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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一股让菲律普感到满意的力量把他拉过来,拥抱着他,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样。他真想对她说:
“你明白吗,亲爱的妈妈?……你明白那一天我尝试过的事吗?千千万万的母亲都会哭泣……她们是那么伟大,我们内心的痛苦会烟消云散,而明天诞生的痛苦将挥之不去。只有死亡是无法挽回的。”
可是,何必说这些话呢?她母亲的激动难道没有把理由完完全全告诉他吗?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过了好一阵子;老太太的泪水在菲律普的脸上流淌。
最后,她对他说道:
“你不会马上就走吧,是不是?”
“还有点时间收拾箱子。”
“你也太心急了!再说,这个时间已经没火车了。不,我还想拥抱你,想看看你是不是把该带的东西都带齐了。此外,不可能让你和玛特就这样分手。我会跟她说的,会跟玛特说的。眼下,你父亲可能会需要我……”
他陪她一直走到病人的房问。由于她中途从一个壁橱里拿了一叠毛巾,腾不出手,她就对他说道:
“帮我打开门,好吗?”
于是,远远地,他看见他的父亲,死气沉沉的,脸色苍白;苏珊娜坐在床边。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下巴和脸颊上那些被抓伤的血痕。
“关上门,苏珊娜。”莫雷斯塔尔太太一进去就说道。
苏珊娜没有违抗。走到门边时,她看到走廊暗影中的菲律普。她没打一声招呼,没感到一丝颤栗;她当着他的面关上门,就好像他不在那里一样。
“她也一样,”菲律普心想,“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跟我父亲和玛特一样。”
于是,他下定决心马上离开这里,他母亲的柔情已经给了他一点点安慰。
在花园的台阶前,他又看见维克多站在其他仆人中间哀叹,并主张马上就逃走。
“一个小时内,我们收好银器、挂钟和最贵重的物品,然后就逃走……当敌人赶来时,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菲律普叫他过来,问他在圣埃洛夫能不能找到一辆车。
“啊!先生要走了!有道理。马上就走吗?跟菲律普太太一起吗?我必须带菲律普太太去圣埃洛夫。那里有驿车开往黑山。”
“不,我不去那边。”
“怎么?可只有一条线去巴黎。”
“我不直接去巴黎。我必须在朗古车站乘火车。”
“去瑞士的那条新干线吗?可它还没有全线贯通,先生!要在贝尔福下车!”
“的确是这样。从圣埃洛夫到朗古有多远?”
“五公里,不会超过这个距离。”
“要是这样的话,我步行去。”菲律普结束了谈话,“谢谢。”
他急不可耐地准备离开老磨坊,因为他感到情况将急速发展,再过一个小时,他的计划也许就实现不了了。
实际上,他上楼时,与园丁的儿子昂利奥特交错而过,昂利奥特拍着手说道:
“他们来了!演习连的士兵……他们向魔鬼山口快速挺进。从晒台那里可以看见他们。”
他被其他仆人、他母亲和像他一样挥着手的小弟弟簇拥着,所有的人一起穿过客厅。
菲律普往前一直走到晒台边。那支部队已经秩序井然地到了。他们都是些年轻的士兵,其中大部分是初出茅庐,看上去几乎就像是一些玩纵队行进游戏的孩子。但是,他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的却是一副不习惯于忧虑和怀疑的神情。他们静静地走着,低着脑袋,就像是被先前演习的疲劳压弯了腰一样。
一句口令在队伍后面回荡,两名副官又用命令的声音让它从头开始。横队前进时有点波动不齐①。然后,这支纵队又以小步跑的步伐冲下通往僧侣水塘的下坡道。
①军队用语。——译注
当最后那一部分队伍从比晒台还要低的地方穿过时,两名骑马的军官出现了,后面跟着一名号手。其中一位军官敏捷地跳到地上,把缰绳丢给号手,然后登上台阶,同时喊道:
“我会赶上你的,法布勒格……你去魔鬼山口……占领沙布勒克斯农场作为阵地。”
在晒台上,他把手举到军帽边。
“请问莫雷斯塔尔先生在吗?”
菲律普走上前去:
“我父亲正难受呢,上尉。”
这个消息明显地使这名军官深感不安。
“啊!”他说道,“……我特别指望莫雷斯塔尔先生。我曾经很高兴地认识了他,他跟我谈起过者磨坊……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那样说了。这里的地理位置的确十分优越……可是,眼下,先生,对不起……我知道电话在这里,我有要紧的事……请原谅……时局是那么严重……”
菲律普把他带到电话机旁。军官不耐烦地摁着电话按钮,由于对方没有回答,他便转过身来:
“现在,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达斯普利上尉……我因为一个颇具喜剧性的事件认识了令尊大人,那是沙布勒克斯师傅的母鸡被捕杀一事……喂!喂!天哪,真难联系上!……喂!喂!……我拒绝惩罚那个犯罪的士兵,一个名叫杜沃歇尔的人,不知悔改的反军国主义者,这样做甚至引起莫雷斯塔尔先生的反感……这样一来,那家伙便越走越远了……”
他的外表有些粗俗,面色过于红润,但他的两眼充满真诚和快乐,使他显得特别让人喜欢。他开始笑了起来。
“作为报答,杜沃歇尔今天早晨向我发誓,当第一声枪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就把背转向敌人,逃之夭夭……在瑞士有人为他留了机械修配工的位置……而且,正如杜沃歇尔本人说的那样:‘法国的机械修配工,暂时还只有他们。’喂!……啊!接通了!……喂!我是达斯普利上尉……你能帮我接黑山的军事指挥部吗?……是的,马上……喂!……黑山吗?……军事指挥部吗?我想跟杜特鲁伊司令说话……把我们接通吧……十万火急。”
上尉停下不说话了。菲律普无意识地抓起另外一个听筒。
“可以吗?”
