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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的狼……
保尔·柯察金成了秦北洋最好的朋友。战友们都说乌克兰人保尔与中国人格奥尔基是天生一对。在保尔的推荐下,秦北洋加入了共青团。保尔出生在乌克兰西部的秀镇,从小就没了爹,妈妈是个洗衣娘。他十二岁到火车站打工,尝尽人间风霜。十月革命爆发,白军占领了秀镇,半大孩子的保尔参加红军。他爱读《牛虻》与《斯巴达克斯》,常跟战友们讲述小说里的故事。
有一夜,红军露宿在西伯利亚的荒野,四周此起彼伏狼嚎,撕咬白卫军的尸体。保尔拿出一张照片——穿着水手服的美少女,栗色头发梳着大辫子,裙摆下是带花边的短袜。
“她叫冬妮娅,我爱她!”保尔看着寒冷的月亮,将照片放到唇上,“我最亲爱的格奥尔基,你有喜欢的姑娘吗?她在中国吗?”
秦北洋慢慢呵出一口热气:“我跟她在世界尽头别离,她应该早就回中国了……如果她还活着。”
“你一定很想念她?”
“嗯,我会找到她的。”
他看了一眼小镇墓兽九色的琉璃色眼睛。
第二天,红军进入鄂木斯克,解放了这座白俄的据点,海军上将的老巢。
秦北洋第一时间去了邮局,想给中国寄一封信,收信人名字是欧阳安娜,地址就写北京大学历史系。
邮局职员是个微胖的年轻姑娘,她说现在战乱,东方邮路不通,只能给莫斯科与彼得格勒寄信。她看到信封上的寄信人名字,是个俄语的“ цnhь”,就是“秦”。
“中国人,你姓秦?”
“是。”
“我的丈夫也是中国人,他也姓秦。”女职员苦笑了一声,“一年前,他离我而去,现在不晓得在哪儿呢。”
秦北洋想起父亲在鄂木斯克住过一年,他为海军上将高尔察克效劳,还跟一个俄国小寡妇同居。
“他叫什么名字?”
女职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写着三个正楷毛笔字:秦海关。
这是父亲的笔迹啊,秦北洋寻思该叫她后妈吗?这正是让老秦神魂颠倒第二春的小寡妇。
“我知道他在哪里。”他低声在柜台上说,“天堂。”
小寡妇职员请假下班,拽着秦北洋回家,说要给他看一个人。
到了一间木头房子,墙上挂着老秦与小寡妇的合影,证明她没说谎。屋里有几件中式家具,一看就是秦海关亲手做的,甚至能闻到他的气味。
不仅是父亲的气味,还有父亲的种子——他看到一张摇床,躺着一个婴儿,差不多三个月大。
“是个男孩,跟他爸爸长得很像!”小寡妇抱起孩子,放到秦北洋的眼前,“对了,他跟你也很像!”
“这是……”
秦北洋震惊了,仔细看这孩子相貌,果然是个中俄混血儿,甚至中国人的成分更多。乌黑的眼珠子,柔顺的黑头发,夹杂几根黄毛,看起来特别健壮,蹬着一双粗腿。
这孩子的后脖子也有一对赤色的鹿角形胎记。
不用滴血认亲了,这是秦海关的遗腹子,秦北洋的亲弟弟,两兄弟相差二十岁。
他亲了亲孩子,想起埋葬在凡尔赛荒野的父亲,眼泪水迸裂而出。没想到父亲在这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居然留下了一个种子。老秦用顽强的生命力,不仅打破了家族的寿命记录,也打破了三代单传的魔咒。
还得感谢这位俄国小寡妇。俄罗斯姑娘旺盛的生命力,刺激了年近六旬的中国老秦,在她的土壤里结出了三千年工匠家族的果实。
“他叫什么名字?”
