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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特意来相送,吾等真是受宠若惊。”萧奕笑眯眯地朗声道。
他脸上可没有一丝所谓的“受宠若惊”,从他的言行举止,更感受不到一点对天家的敬意。
哪怕是面对皇帝,他和官语白都没有下跪,没有行礼,没有自称“臣”。
很显然,在他二人的心目中,他们已经不再是大裕的臣子。
皇帝的面色铁青,一双锐目死死地盯着萧奕,只觉得被萧奕在众目睽睽下一巴掌甩在了脸上,打得他脸上生疼。
萧奕满不在意,反正他被人记恨惯了,要是什么都放在心上,岂不是要夜夜难眠!
萧奕眼中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拔高嗓门继续道:“皇上能亲自来为官大将军送灵,实在是有心了!”
为官如焰送灵?!皇帝傻眼了,谁说他来这里是为了给官如焰送灵,官如焰不过一介罪臣,有什么资格让他堂堂大裕皇帝为他送灵!
皇帝的瞳孔中涌现一片惊涛骇浪,胸口的怒意几乎就要爆发,却见萧奕那边又有了动静。
萧奕随手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一个青衣小厮就把三炷香递向了陆淮宁,香烟袅袅……
这三炷香自然不是给陆淮宁的,而是给皇帝的!
836下药
陆淮宁看着那青衣小厮递来的三炷香,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只觉得这三炷香就像是三座大山般沉甸甸的,他可不敢接啊……
陆淮宁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身子僵直,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的脸色,心里暗叹:这萧世子还真是敢做!或者说,是安逸侯……
陆淮宁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一身白衣的官语白身上扫过,心里忍不住揣测起这二人的意图。他们俩到底想干什么?!
皇帝一会儿看萧奕,一会儿又看官语白,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着……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他倒要看看如果他不接,萧奕敢怎么样?!
皇帝咬了咬牙,某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听身旁传来韩凌赋蓄意压低的声音:“父皇……”
皇帝下意识地看向了韩凌赋,当父子俩四目直视时,皇帝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大局为重,自己可不能冲动!
千万不能给萧奕任何挑起事端的借口!
古有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忍胯下之辱,且看将来!
皇帝的目光又移向了陆淮宁,咬牙道:“陆淮宁……”
对皇帝而言,光是这三个字,已经是极尽屈辱,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皇帝也不用再说下去,陆淮宁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陆淮宁赶忙接过了那青衣小厮手中的三炷香,然后又快步走到皇帝的御驾前,硬着头皮呈了上去。
皇帝的右手慢慢地抬了起来,无比的吃力,也无比的缓慢,他的手还有他的手腕甚至在微微地颤抖着,可见皇帝心中的屈辱。
韩凌赋就在皇帝身侧,自然把皇帝的羞愤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另一侧的韩凌樊也注意到了,眸子越发幽暗复杂,有羞愧,有感触,也有敬重……
一方面,韩凌樊因为他的父兄堂堂大裕的皇帝与郡王对南疆卑微至此感到悲哀,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官如焰当得起父皇的这三炷香,官如焰当得起天下人的三炷香!
官家人为大裕驰骋战场,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下,却死在了大裕人的勾心斗角下,死在父皇的轻率之下……
子不言父之过,更何况,他和父皇不止是父子,还是君臣!
这一点在之前的半年多时光里,韩凌樊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
韩凌樊深吸一口气,又冷静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父皇接过了那三炷香,看着他的父皇屈辱地高举起那三炷香,看着萧奕和官语白翻身上马,看着官语白在离去前骤然回眸——
那一眼,穿过近十年的岁月,沧海桑田,浮华三千似乎都不曾映在青年的眸中。
一瞬间,韩凌樊依稀想起了小时候,官语白随官如焰回王都向皇帝述职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官语白风姿卓越,英姿焕发,与现在这个瘦削病弱的青年判若两人……
一阵微风吹来,风沙吹得韩凌樊的眼睛有些模糊。
再一看,官语白似乎又没变,他的眸子仍如曾经一般坚定如磐石!
“皇上,”官语白清越的声音自风中传来,“我官家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大裕!”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官语白已经毫不留恋地策马而去,与萧奕并肩疾驰,三千南疆军护送着那一个个斑驳的棺椁浩浩荡荡地往南方行去……
皇帝似乎是愣住了,呆呆地高举着三炷香,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三炷香恭送亡者的英灵。
三炷香断绝曾经的君臣情谊。
香灰慢慢弯垂,坠落,然后随风飘去,消散在风中……
皇帝直愣愣地看着远去的南疆军,直至被一段掉在手背上的香灰烫到才猛然警醒过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三炷残香交给了一旁的小內侍,心神荡漾,就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般,身子虚软无力。
官语白临走前抛下的那句话再次在皇帝的耳边闪过,皇帝心口微颤。
官家,大裕的官家军……
一切源头就是官家。
若是当年官如焰没死,若是官家军没灭,那么西夜怎敢来犯西疆?!那么镇南王府也就没有夺得西夜的机会,现在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向镇南王府卑躬屈膝!
那一丝丝后悔只是刚冒出头,就立刻被皇帝掐灭了。
他没错!
他没有杀官如焰,他只是下旨提官如焰父子来王都受审,他也不知道官如焰会在路上被害……
而且,官家若还在,就真的于大裕有益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官家最后也一定会和镇南王府一样,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没有大裕又何来他们这些所谓的名将!
