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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灼华却是屏气凝神,手起针落之下,一口气穿进九根丝线,安之若素地立在下头,微微抚动鬓边丝发,一身轻罗小衣格外从容。
高几上的花梨木填漆托盘本来被大红彰绒遮盖,伴随着被仁寿皇帝身边的何公公揭开,那琳琅的珠光宝气引得全场哗然,众人都将目光锁定在那对璎珞上头。
今日的彩头是大阮帝赏下,一对分别嵌着九粒桂圆大小鸽血红宝石的赤金八宝璎珞,当真价值连城。谢贵妃本想凭着自己手上功夫志在必得,没承想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眼瞅着一对璎珞归在陶灼华手上,对她的恼怒更添了一重。
纵然前头步步荆棘,陶灼华却不惧与谢贵妃为敌。虽然依旧寻不到隐藏在宫中最深的那个敌人,她却已然笃定谢贵妃在当年的事上也横插过一手。
两人之间只差守着仁寿皇帝撕开那层虚伪的面纱,况且单冲着谢贵妃想要扶持何子岩上位,窃取本该属于何子岑的东西,她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德妃娘娘不晓得陶灼华心间真实的想法,只瞧她不管不顾替自己出头,自己却始终对她的身份有些膈应,心上的歉疚便又添了一重。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这么好的姑娘,错过了这个村可是不会再有这个店。德妃娘娘想到何子岑冲陶灼华那满是温柔缱绻的一眼,一时只能无声叹息,想要再好生合计合计。
瞧着谢贵妃一幅咬牙切齿,却偏偏只能装作温柔淑婉的样子,德妃娘娘暗觉好笑,却故意招手向陶灼华道:“拿着你的彩头过来,叫本宫也开开眼。”
陶灼华恬静而笑,将璎珞呈到德妃娘娘面前,自己露出抹清素若珠的笑意。
一对矜贵的璎珞,前世便是在这个乞巧节上由谢贵妃抢得,压了德妃一头。
前世陶灼华被册封为宸妃时,已然是贵太妃的谢贵妃依旧心存讥讽,特意以此物相赠,依然暗喻当年的乞巧节上自己压了如今的太后娘娘、昔年的德妃一头,气焰十分嚣张,让何子岑十分恼怒。
爱屋及乌,陶灼华纵然十分喜欢那对璎珞,却因为敬重德妃娘娘而一直无缘配在身上。后头火烧了青莲宫,这些东西若不是成为一抔飞灰,便是永沉宫底了。
各人心思各异,仁寿皇帝面前摆着碟去了皮的紫葡萄,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下头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然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谢贵妃与德妃娘娘二人的相争是势在必行,各人为了各人的儿子,便永远不可能太平。让仁寿皇帝始料不及的是陶灼华竟毫不顾忌地为德妃出头,颇有些不管不顾,在形势依旧五五分成的时候,一个小姑娘却聪明地学会了站队。
想起去岁的寒冬腊月,这小姑娘顶着脸上的伤痕跑去自己的御书房求救,那种不管不顾的勇气曾让他记起先皇后。今夜的乞巧节上,依旧是那一日的小姑娘再现,重又意气勃发地立在了他的面前。
到不只是陶灼华,从前沉默得像个影子似的何子岚,如今竟也学会了出头,敢随着谢贵妃穿进七根之数,到与从前诺诺的性子大不一样。
仁寿皇帝目光虽未在这个庶女身上停留,心上的关注却从未稍减。
至于叶蓁蓁嘛,仁寿皇帝的眸色却是暗了一暗,小妮子陪在谢贵妃身边待了这段时日,学会了抱朴守拙,懂得极好地替自己经营,偏就是聪明得有些太过,不晓得该急流勇退。
只要一想起前些时叶家的风光筵席,仁寿皇帝心间便有些不虞。他心间的盘算从未稍停,却依旧挂着幅笑容望着下头的姹紫嫣红。
谢贵妃从前柔婉,如今在后宫只手遮天,便渐渐有些颐气指使。仁寿皇帝回想当年她小鸟依人、青丝绾系的十八年华,如今虽然满头珠翠,却添了层陌生。
