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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楸楸将几块断根叼过来,甄三娘精神一振。她接了楸楸口间的东西仔细查看,又步履如飞匆匆跑至坑前,也不顾微湿的泥土沾满步履,一脚便踩了下去,弯下腰来低着头细看。
想来这百日红下的树炕是当日高嬷嬷试药时埋藏药渣的所在,如今年久日深,纵然这些药草枯烂,那些木渣却依旧可以分辨。甄三娘如获至宝,忙忙解下襟上帕子满满当当包了一包,都掖在袖中。
楸楸自知立了功劳,打一个快乐的响鼻,开始欢快地吠叫。它活波地围着菖蒲打转,得意的神情惹得两个人都忍俊不禁。菖蒲眉眼弯弯,蹲下身来抚了抚它油亮如漆的鬃毛,再点一点它的鼻头,嘉许地取出随手所带的肉干喂给它。
甄三娘暂居太子东宫,一则照料陶灼华的饮食、二则便专心致志研究楸楸刨出来的东西。陶灼华时感歉疚,向甄三娘歉然道:“打从前几年替我母妃挪那块黑斑,便没少麻烦您这世外隐医。您本是闲云野鹤的性子,这几年我却一直拖着您身在红尘,玲珑山那方百姓更少了您的庇护,委实对不住。”
“太子妃娘娘您这句话错了,我无论身在红尘还是槛外,想得都是济世救人。若能助你们拿住一个坏人,便是少了天下许多生灵涂炭,这笔帐其实十分划算,三娘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甄三娘并不居功,反而说得一派真诚。
悬壶济世是为医病,拨乱反正更为救人。在甄三娘眼中,善事本无大小,她但随心愿,能做得一桩是一桩,并不单单为着还当年陶家的恩情。
甄三娘这边苦思冥想,如何叫何子岕的字迹现行。仁寿皇帝是既盼着水落石出,又怕图穷匕见,再搭上一个儿子,一颗心自是无比矛盾。
这些日子仁寿皇帝的身体不比从前,何子岩两次拿着百姓的性命做文章,做帝王的又无颜将他的罪行公诸于世,心里自然极不痛快。
官方的说法只提到何子岩暴病而亡,依旧以皇子的身份葬入皇陵,事情的真相却如根荆棘,叫仁寿皇帝吐不出来吞不下去,以至整日郁郁。
德妃瞧在眼里急在心头,这般的心病又无药可依,只得借着即将到来的万寿节,想在宫里乐和乐和,也好叫帝王开怀。
第五百七十五章 戏文
千秋万寿之喜,大阮普天同庆,偏是做为当事人的仁寿皇帝兴趣缺缺。他知晓德妃等人一片心意,又欣闻太子东宫即将有添丁之喜,纵然百般无情无趣,也少不得略做敷衍。
往昔仁寿皇帝的生辰都有谢氏长袖善舞,极为抢夺旁人的风头。如今宫内风气颇正,以德妃、木昭仪为首的嫔妃们人人自重,却也少了争风吃醋的浅薄,后宫到是一片祥和。
晓得仁寿皇帝爱听戏,德妃娘娘特意在宫中搭起了小戏台,点缀着御花园里的姹紫嫣红,亦是璀璨无边。正逢着三秋桂子成熟,成片金黄的丹桂如繁星万点,又似是花雨漫天,金灿灿格外动人。
木昭仪巧用心思,着御膳房拿刚抖落的桂花制成点心,又用糖渍了桂花酿成汤圆,今次宴席上所用的寿桃也是拿桂花做了馅子,老远嗅起来便香气扑鼻。
仁寿皇帝对外只说是痛惜何子岩新丧,今次并未大宴群臣,只是将家宴开在御花园中应景儿。此时秋收结束,何子岑也回京复命,与陶灼华两个早早换了吉衣,便来为仁寿皇帝贺寿。
