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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心里虽有些着急,却不便在阿箬面前流露出来,便拿给鹦鹉取食的小勺子搅着水。阿箬忙道:“小主,咱们的鹦鹉好干净,拿取食的勺子搅了水,它们就不喝那水了。”
如懿正不耐烦,却见惢心领着传旨太监王钦并两位大臣进来。
王钦打了个千儿道:“启禀小主,圣旨下。大学士礼部尚书三泰为正使,内阁学士岱奇为副使,行册封礼。”
如懿忙忙低首跪下,院子里的人也跟着跪在后头。
王钦取过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教始宫闱。式重柔嘉之范。德昭珩佩。聿资翊赞之功。锡以纶言。光兹懿典。尔庶妃那拉氏,持躬淑慎。赋性安和。早著令仪。每恪恭而奉职勤修内则。恒谦顺以居心。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封尔为娴妃。尔其祗膺巽命。荷庆泽于方来。懋赞坤仪。衍鸿休于有永。钦哉。”
如懿双手接过圣旨:“臣妾谢皇上隆恩。”
如懿使个眼色,惢心忙从袖中取过三封红包,一一交到三人手中。
王钦满面堆笑:“多谢娴妃娘娘赏赐,皇上说了,延禧宫就赐给娘娘居住。请娘娘即刻迁往延禧宫。”
如懿心中一沉,勉强笑道:“多谢公公。阿箬,好生送公公和两位大人出去。”
阿箬答应着,王钦拱手道:“奴才还要去皇上那儿复命,娘娘别忘了明日一早换上吉服去长春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谢恩。”
如懿颔首道:“有劳公公提醒。”
院中众人尚跪在地上,叩头道:“恭喜娴妃娘娘,娘娘万安。”
如懿道:“本宫乏了,等下阿箬会给你们赏钱,你们再把东西收拾了去延禧宫。”
惢心忙跟着如懿走到内殿。
如懿屏息静气,问道:“月福晋那儿有消息了么?”
惢心低声道:“刚得的消息。月福晋封了慧贵妃,皇上的口谕,贵妃之外戚,著出包衣,入于原隶满洲旗分。果然的满门抬镶黄旗,赐姓高佳氏,贵妃也迁往咸福宫居住了。”
如懿淡淡笑一声,更觉烦恼不堪:“咸福宫?可不是福泽咸聚么?”
惢心柔声劝道:“小主别烦恼!延禧宫虽然偏僻,虽然……”惢心想要宽慰如懿,也觉得皇帝恩义悬殊,实在也无从宽慰起。
如懿摇头道:“延禧宫偏僻却不冷清,旁边就是宫人来往的甬道,嘈杂纷扰。且从康熙爷二十五年之后,足有三十多年未再修葺,乃是六宫之中最破败的宫苑。”如懿不安道,“难道太后和皇上,就厌弃我至此么?”
惢心道:“皇上和小主多年情分,断不会如此。即便是太后,不也说不怪罪小主么?”
如懿心中烦乱如麻:“口中所言,只怕是说说而已。算了,此时此刻,我也不能争什么,先收拾了东西去延禧宫吧。”
住进延禧宫中,已经是夜来时分。所幸延禧宫虽然靠近宫人进出的甬道,但关上大门,也还清静。宫中虽不是新修葺的,但前后两进院落各五间正殿,又有东西配殿三间,倒也宽敞。如懿本是喜静之人,宫人们仔细打扫之后,反觉得室内古朴,也不是十分简陋。
如懿往延禧宫中看了一圈,庆幸道:“你们打扫得仔细,总算还不是太差。”
阿箬撇嘴,有些不满道:“小主也太知足了。东西六宫之中,哪一个不比延禧宫好?奴婢瞧着承乾宫、翊坤宫,个个都是顶好的,景致又美,离皇上的养心殿又近。住在这儿,不知道皇上多久才来一次呢。”
如懿瞥了她一眼,只看着梁上的雕花叹了口气。
惢心笑着拉住阿箬道:“好姐姐,皇上要愿意来,不会嫌路远;若是不肯来,哪怕住进养心殿后头的围房,也不济事。”
阿箬正要回嘴,如懿淡淡道:“愿意来的总不在乎远近,满肚子的心思未必要挂在嘴上。阿箬,你说是不是?”
