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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大公主如今已经出阁,嫁与当朝翰林院大学士崔子醇的长子、新科状元郎崔默笙为妻。仁寿皇帝特意为尚善公主敕造的公主府恢弘华丽,离着皇宫不过一箭之地,便是为了长女婚后出入宫闱依旧方便。
所谓同人不同命,龙生九子,也会个个不同。仁寿皇帝膝下一共两位公主,长女早在出生时便得了“尚善”的封号,另一位六公主与七皇子本是一母双生,却因生母出身低微,一生都没得过仁寿皇帝的封诰。
若以两位公主的人品论,陶灼华心里其实对这位尚善公主更为尊敬。
见叶蓁蓁前世大阮亡国之后,至善与那位六公主侥幸活了下来,都被免去公主的称谓。
至善平民布衣过了几年,一代天之娇女渐渐湮灭在人海中。而那位六公主却不知如何考虑,竟又接受了瑞安册封的郡主身份,不仅吃着大裕的俸禄,还与瑞安时有来往,关系十分亲密。
虽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陶灼华拿着二人比较,却总感觉那位六公主不如至善公主有骨气,便对至善存了敬仰之意。
见叶蓁蓁想要主动替自己引见,陶灼华满心欢喜地点头应承。两个女孩子又聊了些那一日的衣裳首饰,叶蓁蓁便立起身来告辞。
陶灼华不经意抬眸,竟发现蓁蓁脸上晕着丝淡淡的胭脂红。口里说着不想应酬后日的宫宴,瞧这神情却分明有几丝期待。
第一百零九章 晤面
昔年的青葱岁月里,陶灼华从未怀疑过叶蓁蓁对她的友情。
在她的记忆里,叶蓁蓁总是那般善良解人意,又懂得处处替她着想。最初那几年没有何子岑相伴的日子,叶蓁蓁几乎便是她在大阮的唯一。
如今这一场极为普通的宫宴,陶灼华却猜不透叶蓁蓁为何言不由衷。望着叶蓁蓁渐渐远去的身影,陶灼华第一次开始认真回忆她与叶蓁蓁的前生。
冬至前夜里开始飘雪,初时细若碎屑,渐渐便开始飞絮洒盐,到后来便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不多时,地上便铺了厚厚一层白毡。
前世里监见惯了大阮的冰天雪地,陶灼华并不感觉有多新奇,娟娘、茯苓等人却是第一次踏足北国,望着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雪景大为惊叹。
茯苓拉着菖蒲去收集梅蕊上的雪水,想要煮给陶灼华饮茶,两个小丫头在雪里里嘻嘻哈哈。娟娘听得外头的欢笑,暂时展开紧锁的眉头,认真替陶灼华挑选着明日宫宴上要穿的衣裳。
她捧着一身豆绿色滚赭石与亮银宽边的素缎宫裙细细端详,再与一身夕阳红底色绘绣大朵米白与浅紫色夕颜花的右衽宫衣相较,最终还是选定了那身豆绿色的裙衫,先拿给陶灼华过目,再捧到炕上仔细熨烫。
第二日雪依旧不停,扑簌扑簌打上窗棱。娟娘服侍陶灼华梳妆,替她将乌黑的长发挽做低髻,低髻旁边斜斜簪着三朵自制的豆绿色堆纱绿萼宫花,与裙上暗纹遥相呼应,越发显得别致而又庄重。
多时没有动过脂粉,陶灼华破天荒地打开妆台上绘着仕女赏荷的正方形彩釉扁瓷盒,拿放置在旁边的玉勺挑了绿豆粒大小的胭脂,轻轻晕在手心。
菱花镜中涂了薄薄胭脂的双靥,比平日平添了三分娇柔。陶灼华顾影自怜,心上涌起一阵淡淡的期待。宫宴虽然无聊,却能与何子岑远远见上一面。前世与今生,两人之间已然相隔了四十年的时光,怎能不让她满心企盼?