瞅着这对年轻的夫妇,仁寿皇帝脸上总算添了些笑意。他简短地问了几句何子岑政务上的问题,便就和煦笑道:“如今灼华有了身孕,正该好生将息。父皇朕闻说有甄三娘在你身畔照料,自是十分放心。”
甄三娘自高嬷嬷处斩获从前的药渣子,揭开那张无字信笺只是早晚的问题,这便成了悬在仁寿皇帝心上的大石,如今总落不到实处。
陶灼华这一胎并不辛苦,早些的孕吐已然缓解,如今脸色极为红润。今日她又特意着了件十样锦彩绣丹凤朝阳的云锦宫裙,更是添了华丽。
她柔顺地谢了仁寿皇帝的关怀,瞅着不过短短数月的时光,仁寿皇帝鬓上便添了白发,自是晓得忧能伤人。想要略做宽解,面对亲自下令处置了亲生骨肉的人,陶灼华又觉得所有的言语都有些空洞,无法去画蛇添足。
身着彩绸宫裙的宫娥们在席间穿梭,将点了胭脂红的寿桃奉上席间,众宫妃次第向仁寿皇帝贺寿。何子岱、何子岕、何子岚等人亦或替仁寿皇帝把盏、亦或替仁寿皇帝布菜,德妃娘娘与木昭仪巧笑嫣然,也将席间气氛渐渐笼得活络。
酒过三巡,陶灼华便约着何子岚往偏殿更衣,何子岑陪着仁寿皇帝听戏,何子岕也悄然退下席来,往小戏台那边逛了过去。
锣鼓铿锵敲过,小戏台上热闹吉祥的戏文连着唱了两场。陶灼华换了身浅金错银的折枝石榴红绫蜀锦宫裙出来,便就挨着德妃娘娘坐下,瞅着何子岕依旧未归席上,微微侧目向何子岱示意,要他盯牢这滑不留手的小狐狸。
何子岱微不可查地一笑,唇角却悄然带了丝讥讽的神情,示意陶灼华宽心。宫婢便就将戏单子递给德妃娘娘,点了出压轴的《麻姑献寿》。
那扮做麻姑的戏子窈窕多姿,边舞边唱着上了场,雪白的水袖轻扬间袅娜妩媚,将几句唱辞唱得开山裂石,如天籁一般,到引得众人轰然叫好。
陶灼华初时未领会何子岱唇角的讥讽所为何意,及至瞧见了这麻姑的扮相,不觉也眼波潋滟,微微点了点头。
一雌复一雄,双燕入紫宫。远远瞧过去,何子岕这女装的扮相足可乱真。何子岱当是早便晓得他要反串麻姑博仁寿皇帝的喝彩,才有贬损之意。
仁寿皇帝自是未仔细去瞧那麻姑的模样,更未认出那便是自己的亲子。只听得戏子唱工极好,水袖也舞得颇见功底,便道了个赏字。两边太监们早便候着这一刻,立时便拿着盛满铜钱的簸箩往戏台上泼去,一时叮当作响。
何子岕扮演的戏子唱完一曲,谢过幕之后却并未退回,而是执着一枚彩绸剪的寿桃,袅袅婷婷往仁寿皇帝的座位前走去。有内侍上前阻拦,却又悄然退开。
仁寿皇帝正猜不透这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那戏子在自己身前的红毡上端端正正跪下,声音婉转地说道:“儿臣恭祝父皇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高松。瑶池偷得一枝寿桃献于父皇,愿父皇万寿无疆。”
言毕将寿桃笑吟吟递到仁寿皇帝面前,自己又将戏子的发髻打散,再拿帕子将脸上的油彩一抹,这才仰起头来。仁寿皇帝定睛细看,这才认出竟是何子岕。
想着他方才戏台上那婉转风流的唱腔,仁寿皇帝不觉好笑,唤了他上前,将手内银制镂花的筷子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敲,笑骂道:“堂堂的泰郡王,竟扮起了麻姑。你如今年纪也不小,到学会了混闹。”
何子岕抹去油彩,依旧唇似丹点、目若繁星,露出一张彩云霁月的面孔。他斐然笑道:“从前有老莱子彩衣娱亲,如今儿子学他向父皇尽孝,何错之有?父皇,方才儿子唱得好不好?”
