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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丫头虽然都未出嫁,却见惯了芙蓉洲间的形形色色,算得略经人事。
一秋微微摇头,恨恨地指了指外头道:“殿下如今哪有那个心情?原是你走后那什么混账的病虎又来了一趟,不晓得与殿下说了些什么,气得殿下连茶盏也摔了出去。你也晓得这些日子殿下不能动怒,他偏偏就反其道而行。”
两个丫头对黑衣客都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半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晓得这个是出卖旧主的大奸贼,更是添了鄙夷。
两人重回暖阁,一秋往青兽瑞脑的香炉中添了些苏合香,又对半夏说道:“殿下跺一跺脚,整个大裕都要晃上几晃,偏对这黑衣客无计可施,由得他隔三差五前来折腾,难不成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中?”
说者无心,听者多半有意。半夏一颗心既偏在了苏世贤那边,只想替对方多多留意芙蓉洲间的动静,到有些觉得瑞安是自作自受。
她故做赞同地点点头,望着一秋说道:“连殿下都无计可施,咱们做奴婢的又有什么法子。也不过好生侍候殿下,叫殿下的身子快些复原,别再受这些磋磨。”
一秋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本待与半夏交了差便出洲回去自己房中,终归不大放心,便同半夏两人一起歇在碧纱橱中。
瑞安身上虽不大好,到底吃了些安眠的药物,这一觉却是黑甜到明,只是动动身子依旧酸乏,听得五更天的更鼓,就是不愿起身。又生怕自己不在金銮殿上坐镇,便由得李隆寿大权在握,只得硬撑着身子起来,命两个丫头替自己更衣。
本是如花似玉的人物,这两年处处不顺,瑞安揽镜自顾,眼角竟又添了根细细的鱼尾纹。她烦躁地命半夏多涂些象牙色的脂粉掩住,本待拿螺子黛细细画眉,却又没心情地往妆台上一丢,由得两个丫头替她收拾妥当。
苏世贤昨夜里到歇得极好,他命人将半夏送来的点心盛出,摆在盘里装装样子,又命人泡了一壶正山小种,便随手从炕桌上取过山海经读了几回。
他不似瑞安那般的牵肠挂肚,第二日又恰逢休沐,不必去宫中报到。
第四百二十二章 小酌
睡至日上三竿,苏世贤被轩窗外筛进来的碎金般的阳光唤醒。
他慵懒地更了衣,瞧了瞧亮柜格间的西洋自鸣钟,指针已指向巳时正,便就吩咐将早饭与午饭并做一餐。
人上些年纪,便就开始怀旧。苏世贤近日想起几道青州府的特色,极有兴致地拿雪浪纸写了下来,叫厨下依他的步骤做了来。
苏世贤洗漱已毕,瞧得炕桌之上已然摆着一碗温热的豆腐汤,新鲜石磨磨出的豆浆即浓且厚,与新鲜碧绿的青菜煮在一起,恰是怀想了经年的味道。
除了几碟包瓜、腌蛋之类的小菜,主食是掺了黄豆与小米面的煎饼和一锅三鲜馅的冰花煎包。想是那煎锅刚从火炉上端下,还有油花刺啦伯响,薄薄的冰花结成蝉翼一般,闪着灿灿金黄的色泽。
青州府的老槐树煎包已有经年的历史,苏世贤幼时家贫,打从偶园街老板树下路过,不止一次嗅得那让人垂涎欲滴的味道,却从来没有尝过。
后头与陶婉如成亲,两人在洋溪湖畔泛舟之后,时常会尚着顺和楼旁的柳堤转出,往东略行几步便到了偶园街上,去尝一尝这民间的小吃。
经去经年,一样的味道里藏着数不尽的回忆,苏世贤唯觉那后悔来得太迟。
