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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岚针线上功夫深厚,从前又常瞧见高嬷嬷缝制的东西,对她的手艺十分熟悉。何子岕前些时穿了件淡灰暗菖蒲纹的外衣,她一眼便瞧了出来,却故意问何子岕可有高嬷嬷的消息。
何子岕霁月彩云般的脸上挂着澄澈的笑容,冲她微微摇头道:“姐姐既然不喜欢高嬷嬷,她如今出了宫,子岕便不与她走动。”
话虽然体贴,却更让何子岚窝心。她只是敷衍而笑,再不曾多说一言。
这对姐弟与高嬷嬷的关系显然大相径庭,见陶灼华若有所思,何子岚生怕陶灼华以为自己捧高踩低,闷闷低着头道:“灼华姐姐,我不是瞧不起外祖家中的老仆,只为她爱搬弄些事非,生怕子岕钻了牛角尖。”
这样的何子岚,究竟是什么时候与瑞安扯上了关系?陶灼华收回自己凝视的目光,掩饰地笑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七皇子心思单纯,你做姐姐的考虑多些,自然是应当的。或者时机许可,你们姐弟二人便能敞开心扉。”
这对姐弟同时令陶灼华迷惑,若何子岕打从现在就因为许长佑而与瑞安有些联系,又是什么缘故使得他与瑞安反目成仇,又死在对方屠刀之下?
亦或何岕心存大义,阻止瑞安北上无果,断送自己的性命?
陶灼华与何子岕不熟,点许细微的了解都来自何子岚的口述,更难分辨真伪,只得将点点疑惑都埋在心里。
进了十月间,大阮皇城之中的朔风又是扑面。陶灼华寻了个机会,去瞧多半年未曾谋面的刘才人,想多了解一下如今大裕的朝政。
李隆昌已然走得极好,他牵着刘才人的衣角,露出半个面庞,却又瞪着黑水银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瞧着陶灼华,倏然间绽开童真无忌的笑容。
刘才人将儿子温柔地抱在怀里,指着陶灼华让他唤一声姐姐,陶灼华连连摆手道:“殿下身份尊贵,他这样的称呼,灼华如何敢当?”
“若没有你,又何来我们母子的今日?”刘才人抚着李隆昌的发际,冲儿子鼓励地笑道:“昌儿乖,好好唤声姐姐,姐姐便有好东西给你。”
娇娇软软的声音便如天籁,在陶灼华耳畔响起。李隆昌吐字清晰,认认真真唤了声姨母,到让陶灼华慌不迭手。
她忙忙解下身上祖母绿的双鱼拱莲环形佩,递到小孩子手上,再冲李隆昌笑道:“殿下真乖,这个留着给您玩吧。”
李隆昌手上拿着玉佩,由乳母抱了下去,刘才人眼中依然含着些感激,她冲陶灼华说道:“我并不是与你虚悬客套,从前有心与你结拜,却碍着昌儿的亲嫂嫂是您的妹妹。便只好沾些便宜,高了你一辈。让昌儿唤你一声姐姐,却是诚心诚意。”
从前还与陶灼华有些客套,刘才人不敢轻易交心。如今因着从前景泰帝身旁的三大护卫,还有许三等忠心的老人,刘才人与李隆寿之间的消息互通十分便捷。
晓得陶灼华、苏梓琴这对异姓姐妹都是自己人,刘才人对陶灼华便不似从前那般客套,心里亲近了许多。她牵着陶灼华的手道:“快坐下来,前些时陛下还有口信儿传来,瑞安那贱人上蹿下跳,气焰十分嚣张,下一步该怎么走,咱们好生合计合计。”
风吹雪落,笼着炭炉的室内温暖如春。刘才人雍容端起茶来,眼中渐渐含了睥睨的神气。新仇旧恨、前世今生,两个深深为瑞安所累的女子,开始了思虑周祥的谋划。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念
霜染微寒,又是朔风满园,青莲宫里新放了月例,陶灼华还特意自掏腰包,为宫人添了身过冬的新衣。
秋香得了月例,连同这些时日攒下的一些赏赐,一共存了三两银子,都喜滋滋地装进荷包里。想着前些时父亲生病,家中一定等着用钱,便要趁着两月一次休沐的机会将钱送出。
娟娘从不苛责下人,晓得她有些孝心,不仅爽快地允了小丫头的所求,还特意收拾了几件半旧的衣裳,要秋香拿给她的母亲。
秋香将东西收拾停当,挽了个青布包袱便急急去内务府求了出宫的对牌,也不舍得雇车,只一溜小跑往家直奔。她家住在城南的针巷子,顾名思义那街道极窄,可想而知左邻右舍都是穷苦人家。
想着幼弟大约有段时日不见荤腥,父亲生病需要调养,秋香路过集市时便咬咬牙拿铜钱买了只烧鸡,又割了一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提在手里。
吱呀呀推开虚掩的院门,弟弟却并未如预料般循着香气从屋里飞奔而出,反是母亲王氏端着一盆好洗好的衣裳出来,见了秋香欢喜地唤了一声,忙放下手里的木盆,来接她手上的东西。
秋香便疑疑惑惑地问道:“父亲身体可好些了?怎么不见宝儿出来?”
