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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中一片荒芜,从前高嬷嬷所居的木屋积了厚厚的雪花,房门半掩半开,里头到依旧有床榻桌椅之物。白雪覆盖之下,从前那几畦青碧的药田越发萧瑟,不再一丝生机。几树百日红亦是枯枝败叶,再没了往日姹紫嫣红的风景。
谢贵妃好似很有兴趣,她命李嬷嬷进到屋里瞧瞧还有些什么东西,自己却蹲下身子,拿戴着玳瑁护甲的手轻轻拨开药畦上的白雪,露出下头赤黑的焦炭土。
纤手轻扬之间,小小的瓷瓶顺着谢贵妃的宽袍大袖滑落,掉进被她拨开的泥土中,再被小心地掩埋起来。谢贵妃再冲正在屋里转悠的李嬷嬷说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高嬷嬷虽然不在了,这处药畦大约不会就此荒芜,叫内务府的人打理打理,好过闲着这片地。”
李嬷嬷琢磨着谢贵妃话间的意思,也暗暗触动前事,心上打了个寒噤。她会心地点头道:“娘娘放心,奴婢自会办妥。”
谢贵妃拿帕子擦了擦指上沾着的积雪,这才满意地立起身来。复命李嬷嬷将柴门掩好,也不急着回宫,便去寻住处离着这里不远的木昭仪说话。
一树亭亭如盖的苍松之后,转出菖蒲纤细的身形。她本是替陶灼华折梅,不觉走得远了些,却瞧见谢贵妃主仆两人一直走到御花园的深处,又在高嬷嬷的木屋前头徘徊,这才借着些松柏的掩映悄悄跟随。
此刻望着谢贵妃离去的背影,菖蒲弯若杏仁的双眸中写满了疑惑,只得捧了折来的梅来,预备回去说与陶灼华知晓。
宫中人调来调去,菖蒲回宫时瞧见新来的几个小丫头随在和子身后个规规矩矩地往青莲宫走,便知是他新领回的洒扫丫头,便从后头唤了和子一声。
和子扭头见是菖蒲,亲亲热热唤了声姐姐,便叫那几个小丫头给她磕头。
打眼瞧去,新换来的这四个丫头到也眉清目秀,菖蒲性情和善,忙请众人起身,便与和子一起往清莲宫走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温情
青莲宫间扫出了一条干净的甬道,菖蒲刚转过墨画秋波的大插屏,茯苓便欢欢快快地迎出来。她接了菖蒲手里的腊梅,两个女孩子一起翩然走过。
和子璨璨轻笑,冲两个人打过招呼,这才顾得上分派那几个粗使的丫头。他招手唤了小明子来,吩咐他将人各自领下去,再安排住处。
秋香手上挽了莲灰色的包袱,规规矩矩随在小明子身后,却偶尔抬起眼眸,望了望已然折向抄手游廊的茯苓与菖蒲。那两人一着浅紫、一着淡粉,剪裁和度的丝棉宫衣袅娜娉婷,即使在冬里也能掐出细细的腰身,宛若早春初绽的玫瑰。
将手轻抚上略略显粗糙的衣袖,干净的靛蓝棉布宫裙虽然合体,却总是显得怆俗。秋香压下心底无声的叹息,羡慕地往着前头越来越远的身影,来青莲宫的第一天便为自己定了新的目标。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不能做一辈子的洒扫宫女,要趁青春年少好好往上攀爬,便是做不到掌事姑姑,也要混到似茯苓与菖蒲那般体面的身份。