男儿有志,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他以堂尝探花郎的身份,既未曾好生修身,也不曾真正齐家,如今才会憋着一股气要助李隆寿与苏梓琴平天下,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冲淡自己的懊悔。
招手唤了小厮来探问一下芙蓉洲间的动静,弄墨垂着手答道:“启禀大人,殿下今日五更天刚过便起了驾,并不曾留话给大人。”
散发着豆香与麦香的煎饼味道惬意地在唇齿间绽开,苏世贤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便就珍惜地将那碗豆腐汤饮得一点不剩,吩咐弄墨拿个荷包去赏厨子,这才意犹未尽地立起身来。
读过几卷书,早是日头渐渐西斜。申时许,天际有些薄阴,阳光不似正午那般娇人。苏世贤便伸了个懒腰,寻思要出去逛逛。他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只带着心腹小厮弄墨溜达出去,还吩咐晚间不必给他留饭。
主仆两人信步逛至中正街上,只说要寻几方上好的古墨平日里润笔。
早春的微雨颇多,苏世贤带着弄墨沿着中正街上鳞次栉比的店铺逛了一回,从颇有名气的翰墨轩出来时,太阳已经全部躲进云层,天上零零星星扯起了雨丝。
两人出门并未带伞,弄墨欲待去买把青绸竹柄大伞替苏世贤遮挡,苏世贤却添了些文人墨客的风雅,坦然地在雨中漫步。
终于选得几方古墨,又买些一刀上好的澄心纸,苏世贤吩咐店家先将东西送回,自己依旧兴致勃勃地逛了一回。眼瞅着无人注意,这主仆二人自长街尽头的店铺穿出,悄然折进黄府的后院。
黄昏的听雨阁上,这还是年后苏世贤与黄怀谦第一次会晤。
这两个本是敌对的人如今因着共同的利益渐行渐近,反而都成了年少帝君的心腹。黄怀谦腿疾渐愈,前几日托人给苏世贤带了口信,邀他来府中喝上两杯。
苏世贤情知黄怀谦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必定是又有什么新的发现。他这才瞅准瑞安无暇,自己借着逛中正街上售卖文房四宝的店铺晃进了黄府。
春风乍暖,二月微风合着细雨,有了淡淡的湿意。两个青绸直裰的文人坐在黄府里听雨轩的二楼,将几扇轩窗同时敞开,任由细雨扑面,开始把酒临风。
桌上摆好了四凉四热八个骨瓷缠枝花卉盘,丫鬟又快手快脚添了一钵拿竹笋煨的鸡汤,热气馥郁端上桌来,老远便闻得香气飘散、经久不息。
黄府亦是百年积淀的大家,菜色味道周正而醇厚,极对苏世贤的胃口。小厮们捧着烫好的梨花白替二人斟满了杯子,便就依着主人的吩咐远远避开,将个开阔敞亮的二楼听雨轩尽数留给两人。
三杯酒下肚,黄怀谦夹了片温拌的海螺肉蘸着姜汁,便就将话转上正题。
他冲苏世贤正色说道:“此前只是怀疑,年后我走了几趟,如今到有七八分笃定窝在孙府的那个病入膏肓之人并不是孙大人。”
说到此处,黄怀谦喟然一叹,有些伤感地说道:“以现在的情形忖度,估计孙大人早便不在人世了,可怜孙府满门还蒙在鼓里,将这奸贼奉若至尊。”
董、孙两位大人是多年的交情,黄怀谦此前便因为孙大人身上有着与瑞安几近相似的味道,特意派出心腹小厮去向董大人求证。
董大人吃惊之余,却不曾感情用事。他思之再三,猛然想起从前的一桩旧事。
他在写给黄怀谦的信中提到,年轻时曾与孙大人同蒙先帝爷的恩典,两人在宫中泡过温泉。他无意间瞧到孙大人左脚掌生来六指,估计这情况没几个人知晓。
冥思再三,董大人还想到孙大人曾经说过,他从小其实习惯用左手习字,后来因为走科举考试的路子,只怕这习惯被人当成陋习,才强自换了右手。