“尼古拉!”小寡妇抱起了宝贝儿子,“尼古拉·秦。”
去年早春,秦海关奉命离开鄂木斯克远行,她哭成了泪人。像过去的战争一样,她知道又一个男人将一去不复返。没过多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有人劝她找医生堕胎,兵荒马乱的年头,这孩子是个累赘。当她躺在医院的床上,又尖叫着逃出来。她决定把秦海关的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孩女孩,这是她生命中的珍宝,是上帝的恩赐。
秦北洋唏嘘不已,尼古拉——末代沙皇的名字啊,父亲给沙皇尼古拉二世造过陵墓的缘故吧。
他决定给弟弟起个中文名字,秦北洋的名字来自北洋水师,为纪念战死在刘公岛的海军外公。而这孩子生在西伯利亚,一片荒凉的原野,就叫西原吧。
他用父亲留在这个家里的毛笔,在纸上写下三个正楷字——
秦西原
哥哥北洋,弟弟西原,两个名字颇为对仗工整,一看就是亲兄弟。
秦北洋吻别了“后娘”和弟弟,他留下身上所有的钱,希望这对母子平平安安。如果有机会,他一定再回鄂木斯克看望弟弟。
第六十一章 猛犸象(一)
次日,秦北洋与九色乘坐装甲列车东进,继续追击高尔察克的白卫军。
这一路势如破竹,穿越冰封的西伯利亚,秦北洋和保尔路过贝加尔湖。这座古代苏武牧羊的“北海”,世界上最深的内陆湖,藏有地球表面全部淡水量的五分之一,仍然结着厚厚的冰层。
不计其数的人影凝固在冰面上,就像一个个永恒的雕塑。秦北洋诧异地要扑上去救人,但被战友们拉回来。原来,这年冬天太寒冷了,白俄们拖家带口向中国逃亡,却在穿越贝加尔湖时被活活冻死。那年冬天,矗立在冰面上的僵尸竟有二十五万人之多,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忽然,九色冲到贝加尔湖畔,在积雪中拽出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秦北洋扶起那个人——四十多岁,五官格外立体,皮肤苍白,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不同于通常的俄国人。此人居然穿着海军制服,貌似军衔很高,白衣上有几个弹孔,已被凝固的血迹染红。
这个人快要死了。
战友们在马上催促他,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将死之人身上。秦北洋却不放手,对方睁开眼睛,双目如同鹰隼,似乎还要说话?
秦北洋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听到模糊不清的几串音阶:“普热瓦尔斯基……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尔夫娜……”
什么乱七八糟的,临终遗言?虽说俄国人的姓名又长又啰嗦,简直能跑火车,秦北洋还是记住了这四个名字——第一个是男人,后面三个都是女人。
这位穿着海军制服的白俄军官,在秦北洋的怀里断气。他被留在贝加尔湖畔,任由冰雪覆盖或饿狼吞食……
西伯利亚,继续向东前进,穿过零下三十度的荒野。
战友们安营扎寨,就着篝火聊天。秦北洋听到一种传说——白俄临时政府逃亡时,带走了五百吨的沙俄帝国的黄金储备,谁也不知道这些黄金的最终去向。
他想起贝加尔湖畔的冰雪中,穿着海军制服的男人的临终遗言。
突然,秦北洋再次胸口剧痛,以至于在地上打滚,九色着急地看着他,却又不敢靠近他,以免加深他的痛苦。
保尔·柯察金陪他去看军医,无法给出准确诊断,野战医院没有x光机。
癌症复发了……
秦北洋早已淡然,自己这条命啊,早在半年前就该没了,如今多活一天就是赚了。
穿过布里亚特草原,外贝加尔森林,翻越外兴安岭,走向阿穆尔河——中国的黑龙江,曾经全部是尼布楚条约规定的中国领土。火烧圆明园前后,俄国从清廷手中割占了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的大片国土。
祖国不远了。
越过清朝时代的国界,外兴安岭的积雪厚得吓人。小分队被迫拉成一列长队。皑皑白雪反射着阳光,最容易伤害到人的眼角膜,许多红军战士们都害了眼疾,严重的短暂失明——这是雪盲症,必须避开雪地反光。
九色前驱,秦北洋与保尔各自戴上墨镜,两马当先,走过荒芜的山坡,突然出现一头硕大的老虎。
“西伯利亚虎!”
