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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对下宽厚多恩些,田氏也不至于如此。”她觑着皇帝的神色,“晋贵人一向不
喜皇后娘娘,嘴里自然没什么好话,臣妾只当是耳边风刮过了,也请皇上不要过于在意才好。”
皇帝也不作声,径自走回书桌前,牵过嬿婉的手:“来,永璂来之前你和朕说什么来着?你的声音真好听,朕喜欢听你说话。”嬿婉柔柔道:“是。”她取过那卷书,依依念道,“诸花及诸叶香者,俱可蒸露。”她念了一句,忽而嫣然一笑,道,“那日臣妾嘴馋,恰好内务府的桂花清露没有了,臣妾便叫澜翠折了新鲜桂花用热水冲泡,
以为虽比不得桂花清露,但总能得十之二三的清甜,结果便被皇上取笑了。”
皇帝笑吟吟道:“若以热水直接浇到香花上,只会坏了花朵的天然香气。也唯有你这般天真,想出这样的主意。”嬿婉面上一红,十分忸怩:“臣妾不懂风雅之道,但幸好皇上懂得,臣妾用心揣摩,也总算明白了些许,所以按古方所言制了几款花露放在宫中,以备皇上随时品用。”她掰着指头道,“玫瑰花露柔肝和胃,
百合花露滋阴清热,茉莉花露理气安神,碧桃花露养血润颜,梅花……”她沉吟片刻,自觉失言,终究没说下去,只是俏生生道,“皇上是不是也觉得臣妾进益了?”嬿婉如清水芙蓉般的面容在明亮的殿中被窗外雪光镀上了更为温婉的轮廓。有时候一个眼错,看到嬿婉,会让人想起年轻时的如懿的脸,只是完全不同于如懿的冰雪之姿。嬿婉的美,更凡俗而亲切,带着
烟火气息,像开在庭院里一朵随手可以攀折的粉红蔷薇。
皇帝笑着揉一揉她的头发,眼神中尽是宠溺之情:“是了。你聪慧伶俐,没有什么学不会,也没有什么学不好的。”他转过脸问:“进保,今日备着什么点心?朕有些饿了。”
进保应了一声,便道:“今日御膳房备着的是暗香汤和水仙白玉酥。”
皇帝皱了皱眉,便有些不悦:“水仙白玉酥也罢了,好好的怎么想起做暗香汤了?”进保见皇帝的气来得莫名其妙,只得答道:“御膳房做的点心都是按着节气来的。暗香汤取腊月早梅所制,入口清甜。水仙白玉酥也是做成水仙花五瓣的模样,绵软松爽。若……皇上不喜欢,奴才就叫他们
去换。”
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都是吃絮了的东西,也没什么意思。”他看着嬿婉:“你喜欢吃什么,朕叫御膳房送来,朕陪你一起吃。”嬿婉含笑谢过,托腮想了几样,皇帝便嘱咐进保去御膳房拿了。嬿婉一脸欢欢喜喜的样子,温柔乖巧得叫人忍不住轻怜密爱。他牵过她的手,抚着她鼓起的肚子,絮絮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嘱咐着什么。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思绪跳宕的空隙间,他想起某一年的冬日,其实想不起是哪一年了,或许年年如是,如懿披着深红的斗篷,站在梅枝下仔细挑选着合适的初开的梅朵,以备来日泡成这一盏有暗
香浮动的暗香汤。连那汤方他都一字一句地记得清楚:“腊月早梅,清晨摘半开花朵,连蒂入瓷瓶。每一两,用炒盐一两撒入。勿用手抄坏,箬叶厚纸密封。入夏取开,先置蜜少许于盏内,加花三四朵,滚水注入,花开如生。充茶,香甚可爱。”这是从《养小录》上得来的法子,如懿一见便喜欢得紧。她那样喜欢梅花,与梅花有关的都爱不释手。为表郑重,也为谢她的玲珑心意,是自己亲手抄录的方子,存在她的妆盒底下。如今这盏甜汤已经成
了御膳房向例的点心。那么她呢?她可曾喝到这一碗她最爱的暗香汤?如懿静静靠在花梨边座漆心罗汉长榻的银丝软枕上,螺钿小几上的一盏暗香汤已然凉透,不再冒着丝丝缕缕氤氲的乳白热气。如懿的心思有些飘忽,侧耳听着窗外冰柱融化时点滴的淅沥微声,滴落在冰冷
