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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合目,缓缓道:“就算死,我顾怀疆也绝不会做弑君逼宫之事。你们是顾侯府的孩子,难道心中连忠义二字都没有了吗?”
众人沉默。
顾怀疆说的没有错,他们为了保全顾侯府选择奋起反抗,这本身就是一种谋逆,将来后世史书评说,顾侯府谋逆之罪板上钉钉。
噗通一声,顾寒陌跪倒在地,“父亲,是孩儿错了,孩儿答应您,就算刀架在脖子上,孩儿也绝不会做出有辱顾侯府名声的事。”
顾怀疆慢慢弯下腰,把他三人扶起,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拄着手杖在夜色中离开。
离开之前,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望了月狐一眼,后者微微颔首。
见三人面色不好看,月狐在其间打着哈哈,“这么晚了你们俩快回去吧,我也陪玉扶回西厢了,走吧走吧!”
待顾寒陌二人离开,月狐叹了一口气,“玉扶,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玉扶丧气地低着头,“还没有想好。大将军前两日对我说了一番对当今陛下的不满,直接称陛下为昏君。我以为他不会再对这样的昏君效忠,可我低估了——”
“你低估了顾侯的忠君爱国之心,是不是?你本不是东灵人,又在仙人谷养成了不羁随性的性子,自然不会有顾侯那样的想法。你想想,他一生效忠东灵朝堂,就算小宁帝再昏庸,他看在先帝的份上也舍不得下手啊。”
玉扶听了这话更加丧气,月狐安慰道:“好了好了,你也别难过,我知道你是救人心切。顾侯也知道你们是出于好心,所以并没有多加斥责,可怜顾寒陌被打了一巴掌。”
两人回到西厢,玉扶在灯下托腮坐着,似乎还在想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挽回顾侯府现在的局面。
一扭头,只见月狐倚在门边盯着她,一脸若有所思。
“大师姐,夜深了,你还不回去休息么?”
“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玉扶点点头,还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好像无论做什么脑子里都在想办法。
月狐一屁股在她边上坐下,把她的肩膀掰过来,“这件事很严肃,我问你,你要不要跟我离开东灵?”
她摸出怀里的令牌,“我当初向小宁帝要这个令牌,就是为了防止顾侯府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趁现在你的人身自由还没有被限制,你要不要跟我离开?”
玉扶顿时清醒过来,“大师姐,我就知道是你和大将军说的!”
“冤枉冤枉!”
月狐一闪身离她三步远,“我比窦娥还冤!分明是你们家大将军一直求我带你离开,怎么成了我怂恿他的呢?你难道不知道,顾侯这么多孩子里,他最看重的其实还是你。”
玉扶别过脸去,“大师姐,你走吧!趁着顾侯府的事还没连累到你,你离开吧!我不能走,我要和顾侯府同进退!”
月狐无奈道:“说什么傻话,我堂堂仙人谷的代掌门人,岂是能随意被牵连的?何况以我的身手,根本没人抓得住我。你就不一样了呀……”
月狐指着她的鼻尖,晃晃悠悠道:“你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小宁帝抓去当皇后的,小宁帝那个草包连自己朝中的老臣都不管了,想必色心一起也不会顾忌仙人谷。所以我要带你离开,你走了说不定顾侯府更安全!”
你走了,说不定顾侯府更安全。
玉扶怔怔地想着这句话,她当然明白顾侯府今日的灾祸一半是因为宁承治和殷朔对顾侯府的忌惮,还有一半是因为自己。
宁承治清清楚楚地告诉过她,只要她肯当皇后,顾怀疆便是国丈,是无人能够撼动的身份。
如果她走了,顾侯府的情况会更好一些吗?
她狠命摇头,“大师姐,别再骗我了。我在这里,陛下尚有一个放过顾侯府的理由。一旦我离开,殷朔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反扑,到那个时候谁来为顾侯府求情?陛下的十日之期只剩七日了,我若现在离开,顾侯府必死无疑!”
月狐长叹了一口气。
“玉扶,你想想,我为何今夜才对你提出这话?”
玉扶看向她,“为什么?”
月狐回想起顾怀疆嘱咐她的话,心道这个时候也没必要瞒着玉扶了,便如实告诉她,“因为顾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起兵造反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就算他死,他也绝不会容许顾家军起兵。你我心里都清楚,顾侯府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起兵造反,可这条生路,今夜被顾侯爷毫无犹豫地斩断了。”
她走到玉扶身后,“所以你必须离开,因为顾侯府面对的是必死的局面,有你没你不过是迟早的事。”
必死的局面这几个字,狠狠地砸在玉扶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些日子她经历得太多了,顾述白生死未卜,顾酒歌身陷牢狱,顾怀疆也很快就要落入陷阱之中。
她甚至没有时间去为顾述白伤心和担忧,眼前的一团乱象已让她疲于奔命。
这种内心深处的煎熬,比她在寒冬大雪里冒着刀子一样的冷风赶赴常州更加痛,比她在大雨滂沱中赶赴边关救中毒的将士,更加令人无力喘息。
她思忖片刻,无力地抬起头,“我知道了,大师姐,让我想一想。”
月狐听她口气略有松动,忙道:“好,但是不可以想得太久。帝都风云变幻,说不准明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必须早下决心。”
玉扶点点头,怔怔地往床边走,“给我一夜的时间。”
月狐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西厢。
这一夜,玉扶房里没有再点灯,李大娘起夜的时候远远望来一眼,见状放心许多。
她不知道的是,玉扶平躺在千工床上,望着绣花描叶的绯红帐顶,一整夜都没有闭过眼。
她的脑中抑制不住地闪过许多人脸,顾述白,殷朔,宁承治……越想越清醒,没有半点睡意。
一直到天光乍现、天地间一片宁静之时,她从床上霍然起身。
“眼前不是必死之局,我有办法,我想到办法了!”