阿箬有些气馁,只得诺诺地道:“幸好小主搬过来之后,皇上也赏赐了好些东西添补宫里的摆设,皇上心里总是有小主的。”
如懿颔首道:“皇上今晚宿在长春宫,咱们也早些安置。新换了地方,也不知道会不会睡得香。”
惢心眼珠一转,笑吟吟道:“就怕小主觉着换了地方睡不香,奴婢已经在寝殿点了安神香了。”
如懿赞许地点点头,阿箬却只是暗暗翻了个白眼,垂了手站到了后头。
主仆三人正准备往寝殿走,外头守着的小太监进来道:“启禀娘娘,海常在来给娘娘请安。”
如懿不觉诧异:“这个时候,怎么海兰还来请安?快请进来吧。”
如懿方走到西暖阁坐下,海兰已经带着侍婢叶心进来了。
如懿含笑道:“怎么这么晚还来请安?可是长夜漫漫睡不着么?”
海兰倒不似往日一般,只是拘谨。惢心斟了茶上来,谦恭道:“海常在请用茶。”
海兰也不喝茶,只是盈盈望着如懿,一脸委屈地不做声。
如懿暗暗纳罕,便笑道:“妹妹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对了,今日圣旨到的时候还不知道妹妹住在哪个宫里,不知皇后娘娘可安排了?”
海兰眼圈微微一红,低首道:“嫔妾人微言轻,自然是皇后随手安排了哪里就是哪里了。”
如懿奇道:“是什么地方?难道不好么?”
叶心忍不住道:“皇后娘娘说慧贵妃的咸福宫宽敞华丽,就指了小主去咸福宫。这本也没什么,可是咸福宫那位向来是不容人的,如今抬了旗,那是更不得了了。譬如怡贵人,就是从前伺候皇后娘娘的侍女。可慧贵妃那里,从前有个丫头在她不方便的时候伺候了皇上,就被她想了法子撵出去了。”
如懿柔声打断:“这也是从前的事了。如今她是贵妃,自然要比从前显得温柔大方些。”
叶心愤愤道:“我们小主好性儿,总被人欺负。到了咸福宫先听了慧贵妃一顿训,又被拨到了一间西晒的屋子里住。”
如懿闻言皱眉:“那哪里是住人的地方?夏天暴晒,冬天冷得冰窖似的,便是一般的奴才也不住那里,不过就是平日里放放不要紧的东西罢了。慧贵妃也不怕皇上看见么?”
海兰微微啜泣:“皇上素来就少去嫔妾那里,如今在慧贵妃眼皮子底下,那更是不能了。今日慧贵妃还说,若皇上真问起来,便只说嫔妾自己爱住那里,她还劝不住。嫔妾……其实皇上哪里会管嫔妾呢?”
如懿心中不忍:“她既这样待你,那你现在这般出来,她可不忌讳?”
海兰泣道:“她有什么可忌讳的?这会儿咸福宫里不知道多热闹呢,人人都趋奉着她封了贵妃,更抬了旗呢。”
如懿沉吟片刻道:“那你如何打算?”
