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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公子眉头微蹙,立刻转回头,也站起身来,心里惊疑不定:这个人居然比自己算得还快了一步?
他有些不太痛快,但随即对自己说,许是人家就是账房出身呢?说到底,自己平日里还是要攻读四书五经,算学只是旁门左道罢了。
立刻就有小厮引着他们去了西偏厅暂候。
又过了一炷香后,西偏厅只剩下了六个人,其他的人都已经被小厮礼貌地请走了。
叶公子忍不住看了那着石青色直裰的青年一眼,不出意外,此人也被留下了。听方才那小厮报出的称呼,对方似乎姓申。
这时,一个穿了件石榴红的素面湖绸褙子的丫鬟走进了西偏厅。
从他们进碧霄堂起就一直是由小厮在招呼的,现在突然来了一位姑娘,让留下的六人不禁有些惊讶。
那丫鬟神情自若地走到了他们的正前方,干咳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然后朗声道:“各位都是在算学中出类拔萃的,只是我们世子爷用人不只是要看才学,还需得知晓各位的人品、家门、过去的经历……若是各位有何不方便说的,还请随意离去。”
几句话后,这西偏厅中的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有疑惑,有紧张,有局促……也有坦然的,如同叶公子。
叶公子挺直腰板,坦荡荡地环视众人,他自认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他的目光在申姓青年的身上停了一瞬,敏锐地发现对方似乎有些紧张、有些忐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叶公子讽刺地勾了勾唇,目不斜视。
那丫鬟见无人离去,便缓步走到了一位老者跟前,伸手做请状:“黄老先生请随奴婢来。”
老者走后,隔了一炷香,丫鬟又来请走了第二人,第三人……叶公子是倒数第二个。
“叶公子,请这边走!”
丫鬟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不疾不徐地引着他去了东偏厅,厅中有一个管事嬷嬷,一个青衣丫鬟在一张红漆雕花书案后执笔而坐,另一个翠衣丫鬟站在一边。
当叶公子的目光落在那个执笔的青衣丫鬟身上时,微微一愣。
对方好生眼熟!
而当他在看向那翠衣丫鬟时,更是差点失态。
这两个丫鬟他都认识,三月下旬,黄鹤楼中……
叶公子的脑海中滑过当时的一幕幕,他清楚地记得这两个丫鬟的主子是四个俊美的少年郎,而此刻既然她俩出现在这里,那岂不是代表当日的四个少年郎中有一个竟然是萧世子!
叶公子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想起黄鹤楼中,其中一个青年形容昳丽,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但周身气度却又让人不敢小觑,那一个不会就是镇南王世子吧?!
虽然当时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公道话,但总是下了萧世子的面子……
不过,就算他得罪了萧世子,但是萧世子既然有千金买骨之意,应该会唯才是举才是。
这么想着,叶公子又放下心来,单凭才能,他不会输于任何人!
管事嬷嬷客气地笑道:“我姓吕,大家都叫我一声吕嬷嬷,敢问叶公子的名讳?”
“鄙人叶胤铭。”他缓缓地说道。
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形式,其实之前在门口登记时,刚才在正厅考试时,每一个人都已经留下了自己的名讳。
接下来,吕嬷嬷又问了年岁、籍贯、书院……
叶胤铭振作起精神,一一答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胤铭在之前那个着石榴红褙子的丫鬟指引下离开了东偏厅,正好与另一人交错而过,正是那排到最后一名的申姓青年。
申姓青年在东偏厅的门槛外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毅然地跨过了门槛,仿佛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待他在厅中坐定后,吕嬷嬷的第一个问题仍然是他的名讳。
他只简单地给了三个字:“申承业。”
承业这个名字代表着父亲对他的期待,本来希望他子承父业,可是如今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其实,他到现在都不确定今日来这里是对还是错,只是昨日他正好在茶楼喝茶时听到了世子爷要千金聘账房的消息,辗转反侧了一晚,还是忍不住来到了碧霄堂。
这时,书案后执笔的百卉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笔,问出了第二个问题:“申公子,敢问令尊的名讳是……”
吕嬷嬷有些惊讶地看向了百卉,但她也是聪明人,“申”这个姓实在是太耳熟了,对于她这种王府的老人而言,自然而然便想起了一个人,难道说——
会是故人之后?
申承业浑身微微一颤,原本迟疑、恍惚、纠结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他突然明白了,他的父亲并没有被忘记。世子爷没忘记,所以世子妃也没有!
他眼眶不由地微微湿润了起来,定了定神,缓缓地说道:“先父申平。”父亲本名申大狗,“平”这个名还是他主子所取!只可惜父亲这一生并未应了这个名字。
吕嬷嬷倒吸一口气,真的是申大管事的儿子!
当年申大管事自尽殉主后,申平家的伤心过度,就带着一家人离开了骆越城,再也没有消息。吕嬷嬷还记得申大管事年近四十才得这个儿子,很是宝贝,平日里只唤着乳名鹦哥。
一阵挑帘声响起,申承业反射性地门帘的方向看去,心中隐隐有了一种猜测。
果然,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着绛紫色云纹团花褙子的小夫人从帘子另一边的东次间中走了出来,屋里的丫鬟和嬷嬷们全都起身,躬身行礼。
申承业立刻意识到,她必然是世子妃无疑!