保尔·柯察金叫嚷起来。秦北洋记得在光绪帝的地宫,“制兽九宫”的第八宫验收,见到过老虎作为镇墓兽的牺牲品。照《水浒传》的说法,那是被武二郎打死的吊睛白额大虫,此刻却是一头真正的森林之王。
老虎气势汹汹地扑来。大白天,九色无法变身,只是一条猎犬,否则别说是老虎,就算恐龙来了都没事儿。战马全都惊了。秦北洋不想牺牲黑骏马,他向老虎打了一枪,但在马上剧烈颠簸,完全无法瞄准。
猛虎咬住了马脖子。秦北洋的肺叶灼烧,格外虚弱,从战马上被掀下来,几无还手之力。
保尔一同坠马,步枪掉入一米多深的雪地。秦北洋背后的唐刀被冻住,根本抽不出刀鞘,十字弓也一样。后面的红军队伍还没跟上,他俩和九色只能朝山下奔逃,一脚踩入虚空。
自由落体……
落向不知何处的地狱,自从上回掉入北极的火山口,他就不再恐惧坠落感。
摔到坚硬的地面。皮肉和骨头剧痛。秦北洋喘息着,点起一根火柴,短暂照亮了九色与保尔,乌克兰人惊魂未定:“我们还活着吗?”
“当然。”
他们掉到了一个冰窟窿里,冻得几乎能粘住手指头,但切削得非常光滑,明显是人工制造出来的。火柴很快烧光,保尔身上有个手电筒,向着冰窟深处而去。这一带都是永久冻土,泥土比铁还硬,能开凿出这样的冰窟窿,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工?
九色的琉璃色眼球也亮了,欢快地朝前冲去,这一切都告诉秦北洋——这是个古墓。
不错,地上有一些人工制品,弓箭、木棍、石器,看起来颇为原始。
让人意外的是,秦北洋发现了象牙,非常多的象牙,堆积在冰窟中心,估计有上百对。在这冰天雪地的外兴安岭,怎么可能会有热带才有的大象?
但这种象牙很特别,比普通的象牙更长,前段高度弯曲,像一个硕大的钩子。
片刻后,他们发现了人类。
永恒的人类。
秦北洋、保尔还有九色都被怔住了,他们看到几十个赤身裸体的人,静止在冰块之中,栩栩如生,双眼睁开,凝视着三个闯入者。
这些人的长相都是西伯利亚土著,略有几分像蒙古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禁锢在冰块之中,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秦氏墓匠鉴》说过,上古时北方肃慎氏部落,曾有罕见的“冰葬”习俗。这回亲眼所见了,古人用原始工具开凿冻土层,把尸体放在冰块中,千年万载而不腐,就像北极奥丁的木乃伊。至于为何赤裸?每个人赤条条来到这世界,理所应当赤条条离开。
保尔的手电筒只能照亮一小块,他慢慢移动方向,照出一大片黑色毛发,像森林里垂落的藤蔓。他吓得摔倒在地,秦北洋也看到了那个庞然大物。
九色变成幼麒麟镇墓兽,用鹿角保护他俩,吐出琉璃火球,照亮整个冰窟。
秦北洋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一头大象。
如假包换的大象,矗立在冰窟深处,有三个秦北洋那么高,二十只西伯利亚虎那么大,一对蒲扇般的招风耳,垂落到地面的粗长鼻子,两根锋利弯曲的象牙——截然不同于照片上的亚洲象与非洲象,更不同的是它浑身长满棕褐色的毛,就像一只大棕熊的皮毛。
“猛犸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