坚硬的砖地上。海兰坐在长榻的另一侧,取了一管紫毫,低头仔细抄录着一卷佛经,抬头看了如懿一眼,道:“这暗香汤都凉透了,姐姐都没喝上一口,看来真的是没什么胃口。等下我亲自下厨,去做几个姐姐喜欢的小菜
吧。”如懿宁和一笑,那笑容却只是牵动了嘴角的弧度,内里却是黯然无色:“那便是我的口福了。”她说罢,将自己手里一个平金素纹手炉塞到海兰怀里,“抄了半天的佛经了,虽说殿里有火盆,但手总露在外头
,仔细冻着。”
海兰叹口气,柔声道:“十三阿哥走得早,我们没能为他做些什么。虽然我平素不信六道轮回,但此刻却真心盼望十三阿哥能早日超脱轮回之苦,登上西方极乐世界。”如懿眼中微有晶莹之色,颔首道:“这些日子你陪着我抄录了九百九十九卷经文,若是十三阿哥有知,也可稍稍安慰。”她扭一扭酸痛的手腕,苦笑道,“适时歇一歇,别和我一样,伤了手便不得不停下来了。”
二人正坐着说话,庭院中骤然有响亮的脚步声响起。如懿听得动静,不由得抬起头来。
三宝在外头欢欢喜喜道:“十二阿哥回来了。瞧这小脸儿红的,别是冻着了吧?来,奴才替您烧个暖炉暖暖。”
却是听得乳母嬷嬷们簇拥着永璂进来,请了安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永璂亦跟着道:“额娘万安。”他一说罢,扑入如懿怀中,扭股糖似的拧着。
如懿搓着他的小手,笑嗔道:“越发没规矩了。手这么冷,快下去添件衣服。”
永璂点点头:“儿臣折了额娘最喜欢的梅花,额娘记得要看啊。”如懿含笑看他跟着乳母去了偏殿。海兰忙起身道:“也不知十二阿哥的话说得圆满不圆满?臣妾去瞧瞧。”如懿见她急急出去,裙摆都闪成了一朵花儿,轻轻摇摇头,复又低首去理那千丝万缕、色彩纷呈的
丝线。
如懿见凌云彻站在门边,不觉微笑:“凌大人来了。”她唤过容珮:“给凌大人看座。”凌云彻手里抱着大束的白梅,一时不便坐下。那些梅枝显然是精心挑选过,傲立的舒枝之上每朵梅花都是欲开未开的姿态,盈然待放,还有脉脉细雪沾染。只是殿中温暖,那细雪很快化作晶莹水珠,显得
那朵朵白梅不着尘泥,莹洁剔透。
如懿微微失笑:“瞧本宫糊涂了,你抱着这些梅花,如何能坐下。”她显然被这些清洁莹透的花朵吸引,眸中微有亮色,“如今翊坤宫的人不大出去,虽是冬日,好久不见梅花了。”
容珮接过凌云彻手中的花,抿嘴一笑,欢喜道:“凌大人有心了。我们娘娘最喜欢梅花了。”
凌云彻将花递到容珮手里,看她抱了花朵去偏殿寻合适的花瓶,方才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十二阿哥的一片心意,微臣只是帮十二阿哥摘了送来。希望皇后娘娘看在十二阿哥的孝心上,可以稍稍展颜。”
如懿欣慰道:“永璂很是孝顺。”如懿偏着头,髻边一支鎏金碧玉瓒凤钗上垂落一串白玉,那玉色洁白,与她苍白的面孔殊无二致。她的形容清减了不少,淡妆素容的样子更显出眉目间难掩的一丝忧郁。凌云彻不知怎的,就觉得心口微微
哆嗦,陡然酸楚不已。他情不自禁道:“皇后娘娘身子可养得好些了么?一直惦记着,也不能……”他觉得自己说得不恰当,赶紧道,“其实皇上也惦记着。”
如懿淡淡一笑,那笑容像是浮在碎冰上的阳光,细细碎碎的,没有丝毫暖意:“境遇再坏,坏得过从前咱们在冷宫的那个时候么?本宫不会不要自己的身子,一定会养好的。”
凌云彻面庞上紧绷的弧度随着这句话而松弛下来:“皇后娘娘喜欢梅花就多看看。微臣也喜欢梅花。”
如懿注目于那些洁白无尘的花朵,口中不经意道:“难得听你说起喜欢什么花儿草儿的。”
凌云彻安静片刻,道:“梅花已开,寒冬虽在,但也快是春天了。微臣知道皇后娘娘喜欢梅花,所以新学了一首诗,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了。”
如懿颇有兴致,长长的睫毛扬起,眸中有星子般的亮色:“你也学诗了?”
