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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全6册)-第2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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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讳,是必死无疑了。今儿我便冒死来送一送你。当年进的紫禁城,开头是你陪着我的。如今你走到了末路,我便来送送你,也算圆了一场情谊。”

    “情谊?”他轻轻一嗤,乜斜着她道,“贵妃娘娘高高在上,我已经沦为奴才里的奴才。怎敢攀附娘娘旧日情谊,岂不玷污娘娘一世清名?”

    嬿婉望着他,一滴泪在美眸里滚来滚去,险险要落下来,“云彻哥哥,临了,你还这么恨我么?”

    云彻笑得极恬淡,目光温煦得如四月的阳光,“我为什么要恨你?难不成是你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

    嬿婉喉中一滞,心头一阵绞痛,愧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云彻的咳嗽声在狭小潮闷的室内,听来尤为惊心。那种咳嗽,是重刑之后无力的喘动,扯出胸腔沙沙的空响与难以为继的痛楚。他强自忍痛道:“你等一等。”

    嬿婉足下一滞,不知怎的便缓住了脚步,却不忍回头,去看他带伤憔悴的面庞。她有些心虚,连声线也虚浮,极力自持,“还有什么话么?”

    云彻咳中有笑,“你我至此,本该无话可说。可是嬿婉,在我心里,总还记得你从前的模样。可惜,那个嬿婉,早已不在了。”

    嬿婉眼中一酸,望出来的景物已蒙了一层泛白的莹光,“既知不在,何必再挽留?或者本宫便告诉你,嬿婉便是嬿婉,从来不曾变过,只是你看不明白罢了。”云彻惋然长叹,“是啊!从前的嬿婉和如今并无二致。我所珍惜的,只是我心里的嬿婉。”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扶着木栅,沉缓道,“有一样东西,是我送给心里的嬿婉的,你已不是她了,可否将那样东西还

    我?”

    嬿婉心上紧紧一抽,不觉攥紧了手指,涩然道:“什么?”

    一晌无言,昏暗幽闷的室内,苟延残喘的烛火下,嬿婉保养得宜的雪嫩指上,一枚红宝石粉的戒指,闪着幽暗枯涩的微光。连它也自惭形秽,仿佛配不上那水葱似的手指的柔嫩尊贵。云彻无言,只是慢慢地摊开双手,“我此生所有,唯有此物。我当年虽然微薄,却倾尽全力相赠予我曾心爱的女子。如今物是人非,这枚戒指与她已不匹配,不如由我带走,相随黄土之下,也让我不致寂寞。”

    嬿婉的泪,险险从眼眶里逼落。她仰着脸,望着霉湿的天花板,逼迫着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将眼泪逼了回去。那戒指像是长在了她指上,一味发涩难以滑落。

    她使劲地拔着,忍着气,忍着痛,忍着不舍,哑声道:“这枚戒指,对你那么重要么?”

    他眼底有深情相许,“数十年沧桑,唯有此物不变,怎能不珍重再珍重!”有那么一丝温情,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轻轻蔓延。两小无猜的青涩,青梅竹马的甜蜜,都成了时光磨砺下不堪回首的过往,每一次想起,都是模糊的触痛。可只有她知道,那是怎样欢悦着滑过的日子,温

    柔地弹跳在她的心房。她不肯回头,叫他看见自己神伤的不舍,只是拼命攥着戒指,哪怕弄痛了手指,仍是狠狠地,狠狠地,像对自己撒着气一般扯落了下来,重重抛到地上,沉声道:“本宫不在乎!皇上自有好的赏给本宫!本

    宫要什么宝石戒指没有,便成全你了!”

