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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冷笑道:“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咱们头上栽,小主可别再那么好性子了。什么时候冷不丁给她们一下,她们就都知道厉害了。”
如懿一笑:“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你的嘴!”她蹲下身,拿起乌沉沉的火筷子拨着火盆里的炭,底下冒出一阵香气,阿箬吸了吸鼻子,喜道:“好香!是烤栗子的味道!”
如懿笑道:“知道你爱吃,你刚出去我就往火盆里扔了好几个栗子,这会儿正好。你自己拿火筷子夹出来,仔细烫手。”
阿箬忙不迭地笑着答应了,取出烤得爆开的栗子,顾不得烫,就剥开吃了起来。
暖阁里灯火通明,隐隐地透着栗子的甜香,主仆俩相视一笑,倒也开怀。
此后连着几日,但凡有侍寝,必是永和宫的玫答应,得宠之深一时风头无两。加之数日鹅毛大雪,出门不便,皇后免了晨昏定省,一时之间众人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玫答应存了无数好奇之心。
好容易五六天后雪止晴霁,终于能出门了。这日的宫中请安,众人便到得格外早。
果然才坐定陪皇后聊了几句,殿外便有太监通传:“玫答应到了。”
听得这一声,本来还在笑语连珠的嫔妃们都静了下来,不自觉地向外看去。只见殿门豁开,一个身着浅菊色绣碧桃花蝶苏缎旗装的女子低着头盈盈走进,她梳着精巧的发髻,发间不用金饰,只以碧玺花朵零星点缀,髻上斜两支雪色流珠发簪,卷起的鬓边嵌着一粒一粒莹莹的紫瑛
珠子。待到走得近了,才看出她的衣裙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浅绯的碧桃花瓣,伴着银线湖蓝浅翠的蝴蝶,精绣繁巧轻灵如生,仿佛呵口气,便会是花枝展天地,春蝶翻飞于衣裾之上。
慧贵妃见她早不是昔日打扮,不觉搁下茶盏,冷笑一声:“狐媚!”
因是玫答应一直低着头,虽未看清模样,嘉贵人已然奇道:“咱们冬日的衣衫厚重,怎么她这一身却轻薄,好像不怕冷似的。”
纯嫔坐在她身旁,低低道:“听内务府说江宁织造新贡了一种暖缎,虽然轻薄,却十分暖和。”嘉贵人郁然叹了口气道:“自从皇上登基,皇后下了命令,不许用纯金的首饰,不许金线织衣,更不许用江南的好料子,说是靡费。如今看她这一身衣裳便是苏缎的料子,只是个答应也用了银线织绣,虽未
用金饰,可那碧玺又如何不贵重了?”
纯嫔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嘉贵人没好气地收敛了神色,只拧着绢子不做声。
玫答应低头欠身,行了一礼:“臣妾永和宫答应白氏参见皇后娘娘、各位小主。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各位小主顺心遂意。”
皇后含了一缕妥帖雍容的笑意,和言道:“这便是玫妹妹了,本来早应相见的,只是一直大雪,到了今日才得见。起来吧,莲心,赐座。”玫答应抬起头来,众人见她这般盛装打扮,只以为是个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谁知仰起面来,不过是个白净娇丽的面孔,虽然十分清秀,但也只是中上之姿而已。旁人倒还不觉得怎样,嘉贵人先不由自主
地松了口气,只低头拨着自己手腕上的银镶珠翠软手镯,笑吟吟地不说话。
莲心在海常在之后添了一张椅子请玫答应坐了,又殷勤端上茶来。
