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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别插手朝政之事了好不好?你安安心心养胎,我和朝中大臣们才能安心处理政事,别让大家为你担心好不好?”
他态度坚决,不给她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两人目光相对,眼神中涌动的不是情愫,而是针锋相对的威压。
良久,玉扶终于垂下目光,“好吧,我听你的。”
顾述白心中暗舒了一口气,将盛着药汁的小勺递到她面前,玉扶轻轻扭过头,“我自己来吧。”
顾述白顿了顿,没有说什么,将药碗交到她手里。
她捧起药碗仰头朝嘴里灌去,很快便将一碗药喝了个干净,药很苦,她的脸微微皱起,却不似先前喝药时龇牙咧嘴。
瑶蓝端着蜜饯和茶水上来,玉扶的手在两者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却端起那盏清茶。
她已经不是个嫌药苦要配蜜饯的小孩子了,她已经长大,是一国之君,自有君王的骄傲和气度。
顾述白隐隐觉得有什么横亘在了玉扶和他之间,两人相处的气氛变得古怪,玉扶的神情淡然而自持。
他有些失落,不知如何说出口。
好一会儿他才起身,“瑶蓝,你在这里照看她,我去御书房把今日的折子看完就回来。若有什么事就派人去找我,我会即刻回来。”
“是。”
瑶蓝脸上泪痕犹在,一双眼睛仍是肿肿的,待顾述白走后,玉扶看她柔声道:“谁骂你了?”
瑶蓝使劲摇头,“就是没人骂我,我才想哭。”
玉扶闻言触动情肠,淡淡一笑,“是啊,就算别人不骂你,可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心里的自责怎么会因为别人不骂就减少呢?”
瑶蓝一愣,觉得玉扶话中有话,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在说什么,“陛下,高丽那件事……真的不能怪你,你何苦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呢?当初要不是派二公子从桑夷舰队后方偷袭,他们怎么可能撤退?我们怎么可能赢得喘息的时间?当初的决定真的没有错,只是我们谁也想不到桑夷人那么丧心病狂,会因此报复高丽借港口给我们……”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玉扶轻轻摇头,几乎无力牵动嘴角,“当初的决定是不得已而行,如今的恶果也不得不担。无论如何,是我对不起高丽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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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 舍弃孩子
高丽王被迫投效桑夷,九月,桑夷舰队卷土重来。
这一次他们背靠高丽的港口,不必再担心后方受袭,且在武器、粮饷供应上更加便捷,北璃遭受了史无前例的重大打击。
兵力损耗严重,尽管他们用尽各种方法安插各种探子,收效也十分微茫。
“军中士气衰弱,再这样下去就彻底奈何不了桑夷人了。”
傍晚退潮,海边露出一大片泥黑的滩涂,映着七彩晚霞的余晖,昆羽扬和林轩在滩涂上慢慢走着。
一前一后,不急不缓,中间总隔着一步远的距离。
林轩听见她的话,抬头看着她高高扎起长发的后脑,“何止是军中将士,连你都不如来时那么恣意张扬了。”
昆羽扬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我有吗?”
她自己倒没意识到。
想了想觉得林轩的话不无道理,不免丧气,“刚来的时候那般恣意张扬,是为了鼓舞士气。好在那一次我们趁着桑夷人不妨取得胜利,毁了他们两艘大船,将士们总算有了生机。现在……叫我如何再找一场胜利来?”
林轩沉声道:“是啊,当时我们胜在出其不意,如今桑夷人早有了防备,再想取胜就难了。这一回他们屠杀高丽百姓逼得高丽王投诚,有了高丽作为后盾,桑夷舰队的实力只会更强。”
前方是滩涂和沙滩的交界,一边是金黄的沙,一边是乌黑的泥。
昆羽扬在黑色的那一边使劲踩了几脚,淤泥溅到她的鞋面和袍角,“那你说怎么办?靠着七哥那种药,工部的匠人已经学会了造船的技术,可造出像桑夷人那样的巨舰还需要时间。难道在船造成之前,我们都要任人宰割了吗?”
她气恼得厉害,又不能拿林轩撒气,便拿这滩涂里的淤泥撒气。
林轩默不作声,蹲下来用帕子替她擦拭鞋面上的泥点,昆羽扬一愣,立刻将自己的脚收回。
林轩的手停在半空那个位置,好一会儿才收回来,站起来看着她。
相顾无言,谁也不肯先开口。
好一会儿,昆羽扬别过脸去,“这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不要儿女情长磨磨唧唧的?”
林轩被这样说也不生气,只道:“万一我们这次回不去了,我总得做点什么,希望到了奈何桥你还记得我,下辈子我还能和你在一处。”
昆羽扬沉默了好一会儿,叹口气道:“万一我们这次回不去了,我也没有牵挂。陛下会代我照顾好孩子的,我不担心。我只是不想军中的将士们陪我们一块儿死,他们不像我了无牵挂,死了也罢。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还等着他们回去撑着一个家。”
“你了无牵挂,可有人牵挂着你,你怎么能说死了也罢?”
