,少女的身影便消失在漫天风沙里,再也没有出现。
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两个同伴已经察觉到不对,凑过来问道,“十一郎,你又看到那个了?”
“嗯。”
凌准收回了视线。
他五六岁的时候便能看到鬼。
有时是浮在半空的一颗头颅,有时是搭在窗棂上的一截血手。
年幼的他哪受得起这般惊吓,很快发起了高烧,无意识的说着胡话,小小的身躯迅速消瘦下去。
爹娘又是烧纸又是杀鸡,折腾了半宿才让他好了起来。
从军归来的二叔却不以为然,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能看到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用不着大惊小怪。
“十一郎又不是女儿家,成天这般胆小爱哭可不像话!不如让他跟我习武,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养出血性,自然让那邪祟不敢近身。”
跟着二叔习武之后,凌准的身体确实结实了不少。
那些东西也确实不再近他的身,至少不会像以前那般明目张胆的吓唬他。
二叔还说,再过几年就不会瞧见这些了。
但他偶尔还是能见着,只是不想让家人担心,所以没有多说。
凌准的眼前又浮现出那抹飘舞在风中的皂纱。
“嗷嗷嗷!”
然后被六郎的哀嚎声拉回了现实。
“这是什么世道,连女鬼都要戴帷帽了?简直是无耻至极!”
元郎若有所思道,“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应国公府了,难道这女鬼是……”
六郎附和了一句,“我看多半是。”
凌准直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二人大惊,“你连这都不知道?”
这桩事如今在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
街头巷尾,茶坊酒肆,人人都说应国公夫人阴狠善妒,前几日国公爷不过是跟一个貌美的婢女调笑了两句,她就大发雷霆,命人将婢女活活打死。
本来这算不得大事。
婢仆是主人的私有财产,自然任由主人使唤,高兴了就给几个赏钱,不高兴了就发卖出去,虽说律法禁止随意打死婢仆,但偶尔闹出人命也没关系,只要给死人随便安上一条罪名,就能遮掩过去。
反正死人不会解释。
但鬼能开口喊冤。
好巧不巧,那名婢女死后便做了鬼,夜夜在内院里游荡哭嚎,不少人都亲眼见着她青面獠牙满身血污的模样,被吓了个半死。
府里请过好几批高僧念经超度,又找过好几波道士作法画符,却只能换得当时的清净。
待僧道走后,那道凄厉的哭嚎声还是照常响起。
动静越闹越大,直吵得附近几座府邸人心惶惶,背后的阴私也被挖出来,传得沸沸扬扬。
“娶妻要娶贤,古人诚不欺我。”,六郎心有余悸的说。
元郎则是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应国公这般软弱可欺,夫纲不振,想必是有个地方硬不起来吧?”
“噗……”
六郎会意的笑出声来。
凌准皱起了眉头,“照你们的意思,方才我看到的是国公府那个死去的婢女?”
元郎立刻答道,“我看是八九不离十。”
听着他笃定的语气,凌准的心情莫名有些烦躁,脱口而出道:“我觉得她不是。”
元郎不解,“为什么?”
不为什么。
就是一种直觉,一种本能。
或许是因为少女身遭没有被含恨不甘的愁云笼罩。
又或许是因为那短短的一眼给他带来的悸动。
凌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还好下一刻店小二便吭哧吭哧的爬上楼,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要下雨了,几位郎君请回雅间里避避。”
六郎立时裹紧了身上的衣衫,“我们进去吧,外头是有些冷了。”
元郎也抛下方才的疑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贼眉鼠眼的搭着小二的肩膀问,“最近有没有新来的胡姬?”
“前几日来了个米娅儿,样貌身段都是没得说的,胡旋舞也跳得极好。”
元郎顿时双眼放光,“还不快把人叫过来?”
六郎也搓了搓手,兴奋的说,“这些胡姬虽然长得怪模怪样的,但一身皮子真是没得说,白得跟酪浆似的……”
只有凌准面无表情道,“我得走了。”
“你别想溜!”
元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痛心疾首道,“我这是为你好,想让你多见见活色生香的小娘子,免得大白天的就被女鬼勾了魂。”
胡说八道什么!
凌准强忍着把这厮推下楼的冲动,劈手扔了个钱袋过去,“想要宰我就直说,别找那么多借口。”
“你终于懂事了。”
元郎很是欣慰的感慨了一声。
六郎亦是同样的表情,边走边道:“放心吧,我会替你多看两眼美人儿的。”
元郎窃笑着加了句,“那我就替你多摸两把。”
饶是凌准脸皮不薄也听不下去了,抬脚便踹过去,“你俩还要不要脸了?”
“当然不要。”
二人理直气壮的答了句,之后便仗着地形优势跃下三级台阶,轻松避过这一击,嬉皮笑脸的跑远。
“这位郎君若是没什么急事,不如等雨下过了再走吧?”
