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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刚下早朝,便看见母后身边最得力的岳康大监正站在屋檐下躲着秋雨。
中秋过后,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天色阴沉,万物都渐渐沾染了潮湿的味道,琉璃的瓦片经过秋雨的洗练愈发的澄澈,但天空灰暗,衬得整个乾元殿也是灰暗的。
沈湛望着上了年纪的岳康在屋檐下搓了搓臂膀,不由自主地想到,也不知弥儿那儿要不要提早供上银丝碳······想到此处,沈湛又不由得苦笑着叹了口气,在这里看见岳康,定是母后知晓了昨日之事,待会自己可有得受了。
果不其然,岳康刚陪着沈湛走到了寿康宫第三进的正殿,便立马打了个千躬身退下了,看来是害怕太后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才逃得这么快。
沈湛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大步走了进去。
殿中上首,太后娘娘一个人在殿内,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个紫金凤纹嵌琉璃香薰炉,太后娘娘正拿着一截线香插入炉中。
“你来了?”
太后眼皮未抬半分,抖了抖手中的香灰,放佛堂堂大历朝的皇帝,还不如她手中的线香值得她关注。
沈湛不自在地动了动鼻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朝前走了几步,待走到太后跟前,又凑近那香炉仔仔细细地闻了闻,才笑道:“母后这燃得是何香?倒是怪好闻的?”
“好闻吗?”
“挺好闻的。”沈湛老老实实道。
“好闻也没有了!”太后轻哼一声,“前些日子弥丫头见哀家老爱用一种香,说那个香不适合秋天用,特特亲手给我制了这香,比哀家以前用的那个好,宁神静气,哀家觉得用这香睡得都要好了!哼,只可惜有的人将哀家的好弥儿禁了足,哀家这香也没人制了,人老咯,不中用喽,除了弥儿也没人关心哀家这身子骨喽!”太后一边摇头一边叹道,末了还空出一只手,从袖口抖出了手帕沾了沾眼角。
沈湛看得目瞪口呆,母后,您没有哭啊,沾什么眼泪啊!敢情父皇后来回心转意,是因着您这手吗?!
“母后,”沈湛木了半响,才四下瞅了瞅,从边上搬了个方凳,拿到太后身边坐了,也拿了根线香凑到香炉旁边的烛火上点燃,干笑道,“母后,禁足一事,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日发生那么大的事,矛头都直指皇后,朕若是不当机立断发一通火,将弥儿妹妹禁了足,恐怕那幕后黑手会趁着局势有利,痛咬弥儿一口,到时候朕反而无法保全弥儿,那才得不偿失啊!”
“你的意思是说,你禁了弥儿的足,是为她好咯?”
“嗯嗯!”沈湛目光炯炯,肯定地点头。
“那,你在当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斥弥儿,也是为了做做样子,让那凶手无法再跳出来说湛儿你有失公允,要你严惩皇后咯?”
“儿臣也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嘛~”沈湛见母后语气一松,心头也是一松,立马笑着将手中的香插到香炉中去。
“照你这样说,你近日来偏宠柳疏星,昨日怒气冲冲从弥儿的宣德宫出来,也是为了做做样子?!阖宫之中,除了柳疏星就没别的人可以宠了吗?!”
太后话锋一转,语气平添了两分厉色,吓得沈湛插香的手一抖,一撮香灰就直直地落在了他的手上,“嘶——”沈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忙不迭地松了手,仍由那一截香倒在了香炉之中。
母后啊,那柳疏星可是您柳家的人啊,您这样自家亲侄女儿不爱,反倒帮着别家女儿的事,朕读遍史书也着实没瞧见啊!
“哼!”太后看也不看沈湛一眼,反而伸手去拿香炉中那截倒下的香,“毛手毛脚!跟你说了这香珍贵,你还这样糟蹋!”
太后话里有话,沈湛也不好回避,当下也轻咳了一声,摸了摸被香灰烫红的虎口,“母后,儿臣对弥儿也是珍之爱之的······”
“那你为何又要将那柳疏星宠得那么高?没人告诉你,如今这宫里都怎么传的吗?要哀家告诉你?你是要走你父皇的老路,冷落椒房,专宠贵妃吗?!让宋弥尔如你母后一样,在后宫里飘摇数载不得安生吗?!”
太后话未落音,眼眶已然通红!
太后进宫便是皇后,熬到如今,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人了,但在自家人面前,尤其是提到她被先皇宠爱的贵妃压制的那十年,总是会情绪失控,可见那十年的往事伤她极深!因而,如今看到沈湛冷落了皇后,而偏宠贵妃,她放佛又看到了过去的那个自己,对宋弥尔感同身受,更何况,宋弥尔是她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姑娘?
“母后!”沈湛见太后双眼通红,心头也是不安,只得正了色恭恭敬敬道,“母后,儿臣不同,儿臣只是为了制衡,如今儿臣刚刚登基,世家势大,若不让勋贵宗室看到儿臣对他们的后宫代表的看重,恐怕世家那边没人压制得了了。。。。。。”
“哀家明白!”太后叹了一口气,“你也不容易,可是,宗室勋贵,就没有别的人可以用了吗?非要找这贵妃?”
“母后,”沈湛低声道,“现如今,贵妃柳疏星是最能代表勋贵的人啊!上有太后姑母、侯爷父亲,旁的还有郡主嫂嫂,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而皇后是世家的代表,宠贵妃而冷皇后,也正是朕向朝臣们发出的一个信号!
“母后,朕不明白,若说您是因为父皇的事情,而对朕宠爱贵妃深恶痛绝,朕是万万不会相信的,母后断不会如此偏狭!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令得母后对自己的侄女如此疏远甚至痛恨?她是张扬了些,可后宫中得了势便张扬跋扈的女人还少吗?也决不会因为这些原因!”