反是瞧着德妃娘娘二十年如一日,一样的淑婉高贵,从不轻易与人树敌。只是为母则刚,如今为了儿子也学会了自卫,敢公然拿言语讥诮着谢贵妃。
从前的大好年华如水逝去,仁寿皇帝晓得自己鬓边也有了早生的华发。他望着面前的故人,不觉思念起先皇后、许馨,还有何子岩的故去的母妃,那一个一个曾经伴在他身边的韶华女子。
宫人各自散去,御花园里徒留了满殿银灯,仁寿皇帝在一众妃嫔们的企盼中,破天荒地没有翻什么牌子,而是吩咐何公公摆驾坤宁宫,想去缅怀一下先皇后。
弯月如勾,坤宁宫的布置一如从前,宛如在这里住过的两个人都不曾离去。仁寿皇帝缓缓踱着步,从先皇后的寝宫后门绕出,又立在一所熟悉的偏殿前头。
椒房专宠,是他能给许馨的最大恩情。面对着偏殿内豪华的陈设,许馨那张倾世无双,却又总是默默含愁的目光又如翦翦秋水,似月光般洒落在他的全身。
宫中之宫,他想给她最大的欢娱,却依然是个出不去的金丝笼。
第二百零六章 中元
陶灼华伴着德妃娘娘行了一程,两人在芜廊边的花墙边分手,德妃娘娘屏退了身边的宫人,拉着她的衣袖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悄然说道:“往后万不可如此出头,谢家根深蒂固,你还须处处小心。”
连从前的皇后娘娘都能扳动,德妃如今对谢贵妃充满了忌惮。她眼望着与先皇后眉眼依稀相似的女孩儿,忽然有种深深的恐慌,生怕这霁月皎皎的小人儿也被谢贵妃所害,忍不住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七月的夜风抚动陶灼华身上的轻罗小衣,她一双美目顾盼间熠熠生辉,亮若星辰,并没有丝毫的惧怕,而是冲德妃娘娘深深敛礼道:“多谢娘娘提点,只是敌我已分,该来的总归要来,灼华不惧什么暴雨倾盆。
德妃一时无言,不晓得陶灼华究竟悟出了多少玄机。她这番话是仅仅意指今日乞巧节谢贵妃的盛气凌人,亦或影射着何子岑与何子岩的二虎相争?
对方既肯表明态度,德妃自然喜欢身边多一个同盟,她轻轻拍着陶灼华的手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本宫知晓了。天色不早,快些回去歇息。”
各怀着心思从花墙边离开,德妃眼望陶灼华的背影五味陈杂。想着宫中终归没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德妃吩咐绮罗明日一早便往清平候府递话,要宣自己的亲妹妹入宫,议一议何子岑的终身大事。
几番清雨微寒,乞巧节的脚步还未走远,又是中元节的日子渐渐临近。
被和子送去陶府的忍冬终日被绑在柴房,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她每每想到勾栏间的龌龊不堪,更是打定了主意不入那个火坑。
从送饭的小丫头口中打听到,中元节这日陶府要替陶婉如做一场法事,夜间送完纸钱便会早早关门闭户,她不安份的小脑瓜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借机脱身。
寻常人家中元节这一夜里都会十分忌讳,鲜少有人在府中走动,只怕冲撞了循着时机出来觅食的鬼魂。平时陶府戒备森严,忍冬几番欲逃都无法可想,如今想着这一夜大约便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忍冬早早便开始谋划。
从前随着兄长学过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忍冬一直藏而不露,她想着只要绕开外头守门的家仆,只对付个送饭的小丫头必定绰绰有余,便打定了主意默默等待时机。平时依旧装着循规蹈矩,一幅老实认命的样子,还偶尔与送饭的小丫头说上几句话,叫她渐渐放松警惕。
