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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亮的晚上-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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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朱二,也没有再出现。

我站在窗前,不知是不是在期待什么。

朱二是个功心计的人,在我没料到他会出现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意外,等到我有所盼望,他又冷下来。

心理上,他已反客为主,现在变得我被动了。

男女之间,爱管爱,欲管欲,始终如打仗。

我牵牵嘴角,已经中了他的计,不得不步步为营。

国维在深夜到达。

月黑风高,我们家灯火通明,我穿戴整齐地迎出去。

他劳累到极点,眼袋浮肿,头发花白,西装上全是皱褶,人仿佛比衣服还憔悴。

他顺手把公事包交在我手上,便往沙发倒下。

佣人立刻递上香烟毛巾。

国维的排场是非常老派的,根本不像壮年人,我静静看着他,不是不认识他,但也绝不能联想他是我的丈夫,我不愿意。

他擦完脸,打个呵欠,取过炖盅,喝两口汤,咳嗽数声,点起香烟,深深用力吸,烟尖端发出暗红的火星,他满意了,精神恢复了,吁出一口气。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发话,他说:〃她留给我那么多,多得以后都不用再工作。〃

我没有置评。

不做事做什么,像我这样,白天蜗在窝中,晚上出去麻醉自己?

我自己不工作,但是挺看不起不工作的人,尤其是男人。

我彻底失望。

这个时候,他抬起头来,看到我穿戴整齐。

〃要出去?〃他问。

我摇摇头。

〃那么好,一起吃饭吧。〃

对于这个邀请,并不觉得兴奋。

不知有多久没同国维一起吃饭,只觉得尴尬。

他的心情显然很好,今夜他感情泛滥,心中一定在怀念往事。

对他来说,三小姐是往事,我也是往事,于是连带也眷顾了我。

我不想与国维吃饭,他一顿饭总有两个小时可吃,一边吸香烟,一边喝浓茶,他所喜欢的菜式大部分匪夷所思,我情愿自己吃蕃茄鸡蛋三文治。

多年来做着不愿意做的事,难免神色怠倦。

饭桌上国维絮絮说着他与邓家的轇轕:〃她那几个甥侄简直当场拉下脸来,立即就生气。当年祖父分产业,他们还小,没有份,父母又身体强壮,好不容易得到个机会,谁知……〃

这些话,根本不应在吃饭台子上讲。

他不自觉地笑了,不一定是因为钱,而是那个女子,隔了那些年,明知他负她,还死心塌地。

这比服一剂补品还好。

我暗暗叹口气。前夜听到他的电话,还以为当年的陈国维回来了。

没有。

我推开椅子站起来,说声〃早点休息。〃

他一愕,〃我还没有说完呢。〃

〃你也累了,改天再说吧。〃

〃是关于我同你的事。〃

我转身,国维不是要同我求婚吧,太滑稽了。

我没有心情听下去。三小姐的宽宏大量益发显得国维小家败气,一生人都靠她成全,连她死了还控制他。

〃海湄。〃国维叫住我。

我没有应他,站起来回自己房间。

推开睡房的门,黑沉沉的,一阵花香猛地扑奇書qisuu網过来,把我整个人笼罩住。

我冲口而出:〃朱二!〃

没有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

但感觉上我已经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朱二的酒店,由他陪着我。

我站在房间中央,没有开灯,动也不敢动,像是一扬手便会碰到朱二身子似的。

这是我自己的家呀。

太厉害了。

我闭上双目,降服在花香中。

过了很久,灯亮起来,是国维,诧异地问:〃什么花,这么香。〃

我睁开眼睛。

这一瓶子花又比上次见的更大更多更白,这样的花,只有传说中巴格爹花园才有。

我摘下一朵栀子,别在鬓边。

只听得国维说:〃你总还是喜欢弄这些花呀虫呀的。〃

我不出声,渴望他出去,熄掉灯。

国维打开长窗,引人新鲜空气,花香更加浓郁。

我走到窗前抬头一望,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国维存心要与我聊天,没想到他兴致好到这样。

〃下个月就二十七足岁了。〃国维说。

我还不知道他在说谁,唯唯诺诺。

〃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庆祝?〃他问。

是在说我。

〃啊,没有。〃我如梦初醒。

这瓶花是几时送来的?

