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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述白冷哼一声,“那谁了当了皇帝还跟闺阁小姐一样,你吗?”
严铮闻言还在发愣,他已揭开帐帘头也不回朝里走去,姿态动作和玉扶几乎一模一样。
严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不就是说陛下变了嘛,又不是坏话,至于这么护着……”
顾述白才懒得搭理他。
玉扶为了这场战事连孩子都能舍弃,她有再多变化,他也不觉得奇怪。
同样,他也不介意。
大帐之中,顾怀疆等人正在和玉扶分析近日的战况,“……此前所有的战法,可以说几乎都是建立在桑夷人没有防备的突袭上。并且优势在于,我们的将士武艺高强,熟悉水性。但是现在,这些优势全都发挥不了了。”
顾怀疆把案上的书信交给玉扶,“这几封都是探子冒死传出来的信件,其中提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
玉扶眉头一蹙,面色却很沉着,“是什么?”
“桑夷人不怕冷。”
“不怕冷?”
顾宜光是说到“冷”这个字,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和军中将士一样,穿得都很单薄,除了顾怀疆和一些年事已高的将士穿得稍微厚实一些之外,连昆羽扬的装束都十分简薄。
顾怀疆点点头,“越往北的地方越冷,桑夷国的位置在北,他们国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缺少衣料。桑夷百姓在冰天雪地里有的冻死,有的幸存下来。这样一代代往下,他们的后代就变得一点都不怕冷。一直到后来他们远渡重洋来到九州大陆,学会了纺织工艺穿上了厚实的衣裳,这种不怕冷的体质却没有改变。”
若非探子传信回来,众人一时还不敢相信,桑夷人看起来矮矮小小的,竟然有这样令人惊叹的本事。
玉扶道:“照这么说,天气越是寒冷对他们越有利,怪不得近来桑夷人袭击沿海城池气焰越发嚣张。如果在这个时候对战,我们岂不是自曝其短?”
顾述白道:“就是这个意思。所以父亲认为,我们现在只能防守,不能进攻。与其将有限的兵力浪费在讨不了好的海里,不如部署好陆地上的防卫。现在沿海各城的渔民都已经朝城中迁移得差不多了,桑夷人火炮能攻击到的范围,也不过是无人的村庄。”
“你是说,撤军?”
“对。”
顾怀疆道:“向后撤军五里,船只撤回内港。桑夷人不上岸则已,一旦上岸,就用我们最擅长的作战之法让他们有去无回!”
玉扶最终同意了顾怀疆的作战之法。
她深知顾怀疆对于战事的敏锐,足以支撑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眼前损伤最小、最有利的决定。
她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顾述白陪着玉扶回去,顾相和顾宜亲自送他们出了军营,目送马车离开的时候,顾宜跺了跺脚。
顾相看他,“你冷啊?”
“废话,你不冷吗?”
顾宜朝四周一望,见无人注意到他这处,索性搓了搓胳膊,“天寒地冻的,要不是内功护体,我早就冷死了。”
“就你还内功护体,哈哈哈。”
顾相习武一向比他勤奋,这会儿倒不像他那么冷,顾宜道:“在玉扶面前还要假装一点都不冷,就怕她担心。虽说用穿得少的法子来习惯寒冷也说得过去,可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军中物资不足么?”
他叹了一口气,“你看大哥的铠甲都被海水弄出斑斑锈迹了,也没有多余的可以替换。军中将士们更是如此,我看到有人的红甲已经快整个变成黑甲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顾相在自己的铠甲上抹了抹,尽力把锈迹抹去,“擦一擦还是好好的,不就是生锈又不是烂了,你怎么那么矫情?”
说罢朝营地中走去,顾宜在他身后气得跳脚,“我矫情?你居然说我矫情?!”
他飞扑上去要抓顾相,顾相早有防备,一闪身躲到一旁,“来啊来啊,让为兄看看你的武功有没有进步,省得你天天喊冷。”
“为兄个屁!”
368 工部的信(二更)
“轰!”
火炮之声响起,与此同时,地面震了三震。
自从撤军之后,桑夷人没日没夜用火炮轰击岸上,虽伤不到人,却让百姓胆战心惊夜不能寐。
军中将士更是枕戈待旦,防止桑夷人登陆上岸。
可桑夷人经历了此前的战役,早已提高警惕不敢轻易上岸,他们用火炮不断轰击的方法,就是要让北璃的军队精疲力尽。
军中将士尚能勉强支持,玉扶却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原本就因思虑繁多夜间难以入眠,每次好不容易睡着,很快又被火炮的轰鸣声吵醒,如此反复一夜也睡不了一个时辰。
晨起的时候,瑶蓝为她梳妆,听着外头熟悉的火炮声再度响起,玉扶面无表情。
她心中宽慰自己听习惯之后倒还好,越是受此干扰,越让桑夷人得意。
念及此处,她朝镜中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又发觉自己眼底乌青,顺手拿起粉盒遮盖。
忽听见瑶蓝小声惊呼。
“怎么了?”