玫答应倒也不羞怯,朗声道:“本该早些来拜见皇后娘娘的,可惜一直天公不作美,到了今日才能来。”
皇后向上挑起的唇勾勒出一朵和婉的笑纹:“来与不来,都只是一份心意。以后朝夕相见,你就知道各位姐妹都是好相处的了。”说罢便由莲心一一指了妃嫔引她见过。
嘉贵人轻声笑道:“不仅咱们是好相处的,皇上也格外疼妹妹啊。妹妹这身料子,轻薄暖和,是江宁进贡的暖缎吧。”
玫答应淡淡笑道:“嘉贵人好眼力。”
嘉贵人唇际欲笑未笑:“不是我好眼力,而是乍一看见妹妹穿得单薄,害怕冻着了妹妹。原来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只是这暖缎难得,连皇后宫里也都没有,我也只是听说了胡乱一猜罢了。”
嘉贵人娓娓道来,众人心里难免多了一分醋意,玫答应还是那样淡淡的神情:“是么?皇上只是赏了我衣裳,别的我不多问,也全不知道。”
嫔妃们见她只是这样疏懒的神情,也知道不好相与。倒是慧贵妃说了一句:“皇上登基后皇后娘娘就一直主张后宫简朴。妹妹只是区区一个答应,这身衣服也略奢华了些。”
玫答应懒懒抬了抬眼:“是么?皇上喜欢嫔妾这样穿而已。”
慧贵妃一时噎住,不觉有些气恼。
皇后看出几分端倪,朗然道:“好了。外头虽然雪停了,但天寒地冻,路滑难行,大家还是早些回去吧。快到年下了,别冻着身子才好。”
众人答应着散了,便各自上了辇轿回宫。
阿箬替如懿围上云白青枝纹雁翎氅,兜好风毛和暖炉,扶了她的手出去。如懿看着满世界冰雪银装,便道:“别传辇轿了,这么好的雪景,咱们从御花园慢慢走回去。”
阿箬笑道:“也好。好些天没出来了,闷得慌呢。”
二人正要迈步出去,忽听身后一声唤“娴妃娘娘留步”。如懿转过头去,却见玫答应携了一个小宫女的手盈然上前,笑道:“娴妃娘娘好雅兴,嫔妾正好想去御花园中赏雪,不知娘娘可否愿意与嫔妾同行?”
如懿笑道:“既然妹妹愿意,独行不如结伴罢了。”二人慢慢踱步向前,雪后的阳光虽无多少暖意,但与雪光相映更加显得明亮。多日来的积雪更是将御花园映得白光夺目,恍若行走在晶莹琉璃之中。偶尔有树枝上的积雪坠落至地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越
发衬得周遭安静得仿佛不在人世。此时积雪初定,间或有几株蜡梅正开得繁盛。那蜡梅素黄粉妆,色如蜜蜡,金黄灿烂一树,加上梅枝间新雪相衬,呼吸间只让人觉得清芬馥郁,冷香透骨。
如懿不觉深吸了一口气,玫答应察觉,便笑:“娴妃娘娘喜欢梅花?”
如懿伸手攀住一挂蜜冻似的花枝轻轻嗅了嗅,沉醉道:“是,尤其是绿梅,清雅宜人,不落凡骨。”
玫答应道:“娘娘见过绿梅?”
如懿颔首:“小时候和阿玛去苏州,在那时见过两次,实在是人间至美之物。”
玫答应淡淡一嗤,唇边露出三分清冷之意:“嫔妾也是因为善弹月琴,才被人从苏州买来。后来才机缘巧合被送进宫来。”
如懿奇道:“听闻玫答应出身南府琵琶部,不是应该善弹琵琶么?”玫答应幽然凝眸,墨灰色的忧伤从眸底流过:“嫔妾本来擅长的是月琴,只因入了南府,教习师傅说先帝喜欢琵琶,才改学的。”她伶仃的叹息转瞬落在寒风里,“哪里不都一样?喜欢什么,中意什么,都由
别人说了算,半点由不得自己。”
如懿听她感伤身世,便试探道:“这句话,你是在怪乌拉那拉府当年把你送进南府么?”玫答应冷然一笑:“送嫔妾是送,送旁人也是一样,有什么可怪的?不送嫔妾进南府,嫔妾也不过是府里一个乐伎,漂若浮萍罢了。哪里比得上娴妃娘娘金尊玉贵,连喜欢的花都是骨骼清奇的稀世绿梅,相
形之下,嫔妾不过是风中柳絮,蒲柳命数了。”
如懿正不知如何接话,只听得后头一个声音道:“只可惜这绿梅实在是难得。凡事太过清奇,终究不容于世长久。娴妃,你说是不是?”