皇帝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没有做错,错的都是这些逆臣,天子受命于天,而他们不知感念君恩,胆敢有不臣之心!
而如今,为了大裕江山,他只能忍一时之气,静待时机……这些乱臣逆子迟早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父皇……”韩凌赋看着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出声道。
如今的韩凌赋,最怕的是皇帝又病,他曾悄悄问过太医院的太医,知道皇帝的龙体经不起再一次卒中了,可是这个时候皇帝还不能死,皇帝必须好好地活着,他才能给自己寻到机会……
韩凌赋看似关怀备至的眸底闪过一抹阴狠的光芒。
然而,皇帝却只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一脸欣慰。他一声令下,五千御林军就踏上了回王都的返程……
在声嘶力竭的蝉鸣声中,王都的夏天渐渐地走向了尾声。
九月初三,在礼部尚书和钦天监的再三请示下,皇帝终于定下了九月二十举行太子册封仪式。
内务府开始赶制太子吉服,礼部也开始准备太子金印金册……这些消息让皇后半悬的心一点点地落到了实处。
朝堂之上的波澜也随着太子册封仪式的临近渐渐平息下来,朝野上下都是心知肚明,这一次太子就是敬郡王了,再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也只有皇帝身旁近身服侍的刘公公知道皇帝的情况不妙,本来以为萧奕和官语白离开后,皇帝就可以放下心头的巨石,可是皇帝却像是被梦魇缠上了似的,每日都需借助安神茶方能入睡,龙体一日比一日虚弱……
时间很快就到了吉日的前一日,即九月十九,皇帝亲自带着皇后、韩凌樊、韩凌赋等一众皇家亲眷前往太庙,为册立皇太子一事祭天地、祭太庙、祭社稷。
九月二十,太子册立仪式终于开始了!
清晨天方亮,御林军就气势凛然排列在午门外,文武百官、勋贵宗室皆按品级齐集于此……
直到吉时到来,一阵鼓乐齐鸣声中,身着太子冕服的韩凌樊随引导官一路从东宫来到金銮殿上。
此时的金銮殿一片庄严肃穆。
百官静立两旁,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已经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皇后坐在凤椅上看着她的皇儿一步步地走近,眼眶一片湿润。
在赞礼官的唱令声中,韩凌樊跪在殿中,由首辅程东阳宣读诏书,颂读大裕皇帝令,韩凌樊一拜再拜,接受册书与宝玺,再向帝后谢恩,受百官朝拜。
金銮殿上,一片欣欣向荣,唯有皇帝和韩凌赋父子面沉如水,其中透着一丝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后面琐碎的仪式且不提,至此,韩凌樊就是大裕名正言顺的皇太子了!
九月二十一,早朝再开,文武百官在金銮殿上向皇帝朝贺册立皇太子之事,皇帝按制颁诏天下并大赦天下。
整个大裕在西夜来犯后,再一次沸腾了起来,上一次是惊恐,而这一次却是喜悦与欢腾。
就在这种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皇帝却病倒了!
九月二十二一大早,值房中等着上朝的众臣被告知了皇帝病倒、早朝取消的消息,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值房。
几个彼此交好的大臣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
“李大人,你说皇上这次是不是被气病的?”一个中等身量的官员小心地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一位老者道。这段时日,皇帝的急剧消瘦早就被一些有心的朝臣看在了眼里。
那被称为“李大人”的老者冷哼着撇了撇嘴角,也是将音量放低道:“立太子非皇上所愿,皇上心里能痛快吗?!”
“也是啊。”另一个短须的中年官员唏嘘地接口道,“如今镇南王府势大,不仅功高盖主,而且咄咄逼人,就算是皇上,也只能曲从其意。”
三个大臣相视着苦笑了一声,那李大人捋着山羊胡感慨地又道:“昨日本官去求见皇上,见恭郡王时时侍疾在旁,孝心可见,皇上与恭郡王也甚为亲厚,可惜啊……”
“这若是恭郡王……”
三个大臣一边交谈,一边走远,惋惜的叹息声随风飘散……
起初只是朝野之间,渐渐地,连民间也流传起太子不是受命于皇帝,而是镇南王府,甚至还有说书人以五百年前为背景绘声绘色地编了一个大兴皇朝与平南王府不得不说的故事,没几日,就传得沸沸扬扬……
皇帝已经病了七八日了,一直在寝宫中,对外头的这些流言,还一无所知。
这些日子,韩凌赋日日夜夜地宿在宫中,亲自给皇帝侍疾,让皇帝心中觉得妥帖不已。
随着一阵熟悉的药香传来,背靠着一个大迎枕的皇帝反射性地抬眼看去,只见韩凌赋捧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来。
这些日子,小三也跟着受罪了。
看着瘦了一圈的韩凌赋,皇帝心里是既感动,又心疼,道:“小三,朕好多了,你也要注意身子,回府去好好歇息一下。”
韩凌赋在榻边的小杌子上坐下,一副受宠若惊地看着皇帝,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还年轻,身子骨强健。”
说着,他从手中的药碗中舀了一勺,试了一口后,便端至皇帝面前,含笑道:“父皇,汤药的温度正好,您趁热喝。”
皇帝的膳食、汤药都是要由身边的內侍试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