店小二回过头来,殷勤劝道。
凌准谢绝了他的好意。
“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淋点雨算不得什么。”(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三章 所见
(全本小说网,。)
从酒肆里出来,凌准沿着坊内的大道直行,快步出了坊门。
只要往南走两里地,到了十字路口再往右一拐,就能看到自家医馆的招牌。
他很有把握能赶在落雨前踏进屋门。
许是都忙着躲雨去了,路上除了他竟再无旁人。
四周安静得过分。
道路两旁栽着高大的槐树,树冠张开如巨大的头颅,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偶尔有风刮过,无数片树叶相互摩擦,发出琐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头顶上窃窃私语。
天色越来越暗。
凌准已经走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仍没有看到熟悉的路口。
出现在眼前的,还是那座荒废的老宅。
屋顶的瓦片像是经历了积年风雨的摧残,已经褪去原先青黑的色泽,变为黄里泛灰的模样。
墙角荒草丛生,蛛网密布,从墙头探出的一树海棠却红得像是在滴血,被晦暗的天光一衬,无端端的显得妖异。
破旧不堪的大门“吱呀”一声漏了条缝,像是有东西藏在后头窥视。
凌准的神情有些凝重。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无论是改路线还是做记号,最后都会鬼使神差的绕回这座宅子前。
他估摸着自己是遇上了鬼打墙。
据说鬼打墙没什么特别之处,只要恶狠狠的骂上几句,便能破局而出。
但凌准在这方面的造诣不深,骂来骂去也都是无关痛痒的几句,全无杀伤力。
他也不想再浪费体力兜来绕去的转圈,被躲在暗处的邪祟看笑话。
于是凌准拾级而上,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先瞧瞧里头有什么古怪的,然后再作打算,最不济也能避避雨。
“求求你,不要吃我……”
门后突然响起一声稚嫩而怯弱的哀求。
凌准心下微惊,立即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很快便瞧见了躲在门后的女童,她的个子瘦瘦小小的,面上满是惊恐。
“你别怕,我不是鬼。”
凌准尽量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来,对女童说道:“我是迷路了,才走到这里来的。”
“真的吗?”
女童仰起脸,怯怯的望着他,“你不是骗人的吧?”
凌准摇头表示否认,又问:“你也迷路了吗?”
女童“哇”的哭出声来,“我出来买胡饼,不知怎么的就到这里来了……我好怕,好想阿娘……”
凌准想起了自家同样爱哭的妹妹,不由心头一软,温言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带我出去吗?咯咯咯……”
女童忽地停止了啜泣,桀桀怪笑起来。
笑声如长指甲缓慢的刮过门板,刺耳至极,在空阔的庭院里回荡不休,惊飞了盘旋在林间的乌鸦。
与此同时,大门发出“嘭”地一声巨响,两扇门板死死的咬合在一起,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这下你出不去了。”
女童得意的眨巴着眼睛,想要欣赏猎物惊慌失措的表情。
“是吗?”
凌准面色如常的看着紧闭的木门,伸手抽出腰间的佩刀,右手腕一翻一转,刀锋破空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朝着大门劈了下去。
只听得哗啦一阵乱响,门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微黄的木屑纷飞四溅。
“不过是两扇破门,劈开便是。”
凌准收刀入鞘,望着女童沉声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不对劲。”
习武数年,他的感知极为敏锐,能清晰察觉到周遭最细微的变化。能离他如此之近,还不被他发现呼吸和气息的,绝不可能是活人。
“你当自己是游侠儿吗?”
女童听了他的解释,不由嗤笑一声。
“我有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大。”,凌准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下去,“因着这个缘故,我才没有对你下手。”
女童先是愕然,旋即冷笑连连。
“既然你这么好心,不如就留下来做我的养料吧。反正你不管走多远,最后都会绕回来,一直到死,都休想出去……”
养料?
“杀了你,不就能出去吗?”
半空中忽然飘下一道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凌准的沉思。
说话的是个白衫红裙的少女。
她轻盈的坐在一截斜斜分出的树枝上,微微低下头来,看向地上的一人一鬼。
少女的声音如冰玉相击般清冷疏离,偏又裹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羽毛般轻飘飘的挠在心口。
换做是其他男子听了,恐怕早已酥掉半边骨头。
凌准却没有。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来,看了少女一眼,下意识的问了句,“是你?”
少女沉默了片刻,轻声答道。
“是我。”
树上树下,年轻的男女互相凝视着,说着只有对方才能听懂的话语。
这幅画面很美丽。
但放在这座古怪的宅子里,就变得诡异起来。
少女答完这句便转头盯着女童,一言不发。
女童似是怕极了她,自她现身后就发着抖缩成了一团。
此时恰好起了风。
几片微黄的树叶打着旋儿,飘悠悠的坠下。
少女的人也如叶片般轻巧掠下,纤足点在树干的突起处,借着下坠的力道落至女童身前,从口中低低的吐出一字,“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