一整天我都没有出去过。

这只庞大的水晶瓶子亦不是我家的,这么说来,他是连瓶带花一并差人送来的。

怎么我不晓得。

〃——我想替你庆祝。〃

我回过神来,忙说:〃不要,我不要。〃

〃为什么?〃

〃那边……刚去世,仿佛庆祝什么似的,你说对不对,别人说什么不要紧,只是自己也提不起劲。〃

他呆着,仰起头,像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怎么我没想到。〃他说。

他更没想到的是,我会说出这么得体的话来。

有什么好庆祝,哪一日不好吃喝玩乐,何必定要挑自己生下来那一日。自幼不喜集体行动,是故厌倦过年过节,一窝蜂同时做一件事。

今夜是个美丽的夜,可惜没有月亮。

夜值得歌颂,夜风如丝幕罩身般舒适熨帖。

我靠在长富边借清风花香,整个人陷入迷幻。

国维还没有离开,他还没有说完。

〃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我转过头去,〃国维,时间不早,休息吧。〃

到底是个深谋远虑的人,〃让我们结婚吧〃这句话就在嘴边,也还忍了下来,他略一迟疑,回房去了。

早十年八年,我也为〃升级〃努力过,尽量作成熟状,一副闺秀模样,后来厌倦了,名正言顺在夜间出动,避开一切见得光的人。

现在终于有空缺可以补上去,我已完全不向往。

第二天婉转向女佣盘问。

〃什么人送花来?〃

〃一个穿制服的小厮。说是陈太太订购的,要搁睡房里,已经付过钱。〃

〃几点钟?〃

〃昨天傍晚。〃

〃怎么没通知我?〃

〃太太当时在书房正忙。〃

傍晚,他记得我,给我送花来。

这样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入侵我家。

他人呢,人在哪里,人敢出现吗?