苦盼了几日,忍冬终于盼得中元节到来。因着柴房离得前院遥远,她听不清前头的动静,只能借着一线门缝中往外张望,自然什么都瞧不清楚,只得重重叹了口气,盼着送饭的小丫头快些到来。
天将擦黑时,忍冬支着耳朵细听,好不容易听到前院有隐约的木鱼和诵经声传来,想是那场法事刚刚开始。小丫头大约也敬畏鬼神,生怕黑天走夜路,便提早来给忍冬送饭,先替她解开臂上的棕绳,再将食盒提到她的面前。
“你今日快些吃,吃完了我好早早将柴房上锁,省得外头乌漆麻黑的要吓死人的模样”,小丫头絮絮叨叨说着,将筷子递到忍冬手上。
忍冬口间唯唯诺诺应着,实则早有准备,仗着从前跟兄长学过的几式小擒拿手,拿手肘精准地撞在小丫头胸口,击得小丫头哼都未哼一声便疼晕了过去。
三下五除二拿绳子把小丫头绑好,只怕她醒来叫嚷,忍冬再撕了块裙布塞到她的口中,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门开了条缝儿往外细看。
院中依旧三五不时有人走过,远处的廊下还立着两个家丁,这时节根本不能出行。忍冬叹了口气将门关好,重新坐回到柴堆之上养着精神。
黑夜渐渐降临,外头的木鱼与颂经声渐渐消失,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也无影无踪。正是万籁俱静,唯有琼华高高挂上中庭,洒着比平日更为静谧的光晕。
小丫头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瞧着柴房里漆黑一片,想要大声喊叫才发觉自己被人捆住了手脚,又封住了嘴巴,不由得惊恐万分,眼里一片惶惶不安。
忍冬生怕弄出动静,并不敢杀人灭口。她只向小丫头做了个恐吓的手势,低声喝道:“不想死就老老实实躺在这里。”
见小丫头面露恐慌,忍冬不再理她,而是悄然敞开了柴门。七月半的夜晚阴气森森,连素日常见的月光也显得格外诡异。
想是前头那场法事已然做完,空气间满是香烛烧纸的气息,廊下的家丁果然已经不见。月光下的虬枝似崎岖的鬼木,又似是暗夜的幽魂,让忍冬心间一阵一阵的害怕,踏出柴房的脚几次又悄然缩回,终归舍不得这最后的机会。
在心底暗暗咒骂着陶灼华,忍冬此时想的全是怎么回到大裕告上一状,求得瑞安长公主伸出援手。她瞧无声息地溜了出来,惶惶地四处一顾,又将柴门轻轻掩上,不叫人发现端倪。
大户人家的院落格局大抵是前门、后门、腰门、角门,忍冬望着院子里熟悉的格局,到不觉得陌生。她暗自定了定神,沿着花墙溜出院去,又绕过一个跨院,渐渐接进了陶府的后门。
忍冬避在墙角边凝视细听,偌大的陶府里果然没有一丝动静,想是都晓得中元节该敬畏鬼神,没有一个人在宅子乱走。
心间暗叫着侥幸,忍冬推开虚掩的月亮门,一脚便跨了出去。只想着快些穿过这处后园,想法子翻出陶府的院墙。
风动簌簌,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忍冬抬头瞧去,却瞧着前头一株崎岖的柳树下,有一缕幽魂身着白衣,黑发覆面,手上还提着一只血红的灯笼,惨兮兮向自己飘来。
鬼魂口间发出嗬嗬的声响,裙裾无风自动,在血红灯笼的映衬之下竟然没有影子,活脱脱骇死人的模样。
疑心生暗鬼,忍冬只认做厉鬼索命,刹那间三魂七魄丢尽。
第二百零七章 红柑
月影下的魂魄无声逶迤,长长的白袖拖曳在地面,那点血红的灯笼便似是地狱的勾魂使者,无处不带着诡异。
忍冬惊慌失措,只觉得周身冰寒刺骨,连空气都凝滞得无法呼吸。
惶然间后退了两步,那鬼影却好似步步紧随,伴着夜风向她临近。只听得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夜空,惊起人一地鸡皮疙瘩,忍冬整个人软软地委顿了下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不远处有灯光亮起,几个家仆手里掌着灯,扶着老管家往这边走来。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