    凌云彻吃力地弯下腰,从霉烂的稻草堆里拾起那枚暗红戒指,含了一缕淡薄至诡的笑意,郑重行礼,“令贵妃成全,我可以无怨而死。凌云彻,在此谢过令贵妃大恩。”他的话,终究成了一根根细碎而锐利的芒刺,生生扎进她偶尔柔软得会疼痛的心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明知凌云彻会走向死亡的一刻,在她亲手推他坠落地狱万劫不复的一刻,她会这般心痛,痛得整

    颗心都像被放在刀锋上一寸一寸铰过。

    她扶着灰颓的墙壁,仿佛再度被扯回晦涩无光的少女时代。那样窘迫的家境,家徒四壁,偏偏还有对自己可有可无的额娘。她便那样瑟缩在墙角,看着阿玛冷青色的僵硬的尸身,茫然不知前路何处。

    可这一刻,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获尽君王眷宠的目光,却对自己周身侵袭而来的伤心无可抵御。

    甬道的风呼啦出来,透骨彻寒,她蜷缩在墙壁,回望慎刑司内一灯如豆,残焰摇曳,忍了又忍的泪,终于无声无息地汹涌而出。

    嬿婉泪色潸潸,狭长的甬道内月色如霜,清冷冷地透骨刺入。她受不住似的打了个寒噤,紧了紧身上的暗紫色碎花斗篷,无声离去。

    海兰携了三宝,静静望着嬿婉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冷冷道:“你可得牢牢记着,凌云彻死前,令贵妃还来看过他。”

    三宝满脸愤色,用力点了点头。海兰身姿微扬,望着瓦檐积着的雪色寒霜,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走吧。”

    方行至慎刑司门前,那犯困的两个守卫见了海兰却又不识,只见她这般华贵清丽,也唬了一跳,忙强打精神点头哈腰,“您是……”

    三宝朗声道:“这是愉妃娘娘。”

    那俩侍卫忙不迭请安道:“愉妃娘娘万安。您贵步怎么到这腌臜地方?”

    海兰垂着眼皮,捧着手里的鎏金垂花手炉,淡淡道:“凌云彻在么?”

    一侍卫赔笑道:“在!在!只今儿什么日子,刚永寿宫的宫女来瞧过他,愉妃娘娘也劳动尊驾了!”

    一语未落,那侍卫脸上已经挨了一掌,三宝啐道:“你什么身份,也敢过问愉妃娘娘的事儿!”

    那侍卫挨了打,拼命哈着腰,苦着脸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海兰眼皮微抬,金丝点翡翠护甲落在手炉上玎然有声,她的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入耳,“本宫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牢牢记住了,不许多言。”

    那侍卫哪里还敢作声,忙让着海兰进去了。

    狱中潮湿,海兰扶着三宝的手步步稳当,浑不在意地上秽物。凌云彻经了方才一番,已然牵动浑身伤处,正坐在草垛上歇息。

    他的呼吸微长浊重,带着濒死的气息,让人心头发酸。须臾,他觉得眼前一亮,一个翠玉紫衫的女子满头珠光华耀,立在栏外静静不语。

    他微微一怔,瞬目辨了片刻,似有些不敢相信,“愉妃娘娘?”他很快淡然含笑,“愉妃娘娘甚少这般严妆丽服,夜行而来,只怕就为点眼些要人记得。”

    海兰浅浅一笑,“临死还不糊涂,也不枉我为你走这一遭。”她环视四周,“令贵妃肯为了你来这污秽之地,也算纡尊降贵,也是她对你的一份心。”

    云彻支着身躯,“愉妃娘娘所言,是为皇后娘娘抱不平。明明当年与我有私的是令贵妃,到头来却污了皇后娘娘清誉。”

    海兰银牙微咬,“清誉既污,哪怕不能洗去全部污言秽语,也要尽力一试,扫去大半。”她凝眸,望着凌云彻,“你懂么?”

    云彻定定回望,坦然无惊,“微臣懂得。宫刑不过是皇上最初的愤怒而已,并未能宣泄殆尽。我知道的,唯有我一死,皇后娘娘才能无恙。”

    海兰轻轻吐出几字,“算你聪明。原来我关切姐姐的心,你也是一样的。”

    云彻苦笑,“愉妃娘娘在皇上身边多年,深知皇上性情。这点,我与您一样。”

    海兰的手轻柔一拂,怜悯道:“所以了。你也知道的,你虽然必须死,却也不能自裁。鸩酒和匕首,我都给不了你。”