“那当然……”
于是,菲律普听见了这一段对话,一问一答迅速、急切。
“是你吗,达斯普利?”
“是的,司令。”
“那些骑单车的人见到你了吗?”
“什么骑单车的?”
“我派了三个人去找你。”
“我一个人也没看见。我在莫雷斯塔尔家。”
“老磨坊吗?”
“是的,司令……为此我给您写过信。”
“那么,有什么事,达斯普利?”
“一些枪骑兵出现在魔鬼山口。”
“我知道了。波厄斯威仑的骑兵正在行军途中。”
“什么!”
“一个小时之内,他们将越过边境,有两个团的步兵做后援。”
“什么!”
“这就是我让我那些自行车手跟你说的事。你们赶快到魔鬼山口去。”
“我的手下已经在那里了,司令。敌人一来,我们就一边与敌人交火,一边有秩序地撤退。”
“不行。”
“嗯!可要守住是不可能的,我只有一个连的兵力。”
“你会守住的,达斯普利。必须守住两个半小时或三个小时。我的部队已经出了兵营。二十八军正强行军紧随其后。我们下午两点钟左右到达边境。你必须守住。”
“唉呀,司令。”
“必须守住,达斯普利。”
这名军官一个机械的动作把身子挺直,立正,然后回答道:
“会守住的,司令。”
他放下话筒,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他微笑着说道:
“天哪!开了个好头。两百个人对付成千上万的敌人……顶住三个小时!如果我这个第四连还剩下一个士兵的话,那他真是福大命大……”
“这简直是发疯!”菲律普抗议道。
“先生,阿尔卑斯山猎步兵和第二十八军正在路上,他们后面肯定还跟着多那的一个师。假如他们到得太晚,假如孚日山脉山头被占领的话,假如边境被突破,假如圣埃洛夫被侵占,这一切,在战争爆发的当天发生,想一想这第一次失败在全法国引起的震动吧。假如与此相反,少数士兵牺牲了……但仗打赢了,其精神作用就是无可估量的。我会守住三个小时的,先生。”
他的这一席话说得很简单,带着那种预见其行为的全部重要性的人所具有的高度自信。
说着,他已经走下小石级。他一边向菲律普致敬,一边还说道:
“你可以向莫雷斯塔尔先生表示祝贺,先生。他是一个很有远见的法国人。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他早就预见到了。希望这还不算太迟。”
他跳上马鞍,用马刺刺马,飞奔而去。
菲律普目送着他,一直到僧侣水塘。当这名军官在最后一个凹地里消失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气愤的手势,低声说道:
“哗众取宠!”
当他将望远镜对准魔鬼山口时,他看见许多士兵在沙布勒克斯农场周围奔跑,忽左忽右地攀爬岩石。灵敏得就像那些小动物一样。他心想,他们已经忘记了疲劳,他们好像是利用这种操练来消遣一样,每个人都为操练提供特别的努力、个人的战术以及自尊心和积极性的奉献。
他就这样静静地想了几分钟。但是,时间紧迫。他叫来维克多,上楼去了他的卧室。
“快点,我的皮箱。”
他把纸页、手稿、一些内衣和洗漱用品胡乱地堆进皮箱里。皮箱扣上了,菲律普把它拎起来。
“再见了,维克多,转告我妈妈我拥抱她。”
他穿过楼道。但从隔壁房间里突然钻出一个人来。那是玛特。她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去哪里?”她问道。
三
从前一天开始,她躲在家里,足不出户,但对老磨坊里发生的一切都十分关注,透过敞开的窗户和半开着的门,她观察着来来回回的人们,倾听仆人们的喧闹声,感觉到受逼近的飓风威胁的一家人的恐慌和疯狂。
仇恨和狂怒的发作被控制住了,她已经能主宰自己了,再也不用担心菲律普和苏珊娜之间的可能的幽会了。另一种痛苦包围着她。她的丈夫打算怎么做?而对他以前常常预见到的意外情况,他将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她留意的是他。在离开之前,她想知道。她听见他与维克多的第一次谈话。她远远地看着他与达斯普利上尉的会谈。她看见他走进卧室。她看见他从卧室里走出来。尽管她受到非常明确的感情的驱使,她还是不情愿地像个障碍一样站在他面前。
“你去哪里?”
菲律普没有惊慌失措。他回答道:
“这怎么会让你感兴趣呢?”
“过来,”她说道,“我们有话要谈……过来。”
她让他进屋,关上门,用蛮横的口气重复道:
“你去哪里,菲律普?”
他同样毫不含糊地回答道:
“我要走了。”
“没有车。”
“我步行去。”
“去哪里?”
“去黑山。”
“坐哪一趟火车?”
“去巴黎的火车。”
“这不是真的,”她激动地说道,“你不是去巴黎。你是到朗古去搭乘去贝尔福的火车。”
“确实,可明天早晨,我会到巴黎。”
“这不是真的。你不会在贝尔福停留。你一直去到巴塞尔,直到瑞士。如果你去瑞士,那就不是去一天,而是去几个月……去一辈子!”
“你说什么?”
“你想逃跑,菲律普。”
他沉默了。他的沉默使这位少妇惊呆了。激怒她的事情是那么确凿无疑,以至于他没有表示抗议,玛特为此惊得目瞪口呆。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啊!这可能吗?你居然想逃跑!”
菲律普生气了:
“嗨!这跟你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