林轩急道:“方才那些话不过是玩笑话,我拼了命也不会让你死的。只有你在才能鼓舞士气,振奋军心,如果真到那么一天,我愿意替你去死。”
“别胡说。”
昆羽扬不自在地别过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真到要死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上天的安排。我不要你代我去死,你要好好活着,你还没成婚生子,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林轩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昆羽扬已经转头走了。
她的一只鞋底都是黑色的淤泥,在沙滩上印出一个个黑色的脚印,越来越浅,直到完全看不见……
深夜,密集的锣鼓声将军中之人吵醒。
昆羽扬醒时迅速走到帐篷之外,只见林轩朝她走过来,用手指向她身后。
她回头看去之时,愣愣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天空是红色的,火一样的红,就像火把天空烧出了一个大窟窿,整个世界就要天崩地裂。
与此同时,黑夜中不知何处传来哭喊声,夜枭的啼叫声,携裹着海浪拍打在岸边的声音,乱成一团。
军中将士都从梦中醒来,站在地上朝那边火红的天空看去,愣愣得不发一言。
林轩抬手挡在昆羽扬身后,担心她一时心神不稳跌倒,口中道:“桑夷舰队趁夜袭击了烟城,火炮瞬时齐发,整座城都烧起来了。我已经派人去查看,不过想来……”
“连天空都被烧红了,烟城还能有救么?”
昆羽扬轻声说着,一阵夜风从海上袭来,她不禁浑身颤抖。
林轩忙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昆羽扬摇摇头,回首看到军中一个个挺直的影子,就像木桩一样站在那里不动。
那些都是北璃的儿郎,军中的将士,从京城赶赴此地保家卫国。
而他们看到的是一次次的战败,一幕幕流血牺牲的场景,一个个同袍兄弟死在海中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冰冷的大海是最无情的,它吞噬了那么多的血肉之躯,看起来却一如从前平静,令人齿寒。
昆羽扬看着他们,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牙齿都在颤抖,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知是烟城被火烧成这样,还是因为夜晚的海风太冷。
不知是因为惊恐无助,还是因为痛心疾首……
林轩看着她,她看着林轩,眼角划过一丝泪水。
他立刻揽着昆羽扬,护送她到大帐之中,便要朝外走去,昆羽扬死命拉住他的衣角。
帐子里的温度让她好了一些,她深吸了一口气,歉意地看着林轩,“对不起,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鼓舞不了他们……”
她身为主将,方才本该在将士们面前慷慨陈词,唤回他们的力量和朝气。
可她没能做到,这是她的失职。
林轩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明白。我现在必须出去安抚将士们,很快就回来。”
昆羽扬默默放开手,看到他大步走出帐子的背影,颓然低下头。
她听到林轩在帐外对将士们说着什么,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什么相信朝廷很快就会有良策,什么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
林轩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他说的那些既老套又平常,可昆羽扬听着却很高兴。起码他字正腔圆声音洪亮,不管说的是什么,总能给将士们一些安慰。
幸好有他在,否则昆羽扬今夜怕是自责得无法入睡了。
将士们稀稀拉拉地回到自己的帐子,林轩回到昆羽扬的帐子,看到她点起了灯,在灯下铺起纸笔。
“你要做什么?”
“我要给陛下写信,将这里的情况都告诉她。”
林轩忙道:“不可!陛下胎像不稳,朝中已发过邸告不得将战事私下告知陛下,若她腹中孩儿有失你如何交代?”
昆羽扬顿了顿,“那就写给摄政王,无论如何,必须让朝廷知道现在的情况。”
林轩默默走到她身旁,抓着砚台里的墨替她研磨,一个磨墨一个写字,火光冲天的夜中难得的气氛融浓。
他看昆羽扬在信上写着:“……烟城被烧毁,火光冲天叫人心惊,军中的将士士气低迷,见到这般场景更加难拾信心。”
又写道:“眼看入秋了,海水寒冷。军中不少将士已经不敢下水了,不是他们怕水或者怕冷,而是怕海中冤魂累累白骨森森。”
最后还有“若再不想办法挽回士气,只怕沿海一线数座城池,很快就要被攻破”等语。
字字恳切,都是肺腑之言,和她平日往京城发的战报完全不同。
林轩心中明白,这代表昆羽扬已经无能为力了,她连故作坚强的余地都没有,只好向京中求助。
如果是顾述白……他应该会有办法吗?
烟城被烧毁成为一片废墟的消息,比昆羽扬的信还早到一些。
朝中大臣听闻这个消息都十分惊骇,可让他们更加担心的不是烟城被烧毁,而是随后各地将领送来的书函。
昆羽扬信中的内容还算稳得住,其余各城的将领有说自己才不堪大任请求调回京中的,也有说军中逃兵越来越多的,更有直接说支撑不下去了请朝中增援的……
士气如此低靡,在北璃真是闻所未闻。
顾述白连信都没看完,直接召工部尚书和几位侍郎统统进宫,严令他们提高造船的速度。
工部尚书欲哭无泪,“摄政王,实在不是下官不尽心尽力,工部现在已经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造船上了,您看看下官的眼圈。”
他眼睛底下乌青一片,因年事已高,眼睛里头也是红血丝。
再看工部的几位侍郎亦是如此。
“摄政王,我们跟着那些工匠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了,他们没日没夜地造船,我们也没日没夜地监督着安抚着,实在是已经尽力了!”
他们当然也知道,船一日造不出来,这场战事就一日消停不了。
可制造那么大的船绝非一蹴而就之事,何况是一整个舰队,他们再怎么废寝忘食也需要时间。
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