    云彻嘴唇微微一颤,旋即淡然,“我若自裁,便坐实了畏罪自杀的罪名。我若是畏罪,那么皇后娘娘的是非便洗脱不去了。”

    海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浅,“你很聪明。所以我此番来,是奉了姐姐的旨意,要赐你加官晋爵,一路好走。”云彻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滞,拂袖起身,掸落月蓝长袍上的尘灰,保持着清洁而端正的面容,“凌云彻卑微之身,为皇后娘娘一死,义不容辞。只是云彻之死,并非有罪,只为洗清自身孽障,报答娘娘知遇之

    情。”

    海兰颔首,如秋日的蜻蜓点落于水面的涟漪,“这番话,我会明明白白转告皇上。你已经受尽尊严之辱,若能一死,皇上心头的气结散去,自然不会再迁怒姐姐了。”

    云彻含笑淡然,“那我死有所值。多谢愉妃娘娘成全。”

    海兰的口吻极认真肃然,“你要记得,是皇后娘娘成全你。”

    云彻跪拜如仪,“奴才多谢皇后娘娘恩典,甘愿受死。”

    海兰扬一扬脸,示意三宝上前,“动手吧,利落些,让凌云彻走得顺顺当当。”

    三宝往前走了一步,手却不肯动,有些迟疑地望着海兰,“愉妃娘娘,咱们这么做,皇后娘娘若知道了,怕是……”

    云彻原本平静的面容微微一搐,像是冻结千年的寒冰,忽然被阳光拂至,有了碎裂的痕迹,“皇后娘娘她不知道……”

    海兰上前一步,以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目光抑制住他神色的细微变化,轻缓道:“无关紧要。你死,姐姐才会好。”云彻垂下眼睑,微长的睫毛覆在憔悴而苍白的面颊上落下深重的阴影,他轻嘘一口气,“其实真是很惋惜,我也很害怕结束自己的性命。因为一旦死去,多年来所记得的一切便会全然化为乌有。”他仰面,

    仿佛承接露水的荷叶,从污浊中扬起清怡的意态,“这些日子,在身体的伤痛之中,我一直想起皇后娘娘在冷宫时落魄而绝望的容颜。所以,我再也不想娘娘回到那样困顿的境地中去。”

    海兰的眼底闪过一抹不忍,温然道:“世事凄寒,你多次救助姐姐,姐姐都是记得的。”云彻的笑颜明亮得几能照见慎刑司破落昏暗的囚房,“那真好。我在想,我没有子嗣,父母早亡,兄弟为我弃义自尽,妻室又与我离绝,不过也万幸,因此而不会牵连更多的人。这世间能记得我最多的,唯

    有皇后娘娘了。”

    三宝愈加不忍心,几乎要落下泪来,踌躇着道:“愉妃娘娘,要不咱们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了?”海兰深吸一口气,有罕见的断然和决绝,没有一丝犹疑,道:“事已至此,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更无半分回旋之地。”她抬起下颌,有冷然如冰雪的神情,不怒自威,“姐姐早就说过,我与她体同一心,姐

    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都是一样的。”她横了三宝一眼,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冷冷道:“三宝,你要记着,谁是你的主子,你要为谁尽心尽力。”

    三宝凝神须臾,咬了咬牙,伸手扶住凌云彻的臂膀,含了一抹泪光,恭敬道:“您请吧。”云彻吃力地扬起唇角,“愉妃娘娘,我方才说的话,并非是想避死,而是觉得死有所值。”他无比郑重,鞠身道,“愉妃娘娘,烦请将我临死之言,告知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善自珍重,否则,这世间连唯一

    能记得我的人都没有了。这样,我才死得其所。”海兰的嘴唇微微发颤,她死死咬住,许久,终于咬出一个深深的血红的印子,正色道:“你这样的话若是落到皇上耳中,真是比真与姐姐有染更严重百倍。中宫的清誉怎能容你如此毁损?中宫的威仪尊贵,又如何会记得你这样的草芥之人?”她的话说得肃然,视线不自觉地避开云彻恳切而坦然的目光。她的指尖簌簌地颤动,凤仙花染就的纤纤素指泛起暗红的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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