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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何而知?”莫雷斯塔尔问道。他全身发抖,但还能控制自己……
“你不能绝对肯定。”
“你从何而知?指控别人,先要拿出证据来。”
“我没有指控,我只是试图把我的感觉明确地表述出来。”
“你的感觉!与这些事实摆在一起,它又有什么价值呢?我所说出来的全都是事实。”
“是些被你阐述过的事实,爸爸。但你对此不能肯定。是的,你不能肯定!你还记得吗,那天早晨,也就是星期五早晨,我们返回这里,当你再次让我看你们走过的那条路时,你是这么喊的:‘我要是错了就好了!我要是改道向右边走就好了!我要是弄错了就好了!’”
“这是夸大了的顾虑!我所有的行为、所有的想法都恰恰相反……”
“没有什么好想的!甚至没有必要回到这条路上来!如果你回来了,那是因为有一个疑问使你苦恼。”
“我没有丝毫的疑问。”
“你以为没有疑问,爸爸!你盲目地相信你是正确的,你相信这一点,因为你看不明白。你的身上有一种感情统治着你所有的思想,所有的行为……一种令人赞叹的使你显得伟大的感情,那就是对法兰西的热爱。在你看来,法国有理由不顾一切,也不顾众人反对,因为犯错误对它来说是一种耻辱。你就是在这种精神状态下在预审法官面前做证的。正是这种精神状态,部长先生,我请求您考虑。”
“你呀,”老莫雷斯塔尔最后暴跳如雷地大声说道,“我指控你受不知是什么样的对抗你父亲、对抗你的祖国的罪恶感情的驱使,受不知是什么样的可耻思想的驱使……”
“我的思想与此无关……”
“我猜想你的思想是你的行为和你精神错乱的原因。如果说我对法国倾注了过多的爱,你则过多地忘记了你对它所承担的义务。”
“我爱它跟你一样多,爸爸,”菲律普激烈地说道,“也许比你更爱它!当我想到它曾经是、现在还是那么美丽、那么睿智、那么高尚、那么因其优雅和真诚而令人崇敬的时候,这是一种有时能让我感动得流泪的爱!我爱它,因为它是所有伟大思想的发祥地。我爱它,因为它的语言是最清晰、最高贵的。我爱它,因为它总是冒着跌断腰身的危险走在最前面,还因为它一边前进一边引吭高歌,那么欢快、敏捷、充满活力,总是充满希望和幻想,因为它是世界的微笑……但我并不觉得假如承认它有一名警察在离边境线二十米远的右边被拘捕的话,它会因此而逊色。”
“如果这不是真的,那为什么要承认它!”莫雷斯塔尔说道。
“为什么不承认呢,如果由此可以导致和平的话?”菲律普回敬道。
“和平!这是一个多么懦弱的大词啊!”莫雷斯塔尔讥笑道,“和平!你也一样,你也被时下的理论毒害至深!以耻辱为代价换取和平,是不是?”
“以自尊心的微不足道的牺牲为代价。”
“这是丢脸的行为。”
“不!不!”菲律普激情洋溢地反驳道,“在这些微不足道的问题上站起来是一个民族的美德。法国配得上有这种美德。在你的不知不觉中,爸爸,四十年来,自从那个可恶的日子以来,自从那场该诅咒的战争①以来,战争的回忆萦绕在你的心头,让你看不见所有的现实,而就在这时,另一个法兰西诞生了,它的目光转向了别的现实,这是一个想摆脱艰难的过去、放弃从前的野蛮行为留下的一切、解除流血和战争的律法的法兰西。它暂且还不能这样,但它正以它所有的年轻的热情和所有的日益增强的信心走向这个目标。十年以来,已经有两次了——在非洲的中心,面对英国;在摩洛哥海岸,面对德国——两次,它都控制住了它古老、野蛮的本性。”
①指1870年的普法战争。——译注
“充满耻辱的回忆,所有的法国人都会为此而脸红!”
“这是光荣的回忆,我们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有朝一日,这将会成为我们时代的最美丽的篇章,这些岁月将会抹去那个可恶的日子的。这才是真正的复仇!但愿一个从来没有害怕过的民族,一个总在它的历史的悲惨时刻按照古老的野蛮的方式手持利剑解决争端的民族,但愿这样一个民族上升到一个美丽而聪明的民族,我认为这才是它最美丽的光荣称号。”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这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争取和平的论调,这就是你要向我建议的谎言。”
“不,这是我请你承认的可能的事实,尽管他对你来说可能是那么残酷。”
“可事实,”莫雷斯塔尔挥动着双臂,大声喊道,“你是知道的。你已经发过三次誓!你用你的名字签过三次字!那就是我们受攻击的那天夜里你耳闻目睹的事实。”
“我不知道,”菲律普语气坚决地说道,“我不在那里。我没有参与你们的劫持事件。我没有听见约朗塞的叫喊声。我以我的名誉发誓。我以我的孩子们的脑袋发誓。我当时不在那里。”
“那么,你当时在哪里?”玛特问道。
八
短短的一句问话,简洁得可怕,一下子就将两个对手拉开了。
他们父子俩受各自信念的冲击,将争论扩大到一场唇枪舌战,每个人都激烈地为自己的宝贵思想而斗争。勒科尔比埃没有打断这场争论,他猜想,到最后从这些无聊的话中总会迸出一些未曾预料到的火光来。
玛特短短的一句话使这片火光出现了。勒科尔比埃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位少妇的奇怪态度,她的沉默不语,她那像是要探测菲律普·莫雷斯塔尔的灵魂的焦灼的目光。一听见她的语调,他就明白了这个问题的全部价值。再也不会出现空洞无物的长篇大论和滔滔不绝的思想理论了!问题再也不是要弄清楚父亲和儿子,哪一个想得正确一些,哪一个对自己的国家更忠心耿耿一些。
只有一点很重要,玛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指出了这一点。
菲律普被问得狼狈不堪。在沉思默想的过程中,他预先考虑过所有的问题,所有的假设、所有的难题,简而言之,他考虑过他下定决心所做的这一行为的所有结果。可他不知道玛特会参与这个最重要的谈话,他又如何能预料到这一点呢?在勒科尔比埃面前,在他的父亲面前,就算他们想到了这个细节,他也可以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可在玛特面前怎么办呢?……
从这一刻起,他已经看到事情正在酝酿可怕的结局。他出了一身冷汗。他早就应该勇敢地面对危险,积累一些理由,以防出现自相矛盾。他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他已经被逮住了。
莫雷斯塔尔重新坐下来。勒科尔比埃无动于衷地等待着。玛特在这片沉寂的气氛中脸色苍白,声音缓慢,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咬得很清楚地说道:
“部长先生,我指控我的丈夫做伪证、撒谎。现在,他又收回前两次的证词,同事实唱反调,同他了解的事实……是的,他知道,我可以肯定。通过他对我说的一切,通过我所知道的一切,我发誓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父亲的话。我发誓他也参与了袭击事件。”
“那么,”勒科尔比埃问道,“为什么菲律普·莫雷斯塔尔先生现在要这样做呢?”