这想法也不是空穴来风,被内务府的人挑走时,长春宫的李嬷嬷刚好在场,还曾赞她样貌周正,到不似个洒扫宫人。说者无心,听者便有了意,秋香夜来揽镜自顾,对自己的品貌到也算满意,那股子想往上爬的心思便渐渐活络起来。
青莲宫里奴才不多,便是秋香这样的粗使丫头也每人分得一间小小的卧房。
在小明子的指引下,她寻到了自己的房间。秋香极会来事,冲小明子恭敬地行礼道了谢,这才进得屋来放下行李,便开始快手快脚收拾自己的东西。
打开包袱将仅有的几件衣衫收进柜子,秋香却不经意触到了一枚暖黄色的荷包。上头绣着早春二月的飞燕轻尾似剪,将碧绿的杨柳裁成一幕幕烟雨丝绸。
原是那日李嬷嬷瞧着她对眼,随手赏了枚荷包,还赞与她投缘。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轻抚着荷包上的烟雨春景,秋香不觉又想起李嬷嬷热络的眼神。当日李嬷嬷还曾有些惋惜自己晚来一步,这么好的宫人却让清莲宫挑去,她对着秋香笑吟吟说到来日方才,秋香便将这话牢牢记在了心上。
秋香小心翼翼地将荷包收起,搁进最底层的抽屉里,眼前愈发有了憧憬。
年前这宫人们的最后一次调整多是换了些粗使的宫婢,德妃娘娘便未曾十分用心,都交由手底下的人去做。她如今正忙着预备过年的月例与赏钱,摊开帐簿一笔一笔瞧着宫里的开支,想着如何能算计得面面俱到,还能替宫里节省些银子,这么一用心,灯烛下凝眉沉思的仪态格外恬静。
仁寿皇帝进了长宁宫的大门,止了宫人的通传,自己悄然踱进了暖阁,映入眼帘的便是德妃娘娘这幅安然又略带些认真的神情。
长春宫里只是春风偶然吹起,他时不时也会留恋谢贵妃宛若二八佳人的绮艳,享受她的小鸟依人。相比而言长宁宫才更像是家的安宁,德妃娘娘由始至终都是给他一个最温暖的港湾,让他可以放下一切戒备,享受些家人的温馨。
仁寿皇帝轻轻唤了声德妃娘娘的闺句,便倚着她身畔的书案将帐本轻轻一阖,低低叹道:“明日再瞧还不是一样,何苦糟蹋你的眼睛。”
德妃娘娘这才发觉仁寿皇帝近在眼前,半羞半恼宫人不曾提前通禀,又往身上一瞧,自己靛蓝色飞云覆彩的寝衣到也合仪,这才嫣然一笑。
没有宫人在侧,德妃娘娘难得娇嗔了一回。她也不向仁寿皇帝行礼,只是往旁边一靠,臻首便倚在了仁寿皇帝怀中,低低抱怨道:“臣妾又不想理这些东西,只为着年节渐近,先把这些奴才们的月钱发下去,也好叫他们过年。”
国库空虚,除却几位亲信大臣知晓,后宫里便唯有德妃娘娘略知一二,她除却自己精打细算,还每日殚精竭虑,一丝一毫都替仁寿皇帝打算,偏又要维持着大阮的体面,到时常添些体己东西进去。
仁寿皇帝轻抚着德妃娘娘如云的鬓发,嗅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复又轻轻叹道:“这些日子有劳你。咱们最多再过两年苦日子,便能补上从前的亏空。”
德妃娘娘柔柔笑道:“天塌下来也有陛下撑着,臣妾才不为这个操心。若说陛下要过苦日子,又有哪个会信?单瞧您寿宴上收到的礼物,便样样金尊玉贵。哪一样拿不出,抵不过寻常人家一辈子的血汗钱?”