凌云彻有些难为情:“从前好歹也上过几年私塾。皇后娘娘别笑话微臣。”他清一清嗓子,朗然念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翊坤宫的暖阁宽阔良深,几近无声的静谧让空气里有种凝固的感觉,几乎能听清铜掐丝珐琅八角炭盆里红箩炭“哔剥”燃烧的轻响。嗯,那种轻响,也是温热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不是不知道她这些日子的清冷幽闭,无数次想要寻个机会来看看她,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就如当年在冷宫时一般。可是人在眼前,他能想到的,竟是幼年时学过的这首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或许是这个寒
冷的冬日颇为应景,或许是那束白梅正好勾起了他封闭而压抑的情思。他暗暗自嘲,果然自己是不擅长安慰别人的,连找一首写她喜欢的梅花的诗,也是这样简单而朴素。
如懿的声线清凌凌的,若不细听,几乎难以察觉那一丝即将痊愈的沙哑。她极客气地道:“是王冕的《白梅》,和眼前这束花倒应景,难为你记得。有心了。”凌云彻一脸诚挚,动容道:“微臣知道自己是个粗人,但冬去春来,只是一瞬之间,还请娘娘暂且忍耐。”他挠了挠额头,苦苦思索片刻,眼中骤然一亮,如熠熠的火苗,“微臣还背过一首,前头不大记得了
,但后面几句真是好,微臣看过久久记在心里。‘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微臣也希望逆风解意,让娘娘能顺心如意。”
如懿的笑意渐渐淡下去,成了幽微一抹,仿若落日时分即将被夜色吞没的最后一缕霞光:“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但是逆风如何能解意,只盼自己熬得住风势强劲,莫被容易摧残罢了。”他微微抬首,不敢直视着如懿,只是以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梅子色缀绣银丝梅朵紫狐长衣,那样暗沉的红的底色像是展不开的一个笑颜,凝在了那里,并无一丝欢喜的气息。连那银丝绣簇的梅花,也像一滴
滴斑驳的泪痕,闪着剔透的水光。她长长的裙幅逶迤在紫檀足榻上,文着浅蓝凤尾的图案,一尾一尾的翎毛,是飞不起来的翅膀,在略显幽暗的暖阁内幽幽闪烁着月牙般的光泽。这样的默然相对,于他是极难得的奢求。森严的宫里,他每每侍奉十二阿哥或五阿哥至翊坤宫,或是极偶然地陪伴她回宫,才能稍稍有较近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已是极大的温暖。他忽然想起冷宫的岁月
里,他有他的心无旁骛,如懿亦有如懿的心之所在,而那时,隔了一扇冷宫旧门,青苔深重的距离,他和她吹着同一阵风,看过同一片云彩,反而能随心所欲地说说心底事。
这样的记忆,如今看来,如同天山上的雪莲一般弥足珍贵。
如懿的思绪仿佛悬挂在遥远的云端,渺渺不可触摸。许久,她忽然道:“凌云彻,除了当值之外,你还常出宫去吧?本宫要托付你一件事。”
凌云彻旋即肃然,端正神色道:“微臣听命。”如懿的眼眸明明沉静如水,却有着碎冰浮涌的凛冽:“田氏已死,但这件事本宫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