“部长先生,”少妇宣布,“我丈夫是那本名叫《毕竟是和平》的小册子的作者。”
这件事的泄露就像产生了戏剧效果一样,勒科尔比埃跳了起来。特派员一脸的愤怒。至于老莫雷斯塔尔,他想站起来,但他立即又摇摇晃晃跌坐在了椅子上。他再也没有力量了,他的怒火已经让位给了无边的绝望。他就是得知菲律普的死讯也不会这么绝望的。
玛特重复道:
“我丈夫是那本名叫《毕竟是和平》的小册子的作者。出于对他的思想的热爱,为了与他那深深的信仰,与他的观念在他身上激起的狂热的信仰相一致,我的丈夫有可能……”
勒科尔比埃暗示道:
“有可能撒谎吗?”
“是的,”她说道,“一个伪证在他极力避免的大灾大难面前只会显得毫无意义,唯有他的意识支配他的责任。不是真的吗,菲律普?”
他严肃地回答道:
“那当然。在我们所处的情况下,当两个民族为了可悲的自尊心问题而互相对抗的时候,我是不会在对我来说是责任的谎言面前退缩的。但我没有必要求助于这个方法。我知道什么是事实。我当时不在那里。”
“那么,你在哪里?”玛特再一次问道。
这个短短的句子再一次无情地回响着。但这一次,玛特说出来时,语气里充满敌意,她的手势也强调了这句话的全部重要性。与此同时,她又用问题紧逼他,补充说道:
“你早晨几点钟才回家。你的床没有动过。因此,你没有在老磨坊睡觉。你是在哪里过夜的?”
“我在找我的爸爸。”
“你早晨五点钟才从士兵波费尔德那里得知你父亲被劫持的消息。所以,你只是到了早晨五点钟才开始寻找你爸爸的。”
“是的。”
“可那时,你还没有回老磨坊,因为,我再重复一遍,你的床没有动过。”
“是的。”
“那么,你是从哪里回来的?从晚上十一点钟你离开你父亲的那一时刻起,到早晨五点钟你得知他被劫持的那一时刻,你一直在做什么?”
她的问话很紧凑,逻辑性无可置疑,没有任何漏洞可以让菲律普逃脱。他感到没有希望了。
有一刻,他差一点儿打退堂鼓,差一点儿大声喊道:
“好了,是的,我是在那儿。我什么都听见了。我父亲说的有道理。应该相信他的话……”
但像菲律普这种誓不妥协的男人必须拼命抵抗。再说,他怎么能背叛苏珊娜呢?
他双臂抱在胸前,嗫嚅道: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玛特扑向他,突然抛开了她那控诉人的角色,惊恐不安地喊道: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这可能吗?噢!菲律普,我求你了,说出来吧……承认你在撒谎,承认你当时在场……我求你了……我产生了一些可怕的想法……有许多事情发生……让我觉得奇怪……现在却困扰着我……这不是真的,是不是?”
他以为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困境中看见了解放。他的妻子解除了武装,他的妻子被迫因为一个他会改变的口供而闭上嘴巴,他的妻子成了他的帮凶,会拯救他,而不再攻击他。
“你必须闭嘴,”他命令道,“你的个人忧伤必须抹去……”
“你说什么?”
“闭嘴,玛特,你所要求的解释,我们会有的,但你现在应该闭嘴。”
这是一种愚蠢的无用的行为。像所有充满爱情的女人一样,玛特只会为这种不明不白的招供感到痛苦。痛苦使她勃然大怒。
“不,菲律普,我不会闭嘴的……我想知道你所有的话中包含什么意义……你没有权利找个托辞溜掉……我要求你马上做出解释。”
她站了起来,面向她的丈夫,动作生硬、吐字清楚地说着这一番话。由于他没有回答,勒科尔比埃便接过话茬儿说道:
“菲律普·莫雷斯塔尔太太说的有道理,先生。您必须做出解释,不是为她——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而是为我,为了让我的调查结果真相大白。从一开始起,您就按照事先拟好的某种计划行事,这是很容易识别出来的。您否认前面的证词后,又试图推翻你父亲的证词。这个我一直在您的回答里寻找的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