孙大人后来数十年间练成的一笔行草虽然耐看,只为右手天生不足,与左手相比却始终欠缺了一点力度,因此最后一笔捺字勾勒出来便不算饱满。
这些细微之处,若不是极具书法造诣的大家自然难以分辨,对黄怀谦、苏世贤这种与笔墨打了一辈子交道、对书法精研的文人却并不难发现。
董大人要黄怀谦设法将孙大人如今给帝王上过的奏折与早些年时候的比对,瞧一瞧可能发现什么蹊跷。
两条线索都至关重要,只是黄怀谦借着脚踝受伤称病不朝,节前节后又是群臣休沐,一时半刻拿不到孙大人的奏折。他便借着大年初一家家拜年,携了夫人何氏一同前往孙府。
因着董大人那层关系,黄怀谦算得上与孙府亲近,孙大人自是不能像见他夫人何氏那般隔着道屏风,而是极为欢喜地招了黄怀谦近身来坐,与他相谈甚欢。
第四百二十三章 替身
孙大人案上拜帖不少,真正愿意登门的也不过昔日几位老臣和他们的晚辈。
因着与老臣们与瑞安的罅隙,许多持中立态度的官员便懂得聪明地避嫌,因此堂堂一品大员的家中,反而有些冷清寥落。
许是因为如此,孙大人见了黄怀谦十分亲近,还命人往后头传话,要府里备饭,留黄怀谦夫妇用过午饭再走。
与孙大人离得近便,黄怀谦的鼻子又立奇功。他翕动了一下鼻翼,感觉今次孙大人房内药气薰然,与常年燃的檀香相合,却分明少了瑞安身上麝香的味道。
只怕先入为主的念头失了偏差,黄怀谦握着茶盏故做聆听孙大人说话,却像只猎犬一般扇动着鼻翼,细心扑捉着房中每一缕不相同的味道,心中充满了疑惑。
从前来往不多,不过是董大人去后这一年半载,黄怀谦多跑了孙府几趟。他细瞅面前这位孙大人的行为举止,感觉与前几次如出一辙,分不出端倪。
虽是品貌端方之人,黄怀谦却也有几分为人世故的小聪明,况且来时又经过深思熟虑。他故做伶听孙大人教诲时一时激动,将一杯温茶不小心全泼到孙大人脚上,老爷子茶褐色的布履霎时便茶渍淋漓。
丫鬟们忙着上来擦拭,黄怀谦连连向孙大人告罪,必定要亲力亲为。他为示尊敬,不仅跪在地上替孙大人除去脚上的布履与布袜,还必定要就着丫头打来的水亲自替孙大人清洗干净。
孙大人本是笑着推脱,只做黄怀谦无心之失,交由丫头们便罢。黄怀谦哪里肯依,连连苛责自己身为晚辈,却在长辈面前失仪,一定要亲手为孙大人洗脚。
满室之中,连孙仪等几个晚辈都为黄怀谦感动,孙大人长叹一声,遂不再坚持,而是将干枯焦黄的双脚浸入铜盆之中,由得黄怀谦尽一份心意。
一盆清水之中映出孙大人瘦削削毫无血色的一双脚,那上头青筋暴露,几乎没有什么血肉。黄怀谦只做心怀恻隐,满面尽是戚然之色。他借着替孙大人洗脚之机凝神细瞧,眼前这人好端端五根脚趾一根不多一根不少。
黄怀谦心间咯噔一下,霎时便觉得连呼吸都紧致起来。他好歹控制着心神没有当场失态,却佯装无事地接了丫鬟递来的松江三棱布,细心替孙大人将脚拭净,再重新捡了双舒适的软底布鞋换上。
模样自然可以易容,便是黑衣客杀了真正的孙大人之后冒名顶替,多半不会留意到孙大人脚上另有玄机。联想到孙大人近些年的乖张,还有对孙老夫人的冰硬如冰,黄怀谦大胆推测,如今在孙府里缠绵病榻的这个十有八九是冒名顶替。
他不敢就此告辞,而是如坐针毡般在孙府里用过午饭,又在孙仪的陪同下往前厅坐了一回,直待礼数周正无缺,才携了夫人何氏归家。
兹事体大,黄怀谦连自己的妻子也不敢吐露风声,捂了好些时日才敢约苏世贤来说话,想将他借着身为瑞安仪宾的便利,寻几封孙大人病前病后的奏折瞧瞧。
再便是通过苏世贤提醒帝君知晓,不要再相信孙大人托人送去的奏折。
事到如今,黄怀谦已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