“好多了,好多了。”秋香的父亲循声轻咳着从屋里走出,一脸沟壑的庄户汉脸上虽然还有几分病容,却比秋香上次回来舒展了许多。
他慈爱地望着女儿,眼中有些掩饰不住的歉意:“多亏你上次捎回的银子,父亲抓了几幅药,如今身上松乏了许多,到难为你在宫里受累。”
“不过是做些洒扫的粗活,又能受了多少累”,秋香生怕父亲被冷风扑到,忙将提着的东西往王氏手里一放,便扶了父亲的臂膀,将他搀到堂屋里坐下。
王氏脸上是喜滋滋的笑意,她将烧鸡与猪肉搁进厨房,转而撩起腰间系的围裙擦了擦手,再抓了一小簇平日不舍得喝的茶叶冲到茶壶里,风风火火地提回堂屋,给丈夫与女儿各斟了一杯。
秋香四顾一望,依然不见兄弟宝儿的身影,便再问母亲道:“宝儿莫不是去了哪里淘气?您莫叫他与后街那些个淘气包们搅合在一起。”
父母都是庄户人家,却有心叫兄弟识文断字。因此秋香省吃俭用,想替弟弟攒些奉束,好能送去学堂。她将系在腰间的荷包解下,捧出新攒的三两银子,尽数交到母亲手上,再甜甜笑道:“到了年节底下,赏赐必然比平时多些,明年春暖花开,大约便够送宝儿去学堂了。”
眼见秋香依然环视四周,在寻找弟弟宝儿的身影。王氏难掩一脸喜色,故意卖了个关子道:“宝儿横竖不是淘气,你猜猜他去了哪里?”
秋香瞧着父母都是喜上眉梢,心间蓦然一动,小心翼翼地猜测道:“难不成宝儿如今便是在读书?难为他这么用功,听着我的动静也不出来。”
王氏拉了秋香坐下,冲她说道:“你只猜对了一半。宝儿是在读书不假,却不是在咱们家里。说起来你当真遇到了贵人。前些时有位李嬷嬷领着人来了一趟,说是瞧中了你的勤快,有心提携一二,特意想来瞧瞧咱们是不是清白人家。”
提起那位慈眉善目的李嬷嬷,王氏一直赞不绝口。
李嬷嬷来秋香家里时,连坐也未曾坐下,只听说宝儿已经九岁了还不曾读书,便着人在前街的私塾上替他交了一年的奉束,又留下了十两零用银子。
王氏喜不自胜地说道:“那位李嬷嬷瞧着咱们是正经人家,孩子也知礼听话,才肯对咱们这般提携。宝儿如今在跟着郑先生念书,中午回来吃饭你便能见着。”
竟然是李嬷嬷对自己这般照应,秋香还记得她去岁春节时送与自己的锞子,眼中不觉一热,冲王氏说道:“那位嬷嬷不但是位贵人,还是贵妃娘娘眼前的红人。您瞧着她慈眉善目,其实在宫里跺跺脚,地也能颤两颤。”
王氏听得又惊又喜,拉着秋香的袖子问道:“既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你这样的小人物是如何攀上了高枝?难为人家还肯送了宝儿去读书。”
想着李嬷嬷素日曾说喜爱自己的伶俐聪慧,秋香有些得意地一仰头,冲王氏显摆道:“我是小人物又如何?李嬷嬷偏就喜欢我的伶俐。她老人家还说,待过些时日想法子将我调去长春宫中,就在贵妃娘娘面前侍候。”
打从第一次在青莲宫中瞧见了茯苓与菖蒲榕体面,秋香便没想止步于一个粗使的丫头。既有李嬷嬷肯费心提携,更强如跟着个质子。她眼前一时美景如画,好似瞧见了自己穿金着银,颐气指使地调教着新入宫的小丫头们。