这样妙语如珠的德妃到极为少见,仁寿皇帝愈发龙颜大悦,他将下颌轻轻抵在德妃娘娘的发髻上,揽着她的腰身说道:“食不能食,用不能用,单单放着更不曾赏心愉目。你若喜欢,尽管都拿了去,朕又不稀罕那些东西。”
说到此处,仁寿皇帝到想起何子岚做给自己的便靴。他牵着德妃娘娘的手坐上暖炕,指着足下那双便靴说给她听,十二分地赞何子岚有心。
原来第二日晚间仁寿皇帝回到寝宫,小太监过来给他脱鞋,他一时心血来潮,便命何平将那何子岚做的那双靴子寻出,穿在殿内走了走。
靴子在一众矜贵礼物中瞧着不起眼,却是最为用心。何子岚特意纳了千层布底,一针一线缝得密密实实,大小肥瘦刚刚合适,仿佛量衣度造一般。
仁寿皇帝平日的穿着都由司针坊的司正亲自操针,半点也马虎不得。偶有些得宠的妃子替他做些针线,多不过寝衣锦袜之类,显少有人知道他的鞋子尺寸。
何子岚向来不与司针坊打交道,宫中显少有人会买她的帐,必然不会是从司正口中问出,偏又做得这般合适,到让人感念她的一片苦心。
深宫之中,帝王的宠爱一直会是把双刃剑,仁寿皇帝怀着对许馨的满腔爱怜,想要护这一双儿女周全,便只能狠心地选择漠视。女儿不因自己的冷漠而心生怨言,反而时时满腔敬慕,让仁寿皇帝心里颇不好受。
第二百五十二章 叙话
此刻长宁宫里仁寿皇帝与德妃娘娘你侬我侬,刚好提及寿宴上的礼物,不能与旁人说的言语便冲口而出。
仁寿皇帝抬起脚,将何子岚做的靴子拿出来显摆,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德妃娘娘瞧得仁寿皇帝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将心底的疑虑提了一提。
她挪到仁寿皇帝下首坐下,半偎半依在帝王怀中,却又仰起脸深情地望着仁寿皇帝问道:“若论及陛下疼惜儿女,其实都是一样。臣妾晓得子岚姐弟在陛下心里一样重要,偏是平日瞧着冷漠太过,现如今七皇子是唯一不被封王的皇子。臣妾愚钝,竟难以琢磨陛下的心思。”
仁寿皇帝端起炕桌上的大红袍啜饮了一口,将杯子重重一放,一丝叹息便自唇间溢出。他低缓的声音徐徐响起:“也便是在长宁宫内,朕还能说几句心里话。朕又不是铁石心肠,如果忍心看着一双儿女不闻不问?”
先皇后罹难之前,她唯一的儿子便早早离开人世。初时以为只是天灾,先皇后临终之时才隔着帘子对仁寿皇帝哭诉,她一直怀疑是人祸,却苦于没有证据。
那时节坤宁宫里连着几人出豆,连中宫皇后都不能幸免。先皇后只怕过了病气给仁寿皇帝,抵死不叫他立在自己榻前,夫妻二人只是隔着道锦帘说话。
先皇后唤着故去麟儿的小名哀哀叹道:“陛下,您的宠爱便是把双刃剑。若甄儿不是您首选的太子,他大约便不会招来这场横祸。臣妾又何辜,却只为挡了某些人的路,便去得这般不明不白。”
这是先皇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揭开仁寿皇帝不想瞧见的一幕,明知这话里多是臆测,仁寿皇帝却始终觉得有几分道理。
身为一国之母,尚难以庇佑自己的亲子,更何况无人疼惜的何子岚姐弟。仁寿皇帝狠着心选择对一双儿女漠视,只指派何平暗地里照应,他们到果真平安长大,没有遭遇大皇子所遇的灾祸。
将德妃娘娘揽在怀里,仁寿皇帝有些伤感地说道:“子岑兄弟年小之时,朕便一直允你将他们养在你的宫里。两兄弟同进同出,旁人不好下手。待他们年龄大些,朕又命他们早早开府,远离宫中是非之地。朕不怕旁人说朕心硬,只为保全这几个孩子的性命。”
德妃娘娘听得感动,热泪不觉晕湿了眼眶,将头轻轻靠向仁寿皇帝怀中。
仁寿皇帝有些话藏在心中不吐不快,今日守着德妃娘娘索性说个痛快。他指着长安宫的方向道:“子岕虽不封王,以后却不必就藩,便留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明着不护他,暗地里又怎会袖手旁观?”
宫中所传的许馨与仁寿皇帝是一个版本,德妃娘娘却深信此间必定有着旁的隐情。以仁寿皇帝的自持,便是在酒后也不会跑去坤宁宫临幸一个罪臣的后裔。
听得他如此替何子岕打算,德妃娘娘便对自己的猜测更了然在心。她并不往下追问,只就着何子岚所做的靴子赞了几句,一朵解语药似的说道:“陛下疑惑子岚何以会晓得您的尺寸,待臣妾旁敲侧击过了,便将答案说与您。”
“几日不见,你到越发刁钻。”仁寿皇帝见德妃娘娘软语娇言,越发心神荡漾,便俯身将德妃娘娘轻轻抱起,两人挪至早便铺好锦被的紫檀木软榻上。
随手抚却了低挽的帐帘,长宁宫里红烛桦影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