打从册封了何子岕为泰郡王,父子两个明面上的疏远好似有些可以的改善,何子岕也学会了守着仁寿皇帝打一打亲情牌,说话比从前随便了许多。
那一派曲目字正腔圆,何子岕身段唱停念俱佳,便是梨园曲社里头寻常的角儿也唱不出他这般风彩。大阮国中听戏之风日盛,他既说彩衣娱亲,到也算不得失仪之举,仁寿皇帝便就哈哈笑道:“这是朕听过的最好的麻姑献寿,该赏。”
赐了何子岕一方端砚与两部宫书,何子岕谢了恩方才浅笑着归坐。方才是浓墨重彩,身上带着些旖旎的痕迹。如今卸了戏妆,这位七皇子到颇有些霁月清风的俊秀。
陶灼华坐在何子岑身畔,亦向何子岕稍稍致意,便就淡然收回了眼神。想着这样的人物剑走偏锋,不愿固守着平安与富贵,清清白白终老一生,却总想靠着旁门左道博取不属于他的东西,真是白白可惜了一幅好皮囊。
待要刺这恬不知耻的少年人几句,又怕何子岚坐不住,陶灼华只得安之若素。
第五百七十六章 内战
此时此刻,大裕国瑞安长公主与皇帝李隆寿的内战却是如火如荼。
朱怀武奉瑞安之命北上,在三清山以南安营扎寨,准备截击南归的李隆寿诸人。他连番调动西山、苍北大营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将李隆寿与他的骁骑营瓮中捉鳖,好再奏奇功。
朱氏父子能得瑞安重用,并不是浪得虚名。此时两人兵分两路,朱怀武挥师北上,准备给李隆寿迎头痛击;朱旭则依着瑞安的吩咐退守京师,以防稍有不测。
本以为李隆寿不过仗着那百余名骁骑营的旗兵,连同民间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成不得气候,朱怀武初时的确有些轻敌。
及至瞧见李隆寿的大军浩浩汤汤,不过短短一个月之间,竟有十余万兵马归附,朱怀武便有些心惊。他更听闻李隆寿手上有支强弩队,便吩咐手下人调用了藤甲军。谁料想两下里一交手,对方射程竟远达从前的数倍,而且强弩力道之大闻所未闻,竟能射穿藤甲军身上坚硬的藤甲,朱怀武更是勃然变色。
三清山以北设的长蛇阵未能阻住李隆寿,战火一路往南边蔓延,渐渐便进入到大裕境内。瑞安以十万火急之势传讯,朱怀武正自苦思冥想破敌之策,未承想军中又是一场哗变。他带出的两营士兵本有二十万之多,人数碾压李隆寿一倍,此刻竟有近三成的士兵临阵高呼弃暗投明,要拥戴李隆寿杀回京城。
朱怀武惊怒交加,连着斩杀几名逃跑未遂的士兵,想将这股风气强势压下,却又惊闻李隆寿军中不仅祭出先帝遗诏,更请出了合三为一的兵符。有兵符在手,便足以调动大裕军队,这下朱怀武这边更是人心浮动。
名不正言不顺,朱怀武这场仗打得实在有些捉襟见肘。他本以为对方手持的兵符未必是真,第二日便亲自出战,想要一瞧究竟。岂料想两军阵前一交手,对方队伍中打出醒目的帅字旗,上头赫然一个斗大的郑字。
朱怀武定睛细看,帅字旗下头一匹白马踏雪无痕,上头端坐着银盔银甲的将军郑荣。奕奕娇阳金芒万丈,映得郑将军顶天立地。
雪藏多时,此刻正是郑将军厚积薄发之势。他右手高高擎起,手上高举着大裕皇朝号令天下军队的龙虎兵符,冲着朱怀武厉声喝斥道:“逆臣贼子,还不下马就缚?”
郑将军运足了内力,话语浑厚有力,直直传入对方军中。他大声说道:“此乃我大裕皇朝龙虎兵符,我大裕皇朝固若金汤,皇帝陛下众望所归,岂容些许魑魅魍魉任意欺凌?众将士听我号令,朱氏父子祸国殃民,一众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兵符得几任君王代代相传,自有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威力。而郑荣将军的身后,又风驰电掣般闪出三骑魆黑油亮的骏马,正是朱雀、青龙、玄武三人。
玄武拿马鞭指着朱怀武,力数他这些年助纣为虐的罪行,指责他身受皇恩却不思报国,是大裕第一号奸臣。
一对骁骑营护着李隆寿缓缓行出军中,李隆寿翻身下马,手上高举先皇遗诏,向朱怀武一方扬声说道:“诸位将士都是听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