瑶蓝的手一抖,手中刚刚拢起的一束发丝颓然倾泄,从她手中滑下。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掩饰,玉扶却接过那一束发丝,惊讶地看到其间夹杂了半根白发,万分刺眼。
她愣了愣。
镜中忽然出现一个人影,顾述白从门外进来,便看到她们主仆二人一个慌张、一个呆愣的模样。
他朝玉扶手中看去,刺目的颜色让他眸光微凝。
玉扶从镜中看到他,一时不知所措,掌心仍抓着那一束发丝。
顾述白顿了顿,如往常般笑着走进来,不着痕迹地牵起她抓着发丝的那只手,“今日早膳,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蟹粉酥。”
发丝从她手中脱离,瑶蓝拾起替她梳成发髻,随后退了下去。
玉扶勉强一笑,“是吗?那我要多吃一点。”
“你先洗漱,我去给你拿。”
他转身走出内室,一直走到玉扶看不见的房门外头,才停住脚步倚在墙上,抬起收在背后的手。
他手里握着一根白发,长长的,只有半截银白色,却叫人触目惊心。
过了这个年玉扶才十七,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有白头发了?
天枢端着药从厢房走过来,看到顾述白站在廊下,“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顾述白忙将手收到身后,天枢还是看见了那一丝银白,眼睛睁了睁,“这是什么?”
“嘘。”
顾述白低声示意他,将背后的手伸出,掌心赫然是一根白发。
他蹙起眉头,同时压低了声音,“这是玉扶的?师父曾经说过,她的头发是用仙人谷的山泉水浸润出来的,竟然这么快就有了白发,她还不到十七岁啊!”
顾述白看着他手中端的药碗,忽然意识到不对,“你今日怎么一大早就在熬药?玉扶的身体出什么事了?”
天枢目光有些躲闪,顿了顿,“自从撤军之后,桑夷人的炮火就没日没夜没完没了,你让玉扶如何休息?她肩上的担子太重,事务又太多,我自然要多给她熬一些补身体的药。”
他看向顾述白手中的白发,轻声一叹,“看来我还要研究研究这药,玉扶看见了不知该多伤心。”
“她已经看见了。”
“什么?!”
天枢不悦地看着他,“你武功那么高,怎么能叫玉扶看见呢?”
他跟月狐在一处久了,也染上些月狐急躁的性情,尤其在玉扶的事情上更是如此。
顾述白无可奈何,“我进屋的时候瑶蓝正在给她梳妆,她手里就握着这根头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一会儿你进去别提这件事,说些高兴的引开她的注意力,我去给她拿早膳。”
说罢朝厨房方向走去。
天枢站在原地,想着说些什么才能让玉扶高兴,好一会儿才有了主意,抬脚朝屋里走去。
玉扶已经梳妆完毕,高高束起的发髻衬得巴掌大的小脸越发清瘦,不胜妆容,她坐在铜镜前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美人肌肤胜雪,姿容绝世,一颦一笑皆惊艳世人。
可她笑不出来。
勉强要笑,也只是一嘴苦涩。
天枢端着药站在珠帘下,还没开口,只见玉扶抬手拔了金钗,一头长发如瀑飞流而下。
这发若流泉、衣似蝴蝶的景致,依稀是她最美的年华。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表面上乌黑如绸的青丝,底下有多少斑驳银白。
她伸手抚过长长的发,从头顶到发尾,最后穿过长发的手上,竟躺着几根孤零零的发丝。
天枢心中一跳,便见她缓缓转过头来。
“二师兄,你看我掉头发了。师父说发为血之余,我是不是气血不足,精气亏损?”
天枢张了张嘴,立刻否定,“人有那么多头发,偶然掉几根是常事,我也经常掉头发。你不要多心,这是正常的。”
玉扶摇摇头,“不是的,我从前不会掉头发的。师父说我的头发是在仙人谷的山泉里洗出来的,所以乌黑浓密光泽细腻,我怎么会掉头发呢?”
她看向天枢,“我还有白头发了。方才大哥哥和瑶蓝都看见了,整整半根头发都是白的。”
天枢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她,他犹豫道:“事已至此,要不……”
“不。”
玉扶的声音轻而笃定,她不知想到什么,很快抬起头微笑道:“师兄,你帮我把头发剪了吧,就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
玉扶长这么大只剪过一次头发,便是总角之年。
那时谷中的师兄弟都喜欢她,都抢着要给她剪头发,最后还是打了一架才决出胜负,由天枢给她剪。
自然,那时月狐有事离开仙人谷不在,否则他也抢不到这个机会。
隔了近十年,天枢又拿起剪刀,手却在发颤。
“玉扶,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
玉扶对着铜镜,口气很肯定,“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把头发剪了会好一些。否则日日看见白发和掉落的发丝,我心里更难受,不如剪了。”
天枢无声地点点头,蹲下身将她的头发拢起,她的头发完全披散下来的时候,已经到膝弯处了。
他拿着剪刀比划了几下,脑中想到许多纷杂之事。
想到一会儿顾述白进来看到满地长发会是何等反应,想到回京之后月狐会不会责怪他,想到万一师父知道会作何反应……
不管了,眼下还是玉扶要紧。
他甩了甩头,终于提起剪刀一把裁下,伴随咔嚓一声响,一大束长发随即落在地上。
玉扶闭上了眼睛。
房门外,顾述白手中端着食盘,上头有玉扶最喜欢吃的蟹粉酥,他却没有朝屋里走进来,反而一直站在门外。
剪刀咔嚓咔嚓的声响,比外头火炮冲天的声音更加刺耳。
他听见了玉扶和天枢的对话,从头到尾,不管玉扶做什么样的决定他都支持,但他就是说服不了自己进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对玉扶这样孝顺的人来说,这一刀刀不是剪在她头发上,而是扎在她心上。
良久,剪刀的声音终于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