申承业赶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作揖道:“见过世子妃!”
他这个礼行得真心实意,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也许时机终于到了!他一直不相信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会自尽,他一直想找到真相,可是母亲似乎在害怕什么,用孝道阻拦他!
直到母亲在三年前去世了!
他为母守孝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来到了骆越城,这一住已经是大半年。
他不知道多少次地经过王府的大门,却没有勇气进入,直到今日。
南宫玥深深地看着申承业,心中亦是起伏不已,缓缓地说道:“免礼。”
她这次悬赏千金寻账房先生,确实是有千金买骨的意思。
千金买骨,千金都愿意买马骨,自然也就愿意以更高的价格买千里马。
南宫玥便是在借着这次的事,告诉整个南疆,世子爷萧奕求贤若渴!
可是南宫玥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一个惊喜等着她——申大管家的儿子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当初她曾特意让人去寻了申大管事的子侄,却因为时过境迁而毫无收获。
天理昭障,人终究还是找到了!
448卖身
约莫一柱香后,百卉去了西偏厅。
候了有一阵子的叶胤铭看百卉来了,却又不见申姓青年,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某种猜测,脸色不太好看。
百卉对着剩余五人福了福身,客气地说道:“让各位久候了,账房的人选已经定下,烦扰各位了!”说着,她给了身旁的小丫鬟一个眼神,那小丫鬟客气地递给了五人一人一个红封,也算是耽误了人家半天的一点歉意。
叶胤铭屈辱地接过了红封,心中还觉得难以置信,自己怎么会落选呢!?他自认在才学上决不输给任何人!
眼看着其他四人在丫鬟的指引下走出了西偏间,叶胤铭朝门的方向走了两三步,但还是忍不住停住脚步,唤住了百卉:“这位姑娘且留步!”
百卉停下脚步,狐疑地朝他看去,道:“不知叶公子有何指教?”
叶胤铭深吸一口气,抱拳问道:“敢问姑娘在下为何落选?在下自认在算学上不会输于那位申公子,莫不是……莫不是因为黄鹤楼……”
他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来。若是不能输个清楚明白,他实在是不甘心。
百卉怔了怔,立刻想起了黄鹤楼的事。那不过是一面之缘,她早就不记得叶胤铭了,不过鹊儿在记人上却有些过目不忘的功力,早就与她提了一句。百卉本来听过也没太放在心上,但是既然对方在意当时的那一点几乎连龃龉都称不上的小事,自己当然要把话说清楚了,免得让世子爷和世子妃的名声有暇。
百卉理了理思绪,道:“叶公子的算学确实是出类拔萃。”留下的六人其实都答对了之前那张卷子上所有的题目,而其中叶胤铭和申承业又是其中最快最好的两个。
“只不过,今日碧霄堂是要聘账房先生,而非举行算学比赛。”百卉说得含蓄却意味深长。见对方仍然一头雾水,她干脆把话挑明,“叶公子做完卷子后,可曾检验一遍?”
叶胤铭摇了摇头:“姑娘,在下有自信……”
他想说他有自信决不会出错,可是话说了一半却没有再说下去。他想到了百卉前面那句似乎透着深意的话。
虽然不过寥寥几句,但百卉已经意识到此人心高气傲,见他了悟,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们碧霄堂招的是账房先生,又不是在比谁算题做得快,这个叶胤铭做完题时一炷香还有一半多,他宁可早早地交卷离场,也不肯费时多看一遍卷子,以他这种心态,又如何做得账房先生。账房便是日日与数字、账目打交道,做得多了,总有出错的时候,需要的不只是自信,还有细心与耐心。
但因为他确实精通算学,所以被留了下来,可在方才的一番询问中,他始终表现的有些视才傲物。
还是那句话,他们碧霄堂招的是账房先生!
叶胤铭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抱拳,语调有些僵硬地说道:“谢姑娘指教!”跟着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了。
百卉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很快就把此人抛诸脑后,回到东偏厅去伺候了。
叶胤铭神情低落地回到了他在城西租的一个小宅子中,妹妹叶依俐立刻迎了上来。
“哥哥,你回来了!”叶依俐敏锐地发现兄长的表情不对,她对兄长的才学有自信,一直相信他一定会被世子爷、世子妃聘用的,可是现在看来,怕是中间出了什么不可预估的差错。
叶依俐贴心地没有追问什么,露出温婉的笑容,道:“哥哥,午膳已经快好了。”
妹妹体贴的行为只是让叶胤铭更为内疚,如今家里的存粮已经不多了,都是靠着妹妹做些绣品贴补家用。他堂堂男子汉怎么能依靠妹妹来养家呢!
“妹妹……”叶胤铭深吸一口气,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屈辱、一丝不甘。
他自认已经做到最好,偏偏怀才不遇……哎,本来他若是得了那千金,不止是几年的家计不成问题,还可以换个好点的宅子,让祖母和妹妹过上更好的生活……
随着叶胤铭的述说,叶依俐的眸光闪烁不已,没想到哥哥竟然是这么“输”的。
她沉思片刻后,安慰道:“哥哥,你的才学妹妹最是明白,定然会有出头之日的。”她温言软语地安抚着兄长,心里却有了计较……
叶胤铭紧紧地握了握拳头,咬牙道:“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撑起这个家的。”他堂堂男子汉又怎么能继续再依靠妹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