我说:〃下次有人送东西来,记得叫我。〃

佣人应了我。

国维还没有醒,我在等待他醒以外的事。

心神游出去老远老远,躺在长沙发上,耳边都是海涛声,浪拍在黑色的岩石上,白色的盐沫喷得一头一脑,可以舐食。

但是他没有再来叫我。

或许不打算再惹我。我的丈夫已经回来,正式与非正式,也是我的男人。

傍晚,咳嗽声随着国维起来。

女佣说:〃太太,有人送花来。〃

还是花,我不敢相信,忙出去收。

这次连盘带花,栽在泥里,花蕾很大很丑,而且垂头丧气。

不必问小厮由谁送来,迅速给了赏钱。

小厮却有话传给我:〃这是昙花。〃

昙花。

原来是它。

大惊喜了,蹲下数清楚,一共两盘,每盘有五六个花蕾。

没想到名花如此貌不惊人。

等待小厮作出更多的交代。没有,异常俊秀的少年微微笑,恭敬地离去。

我着人将花搬到露台树荫底下。

心情异常激动。

只有夜间才开放的花,花瓣白里透红,香沁夜色,难得一见。

如平常一样,他没有留下半只字,亦无此必要。

国维进来看见,〃这是什么花,好丑。〃

我看他一眼,〃昙花。〃

〃啊是,是有这种怪花,晚上才开,那时人人都睡了,谁来看它?恐怕只有你吧,哈哈哈。而且听说开一两个小时就谢了,就这样短暂。〃

虽然国维毫不容情,且没忘记讽刺我,但他却正确地把花的特色说出来,同时也提醒我,受花者与花,可在晚间为伴。

我深深感动,以手抱胸,说不出话来。

〃这样孩子气,如何当家?〃国维说着走出去。

他在追求我。

他以传统的、含蓄的、苦心经营的手法震撼我。

他目的已经达到。第5章

整夜我蹲在花旁,至夜完全黑透,一切喧哗告退,霓虹灯熄灭的时候,花苞如着魔般轻轻〃卟〃的一声爆裂,雪白的大花瓣卷开,奇异香气喷上我面孔。

一朵继一朵,像是一早约好,不一会儿全部开放,我不再寂寞。

把花捧在手中细赏,直至它们缓缓萎靡、沉落、消失,那么短的灿烂,而且不一定有人在旁欣赏……

我在风露中立至天明。

国维也没有睡,他在盘算如何接收三小姐的遗产。

两人各有各的心事,不过还是坐在同一张早餐桌上。

〃下午我出去开保险箱,要不要一起来?〃

我摇摇头。

〃怎么,〃他诧异,〃不感兴趣?〃

〃不是我的东西。〃

〃你说得对,但是你可以借用。〃

我不再说什么,国维看轻了我,也看轻他自己。

我不觊觎三小姐的财产,没可能。

女佣把电话拉进来。

我的心〃咚〃的一声。

是周博士。

他还要我等,越等得久,越是渴望。

〃海湄,你已爽约两次,又不来通知,没有事吧。〃

〃啊没有没有,只是忙。〃

〃今天来不来?〃周博士说。

〃来。〃我说。

〃那么五点见。〃

国维看我一眼,〃那是谁?〃

〃周博士。〃

他不出声。

这一点点娱乐他是要给我的。

隔一会儿国维说:〃心理辅助相当有用,这一阵你精神较佳,白天也肯起来,酒也喝少了。〃

我一呆,〃真的?〃自己倒没留意。

〃也许因为压力已经减轻,〃国维喃喃说,〃她的去世成全了你。〃

不不不,完全不是这样的缘故,完全没有关系。

我推开面前的杯子。

稍后国维出去办事,坚持载我一程。

我们两人坐在车后座,旁人看来,何尝不是出双人对。

车子转了一个弯,本来这种大车最稳,乘客不应受影响,但国维趁势滑过来,与我坐得比较贴。

真是反常,恐怕他的压力是真的减轻了。

趁着另一个弯,我把身子让开,并且固定下来,把皮夹放在两个身体之间。

国维没说什么,他比我先下车。

到达周博士那里,着实松口气。

把手袋一扔,踢去鞋子,往长沙发上躺。

周博士笑,〃当心你的随身物件。〃她没忘记手袋里装什么。

我只是笑。

她看看地下:〃这双鞋有多高?〃

〃十公分。〃

〃怎么走路。〃

我把头枕在手臂上,〃会习惯的,从小做起,没有难事,久而久之,以为生活就是如此,不想反抗,无力改变,麻木之后,一切无所谓。〃

周博士不出声。

〃像你,生来自由,像我,成堆枷锁。〃

〃我在听。〃

〃母亲离家后,父亲急着找对象。〃

开了头,不知如何说下去。

我叹口气。

周博士说:〃不想讲不要讲。〃

我呆着脸,看着天花板。

继母还没有成为继母之前,已不喜欢我,她同我父亲说,看到我,活脱脱便像看到我母亲,简直同一个印子印出来那么相似。

她诉苦,说我一点童真都没有,就会直着眼朝她瞪。

那时还有这种后母,定要同小孩过不去。一共只两种做法,小孩选甲,她硬说乙对,小孩选乙,她又咬定甲才正确,有心找碴,小孩永远无法赢她。

听上去不像真事,父亲打那时开始随意掌掴我。

隔了许久许久,他去世以后,我才明白所以然。

他并不是要打我,他要打的人是我母亲。

我取过手袋,打开一只金鸡心,给周博士看里面的小照,〃这是我母亲。〃

她接过。

〃天,〃她说,〃与你是同一人。〃

我低下头。

〃生命真苦,是不是?〃周博士说。

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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