海兰泪汪汪看着如懿:“嫔妾只敢来求娴妃娘娘恩典,希望能与娘娘同住,便心满意足了。”
如懿忙道:“你素来只叫我姐姐,如今还是叫姐姐。口口声声‘娘娘’、‘嫔妾’,倒生分了。”
海兰怯怯点头,感动道:“是。”
如懿想了想道:“你要过来住,也不是不行,只消我回禀皇后娘娘……”
如懿一语未完,惢心上前道:“小主,茶凉了,奴婢再替您换一盏。”
如懿正点头,却见惢心深深望了自己一眼,也是心知肚明,只得暗暗叹了口气道:“你要过来住,也不是不行,只消我回禀皇后娘娘也就是了。只是你知道我如今的情境,一来不能像以前一般开口向皇后求什么,二来我真求了,皇后也未必会答应。只怕还要怪你不安分守己,若是慧贵妃因此迁怒于你,你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惢心替海兰添了茶水,装作无心道:“其实海兰小主在潜邸时就住咱们小主旁边的阁子里,若说和咱们一起住延禧宫那也说得过去。这下子硬生生要分开那么远,真不知是什么道理。”
海兰泪眼迷蒙,低头思忖了片刻,才低低道:“原是我糊涂了,怎好叫姐姐为难呢。”
如懿过意不去:“若是在从前,我没有不帮你的道理。可是眼下,你看看我的延禧宫便知,我实在没有开口的余地。且你搬来延禧宫这种偏僻地方,也未必是好事。若是被我牵连失宠于皇上,就更不好了。”
海兰环视延禧宫,也不觉叹了一口气:“姐姐在潜邸时乃是侧福晋中第一人,何曾住过这样委屈的地方?”
如懿拍了拍她的手:“委屈不委屈,不在于一时。你我都好好的,还怕来日会不好么?”
海兰拿绢子拭去泪痕,展颜道:“姐姐说得是。”她微微含笑,“从前我在潜邸的绣房做侍女时也被人欺负,是姐姐偶尔看见怜惜我,劝我要争气。后来皇上宠幸了我又忘了,是姐姐将我绣的靴子进献皇上,让皇上想起我给我名分。姐姐帮我的,我心里都记得。”
如懿温和道:“好了。你有你的忍耐,我也有我的。咱们都忍一忍,总会过去的。”
海兰这才起身,依依道:“时候不早,妹妹先告退了,姐姐早点歇息吧。”
如懿送至廊檐下,心中略略不安:“慧贵妃若真难为你,你还是要告诉我。再不济总能和你分担一些。”
海兰感激道:“多谢姐姐,我都记得了。”
如懿见海兰和叶心出去,庭院中唯见月色满地如清霜,更添了几分清寒萧索之意,不知不觉便叹了一口气。
惢心取了披风披在如懿肩上,方才跪下道:“小主叹气,可是怪奴婢方才劝阻小主?”
如懿摇头道:“你做得对。我自身难保,何必牵连了海兰。”
惢心道:“从前在潜邸时,慧贵妃的性子并不是这样骄横,倒常见她温柔可人,怎么一入宫就成了这样呢?”
如懿望着庭院青砖上摇曳的枝影,心事亦不免杂乱如此,只是耐着性子道:“得意骄横,失意谦卑乃是人之常情。若能在得意时也能谦和谨慎,温容待人,才是真正的修为。”
惢心沉吟道:“皇上一向称赞小主慧心兰性,嘉许慧贵妃娴静温婉,怎么到了今日给小主的封号是娴,慧贵妃反而是慧?”
如懿紧了紧披风,淡淡道:“皇上做事别有深意,咱们别胡乱揣测了。”养心殿书房的明纸窗糊得又绵又密,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唯见殿外树影姗姗映在窗栏上,仿佛一幅淡淡水墨萧疏。
皇帝只低头批着折子,王钦悄声在桌上搁下茶水,又替皇帝磨了墨,方低声道:“皇上看了一个时辰的折子啦,喝口茶水歇歇吧。”
皇帝“嗯”了一声,头也不抬。王钦又道:“皇上,张廷玉大人来了,就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停下笔,朗声道:“快请进来吧。”
王钦听得这一句,就知道皇帝待张廷玉亲厚,忙恭恭敬敬请了张廷玉进来。张廷玉一进殿门,老远便躬身趋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微臣躬请圣安。”
皇帝微笑道:“王钦,快扶张大人起来,赐座。”
王钦扶了张廷玉起身,养心殿太监李玉已经搬了一张梨花木椅过来,张廷玉方才敢坐下。
皇帝关切道:“廷玉,你已年过花甲,又是三朝老臣,奉先帝遗旨为朕顾命。到朕面前就不必这样行礼了。”
张廷玉一脸谦恭:“皇上恩遇,微臣却不敢失了人臣的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