说到此处,沈湛也将盘亘在自己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他定定地盯着太后,定是要太后给一个真正的答案。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理了理沈湛的领口,语气带着几分萧瑟,又带了几分坚定,“湛儿,哀家知道,你会是一个明君,所以,哀家才不愿意,让那些阻挡你成为一代帝王的人横亘在你前行的道路上!哀家讨厌柳疏星,不是因为她是贵妃,也不是因为她的愚蠢和张扬跋扈,哀家厌恶她,就是因为她是柳疏星!是哀家的侄女!是哀家大哥的女儿!”
“这是为何?”沈湛眉头紧皱,不解地看着太后。
“湛儿,你刚刚也说,柳疏星的位置,柳家的位置,可谓是勋贵之中的代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轴心!你就不怕,当你将柳疏星抬得太高,勋贵宗室们气焰太高,你被反噬?”
“母后,这您不用担心!儿臣自有分寸,自开国以来,世家、功勋、文官派系、武官派系、皇家勋贵宗室和清流们各自成一派一宗,互相压制均衡,帝王权术,就是要在这五派中不断地寻找那个最平衡的支点,朕登基以来,朝中老臣仗着自己资历,几番对朕的决策指手画脚,这些老臣,多的是以世家和文官为首的人,朕若不打压打压他们的气焰,他们恐怕早就将手伸进朕的寝宫了!这个时候,只有抬举勋贵与武将,才能让他们看看形势!宋丞相虽未对朕逞过厉害,但他终归是世家的中流砥柱,若不动他,朕心难安。”
“所以你让弥儿做了皇后,松懈他们迷惑他们,又抬举了柳疏星?又让文清婉、江月息、虞汐她们轮着打擂台?”
沈湛听得太后这话,咧唇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母后。朕没法子直接动那些朝臣,还不能想法子迂回么?所以,母后,您就不用担这个心了!区区一个柳疏星,朕还是能把控得住。”
“哀家担心的,不是这个。”
太后又肃了语气,“有些事情,哀家不曾告诉你,是怕湛儿你胡思乱想,但如今你已是帝王,哀家也不能瞒着了。”
“母后,究竟是何事······”
“柳家,本该算你的母族了,本该是你最可以信任的家族,但你可知哀家为何从不轻易让柳家子弟与你接触?这也是哀家的猜测,哀家也只是以防万一,哀家那大哥,是个有野心的!”
“母后,有野心是常事,哪个人没点野心呢?”沈湛不以为然地笑笑。
“湛儿,哀家说的,不是普通的野心!”太后定神看着沈湛。
“母后······”沈湛望着太后,神情也渐渐严肃。
“当然,哀家的母家的野心,不会上升到夺皇权改国号的地步,但哀家隐隐约约觉得,哀家那大哥,如今柳家的族长,并不能满足于区区一个靠着妹妹裙带关系来的侯爷,哀家没有证据,这只是哀家的直觉,至于哀家的大哥,是想要更多的财富、更多的权力还是单纯的想要凭自身的力量建功立业,哀家都不得而知。
“但是!不论是什么,哀家都不能拿自己的儿子和这江山去赌!哀家是柳家的人,但哀家更是这大历朝的太后,当朝皇帝的母亲!所以,柳家的人,在哀家这里,绝对讨不了好!
“湛儿,哀家要你允诺,你对贵妃,永远只能是利用,绝不可以对她动情!也绝不可以让她生下沈家的后代!”(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三十九)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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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
沈湛一脸惊愕地看向太后,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太后也不答话,反而闭了眼转动着不知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象牙佛珠手钏。
香炉中的正在燃烧的线香弥漫出丝丝淡淡的白烟,萦绕在沈湛与太后母子之间,笼罩在太后的面前,使太后的面貌变得十分的虚无缥缈。
母子二人对坐静默无声了半晌,沈湛才又低低地喊了一声,“母后”,字句里颇有无力之感。
“罢了,”又是片刻静默,太后抬起眼皮瞟了沈湛一眼才道,“陛下早已行得弱冠之礼,凡是已有自己的决断,哀家早就不能帮你决定什么。你莫怪母后对自己的母家心狠,若是哀家的大哥安于现状,你对那柳疏星如何,哀家都不拦你。你便是如今真心要宠她,哀家也无话可说,只有一句话,权力是能迷惑人心智的,而人的贪欲是永远无法满足的!”
因为太后的刻意疏离,沈湛自小便与柳家的人不甚亲厚,其实太后提出决不能让柳疏星有自己的子嗣,沈湛并没有太大的抵触,本来,他也没想过要与柳疏星建立什么两厢心仪的关系,他惊愕不过是因为太后能够为了他、为了大历舍弃自己野心勃勃的家族而感慨万分。不过,被母后误会了自己是舍不得柳疏星,沈湛倒也没过多的解释,听到太后的叮嘱后,沉声应了一句,“儿臣明白!”
太后微微点头,轻轻摩挲了手中的佛珠,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问道,“你说,这次中秋宫宴一事,是有人故意冲着弥儿来的,你可曾有了什么线索?那下手的人可知道是谁?”
提起这个,沈湛脸色比方才更不自然了,垂了头,视线撇过一边道,“并未查到什么线索。那日人多手杂,蓬莱岛上的宫人不够,内务府又从旁抽了许多人调过去,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意图不轨的,并不好说。从宫宴开始到结束,其间有无数的人来回,弥儿只防到了膳食、器物和节目上是否有人从中作梗,却没有想到会有人胆子这么大,敢直接让数十的宫妃都染上了过敏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