如懿闻声抬首,却见慧贵妃携了宫女站在不远处一树蜡梅下,手中折了两枝蜡梅,盈盈向她笑语。
如懿见了她,便与玫答应屈身行礼道:“给贵妃请安。”
慧贵妃吩咐了“起身”,笑道:“风吹得顺,听见娴妃与玫答应闲聊,倒惹得玫答应自伤身世了。”她笑着向玫答应瞥了一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说的就是玫答应啊。”
玫答应微微低首:“再相见,贵妃娘娘雍容华贵,风姿依旧。”
慧贵妃细细打量着她,最后将目光落在她水葱似的纤纤指尖上:“这么会说话,南府里应该选你去唱曲儿,只弹琵琶是可惜了。倒还没问过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玫答应不信她不知,却还是答道:“嫔妾姓白,名蕊姬。”
慧贵妃唇角漾着甜美的笑意,眼中的清冷却与这冰雪并无二致:“果然是个好名字,一听生来就是供人赏玩取乐的。”
玫答应眉心一跳,脸上却平静无波:“命里注定的缘分,若能供皇上一时之乐,就是嫔妾的无上福泽了。”
慧贵妃听她句句仗着皇帝的恩宠,笑意顿敛,冷冷道:“别以为封了个答应,你的荣宠就长久了。你那一手琵琶,皇上闲时当麻雀唧喳似的听个笑话儿,还真当自己成了凤凰清啼么?”玫答应不卑不亢,只蕴了一抹淡淡笑意,悠然望着天际道:“嫔妾自知琵琶不如贵妃娘娘,姿容也不如贵妃娘娘。可是娘娘想过没有,为什么皇上放着娘娘这一手琵琶绝技不听,只喜欢嫔妾这些不入流的微
末功夫呢?”
慧贵妃神色一冷,还不及回嘴,玫答应眼波悠悠在她面上一转,恍若无意般望着近处一树怒放的蜡梅,悠然道:“岁月匆匆,不饶人哪!”
慧贵妃脸色大变,只见一张粉面渐次苍白下去,直如枝丫上透白的积雪一般,脚下微微一个踉跄,身边的宫人忙牢牢扶住了。
如懿听得不对,立刻呵斥道:“放肆!贵妃和本宫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肆意犯上!”
玫答应毫不畏惧,她的笑声落在雪野中恍若檐下风铃一般清脆玎玲:“娴妃娘娘别吃心,娘娘只比嫔妾长了一岁,岁月怎舍得薄待了娘娘?嫔妾说的是谁,那人心里自然清楚!”
如懿本是好意,念在同出于乌拉那拉氏门下,想替她圆了过去。谁知蕊姬毫不领情,越发指着慧贵妃不依不饶。饶是如懿这样的外人,听了亦觉得下不来台。
慧贵妃才一站稳,听得这一句,脸上腾地红了起来,显是怒到了极点。她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恨不能在玫答应年轻饱满的面孔上狠狠刺出两个血洞来。片刻她口中迸出两个字:“掌嘴!”话音掷地有声,不容半句辩驳。慧贵妃身边的首领太监双喜一个抢身,按住了玫答应的肩就要往下按。偏是那玫答应是南府出身的,身段水蛇儿似的轻灵,轻轻一拧便扭开了。双喜一个手快,这下再不留
情,往她膝弯里狠狠一踢,玫答应吃痛,一下就跪在了雪地里。双喜一个耳光就要扇上去,玫答应如何肯受辱,喝道:“我是皇上亲封的嫔妃,怎容你一个奴才欺辱?”
双喜稍一犹豫,按着玫答应肩膀的手却丝毫不肯放松。
如懿看情势不好,忙求道:“贵妃娘娘,蕊姬刚成答应不久,宫中的规矩礼数还没有都懂得,但请贵妃宽恕,饶了她一遭吧。”慧贵妃冷冷一笑,根本不去理睬如懿,只看着玫答应道:“自己才从奴才堆里爬出来,就嫌弃人家是奴才不配动你了?你是皇上亲封的答应,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云泥之别,你敢冒犯本宫,就活该要受
责罚!双喜,给本宫狠狠掌她的嘴!”话音刚落,玫答应雪白娇嫩的脸颊上便已经狠狠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