这些言语王氏听不大懂,只记住了秋香有机会去长春宫。她便热切地拉着女儿的袖子嘱咐道:“你若真有这样的福份,便是咱们祖坟上冒了青烟。那么好的老人家,你若是有机会在眼前做事,可要勤勤苦苦,更懂得知恩图报。”
秋香甜甜蜜蜜应着,脸上泛起些许容光。便请母亲将五花肉加些粉条与白菜一锅炖了,又将烧鸡撕成小块码在盘中,齐齐整整端上桌上。
只为父亲咳嗽,她特意将烧酒汤烫热,给父亲斟了一小盅,再等着兄弟回来,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顿饭。
彼时幸福好似在向这个虽然贫苦、却清白上进的人家招手。无论是秋香还是她的父母,都不曾料到这是她们亲人间最后的一次谋面。
秋香记着父母的嘱托,回到宫中还特意寻了个机会去给李嬷嬷磕头,多谢她对宝儿的恩典。李嬷嬷含笑拍着她的手道:“你兄弟瞧着便是聪明孩子,他的前程便攥在你的手里。是要向你父亲那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刨食,还是识文断字争取考个功名,便全在你一念之间。”
瞧着李嬷嬷有些陌生的眉眼,秋香蓦然一阵心悸,不晓得该如何答对。
第二百七十五章 小年
飞雪簌簌之间,已然又是一年。
腊月二十二那日,陶灼华请了德妃娘娘示下,想回陶府与黄氏一家人过小年。
德妃一直可怜小姑娘孤身在外,不仅欣然允诺,还特意赐了两盘内造的点心。
打从前次与陶灼华木舟中一席倾谈,何子岑借着波斯的政务,又借故约了陶灼华几回。如今两人虽未敞开心扉,那缕柔情却已然几多牵绊。
眼见陶灼华要离宫,何子岑半是替她高兴,半是怅然有失。吃着德妃娘娘宫里小厨房新制的木耳鸡蛋饺子,何子岑便笑着问德妃娘娘道:“怎么母妃时常对这灼华郡主多有眷顾?”
儿子的心事藏无可藏,德妃悠然叹道:“母妃当年初入宫闱,思念一家骨肉至亲的滋味犹在眼前。那时你外婆只有每年春节与仲秋两次进宫会面,父亲、兄长都是只能隔着帘子见上一见。那种滋味你永远没有体会。”
骨肉分离,何子岑的确没有德妃那么深的体会,前世却时常瞧见陶灼华午夜梦回,泪水如斑驳的霜露,无声便浸透了枕席。
如今外公、外婆已然不在,舅舅与姨母却都在京中。他拥着德妃娘娘纤瘦的脊背,安慰地说道:“如今母妃身在高位,我姨母与舅舅她们若想见面,随时可宣,到比从前好了许多。初二日我与子岱依旧去舅舅府上磕头,好生敬舅舅一杯。”
见儿子剑眉如峰,风姿俊秀,已经有了翩然之姿,言下又总是这般体贴可心,德妃一边点头,一边轻轻叹道:“岁月催人老,说起从前的事情仿佛就是昨天,一晃眼你们兄弟两个都已长大成人。明日母妃便预备给你舅舅与姨母的节礼,你与子岱一起给他们送去。”
何子岑诺诺应着,眼中偶有丝怅然之意,滴滴分明地落在德妃娘娘心中。
德妃心下有小小的遗憾,若论陶灼华的性情样貌,到也配得上儿子这份青山朗润的容貌。奈何陶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