她喃喃自语,下床穿鞋的时候,瑶蓝揉着眼睛进来了,竟是已经穿戴梳洗完毕的模样。
玉扶不免吃惊,瑶蓝打着呵欠道:“昨夜大师姐走的时候,嘱咐我这一晚上警醒点,我都没敢脱衣裳。小姐这么早就醒了,天还没亮呢!要我去找大师姐来吗?”
玉扶点点头,自顾自把衣裳穿上,“你悄悄地去,别惊动旁人。大师姐既然你在外间守着,想必她自己也一夜没睡好,此刻应该是醒着的。”
“何止是醒着的?我根本就一夜没睡。”
窗户咯噔一声,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月狐打了一个和瑶蓝一模一样的呵欠,“我这一整晚就守在你房顶上,生怕你想不开。原想等你睡着了走,可你一整夜都没有睡,我也只好陪你一整夜。”
玉扶心中感动,知道她嘴上不饶人地逼自己离开,其实真正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安危。
她道:“大师姐,我们即刻离开东灵,去北璃!”
“去北璃?”
月狐想了想,才明白她说的办法是什么,“顾侯不肯起兵,所以你要去北璃搬救兵?别开玩笑了,纵北璃大军肯听你指挥,路途遥遥哪里来得及?”
“我自有办法,路上和大师姐细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帝都,片刻都不能耽误。若我料想得不错,只怕宁承治和殷朔早就暗中布置了人手,不会轻易让顾侯府的任何一个人离开,尤其是我。”
玉扶在室中四下一望,忽然看到一样眼熟的物件,面上露出久违的笑意,“有了,就是它!”
……
天亮之后,怜碧等人梳洗完毕,未敢进内室惊扰。
“小姐昨夜那么晚才回来,回来后又和月狐医仙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只怕累着了。咱们还是晚一些再进去伺候吧!”
“怜珠说得有道理,咱们等一等吧,等小姐叫人再进去。哎,瑶蓝哪去儿?”
几人正在廊下说话,忽见顾相和顾宜大步赶来,“玉扶还没起身吗?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怜碧躬身一礼,“五公子六公子,小姐昨夜怕是累坏了,我们不敢进去惊扰。你们找小姐有什么事吗?”
顾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的是,是我们来得太早了。倒也没有什么事,白问问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说三哥挨了父亲一耳光。”
他们俩没来得及参与昨夜的事情,又不好直接去问挨了打的顾寒陌,索性来西厢找玉扶问个清楚。
怜碧道:“瑶蓝是陪着小姐出门的,想必她知道情况。可是奇怪了,我们一早起来就没看到瑶蓝。”
顾宜惊讶道:“没看到瑶蓝?这丫头最爱睡懒觉了,能去哪里?”
顾相越听越觉得不对,顾不上旁的,径直朝玉扶的内室走去,打开门只见外间床榻上空空如也。
瑶蓝本来应该睡在这个地方,可被窝是冷的,可见人早就离开了。
怜珠忙往内室进去,吓得大叫一声,“不好了,小姐床上也没有人!小姐去哪儿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不好,顾相道:“先别忙,你们到府里各处找一找,像是大哥的院子或是花园什么的。派人去知会三哥和四哥,让他们一起派人去找玉扶和瑶蓝,先别惊扰到上房!”
顾怀疆正在养病,此刻受不了任何惊扰。
怜珠、怜碧等人忙行礼退下,分头到各处去寻找玉扶主仆二人的踪迹,顾寒陌和顾温卿都被惊动,众人齐聚西厢等待回话。
府中下人在各处寻找,不找倒好,一找才发现连月狐都不见了。
齐舟道:“三公子,月狐医仙的院子也不见人影,她是不是和小姐一起离开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顾宜头一个反对他的话,“小玉扶才不是这么不讲义气的人,父亲和三哥都叫她走她都不肯走,怎么可能偷偷溜走呢?!”
齐舟讪讪道:“六公子别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或许小姐是有别的理由。”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朝怜珠、怜碧道:“你们可检查过小姐的屋子,有没有缺了什么东西?”
他到底是府里多年的管事,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相忙道:“是啊!去看看屋里的行李物品还在不在,不就知道玉扶是不是离开了吗?”
怜珠、怜碧等立刻回内室查看,很快走了出来,“屋里的银钱首饰都没动,只有小姐的几件随身衣物,还有那个宝贝箱子不见了!”
众人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玉扶带走了随身衣物和宝贝箱子,足以证明她是有准备地离开,并非被人劫持或者只是出门走走。
她是真的离开了,连同月狐还有瑶蓝,消失得干干净净。
齐舟悔得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他真是个乌鸦嘴,一语成谶!
顾温卿忙道:“玉扶一定有什么苦衷,她绝不会丢下大家不管的!她一定只是不便告诉我们,就像那次她一个人偷偷跑去边关医治中毒的将士们!”
“对,一定是这样!”
玉扶在顾侯府多年,也算他们看着长大的,她的品性众人都很了解,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顾寒陌望向远处天边,天光大亮,阳光穿过云层有些刺眼,“她走了也好。我反倒希望,玉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