本待踏雪而行,青莲宫门口却早等着谢贵妃派来的步辇,不过是在仁寿皇帝面前做做样子。陶灼华到也安之若素,搭着茯苓的手上了步辇,菖蒲早将四周的青幔合拢,替她遮住寒风。
掐算着时辰出门,陶灼华到得不早不晚,低阶的宫妃们早已候了半晌,德妃娘娘、至善公主这样的贵宾却还未踏足。
长春宫的宫娥们今日都着了素粉暗纹的宫衣,腰间结着正蓝的丝绦,映着远近的雪光格外娇俏。陶灼华在长春宫前止了步辇,随着迎客的宫娥进到里面,端庄地与谢贵妃行了礼,奉上一个小小的锦盒。
谢贵妃上次守着一众妃嫔没占到半分便宜,今日碍着仁寿皇帝也会驾到,不想与陶灼华横生枝节,也不打开瞧里头的东西,只敷衍地命人接了锦盒,便叫人将她领去花厅奉茶。
叶蓁蓁今日装扮一新,帮着谢贵妃迎客,算得上长春宫里半个主人。眼见陶灼华移步花厅,自己分身无暇,只能给她一个抱歉的微笑。
陶灼华回首宛尔,示意她不必介怀,便往花厅走去。
一行走一行看,今日长春宫里比上次更添气派,醒目处摆着几株尺许长的红珊瑚,是仁寿皇帝前时刚刚赐下,今日谢贵妃正好拿出来显摆。冷香袭人,错落有致的白梅、绿萼次第绽放,将整个长春宫装扮成花的海洋。
陶灼华驻足凝望,满殿的珠光宝气辉映之下,一袭莲胭脂红缠枝西番莲大镶大滚深紫亮缎郁金裙的叶蓁蓁一扫前时的恬柔,显得华光四似,双眸中似琉璃生采,熠熠闪着动人的神采,仿佛忽然之间便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心下着实讶异,陶灼华忍不住多望了叶蓁蓁几眼。叶蓁蓁从前怕宫中忌讳,身上虽未穿孝,却如陶灼华一般时常着些玉簪白、银蓝、浅绿之类的素色。
今日她不但衣着光鲜,高高梳起的发簪上还别着枚华贵的紫晶灵芝纹千瓣菊花钗,星星点点的紫晶在她乌黑的发髻上似是次第绽放,那样华贵而张扬。
今日的叶蓁蓁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成熟,她似一朵缤纷盛绽的玫瑰,毫不掩饰自己的美丽与婀娜。
这样的叶蓁蓁是陶灼华所不熟悉,她一边纳罕着叶蓁蓁的变化自何而来,一边专注地听着外头地动静,盼着德妃娘娘快些登门。
心里如有一面小鼓轻轻擂起,无数次有类似德妃娘娘那般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又无数似令陶灼华的心沉至谷底。她恼恨着那些与德妃娘娘足音相似的动静,却又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些声音的由远及近。
似是漫长的一个世纪,又或者只是电管火石的一瞬,陶灼华终于听得德妃娘娘轻柔雍容的笑意:“本宫来得迟了,让各位姐妹们久等。”
一群宫娥前呼后拥,簇拥着德妃娘娘进了花厅,陶灼华飞快地抬眸往德妃娘娘身后瞥去,不出所料望见了何子岑那一抹浅黄的身影。
何子岑身着浅黄色菖蒲纹暗纹直裰,头带七翟碧玉冠,越发显得面白如玉、雍容矜贵。他与身着天青色四合如意云纹直裰的何子岱一起,风度翩翩立在德妃娘娘身后,含笑向在座的诸位宫妃团团行了一礼。
自矜身份,这一对兄弟对旁人并不以母妃相称,便是向谢贵妃行礼,也是极有涵养地唤一声贵妃娘娘,引得谢贵妃心里恨得牙痒。
陶灼华贪婪地望着何子岑站立的方向,死死咬住了嘴唇,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当场唤出声来。一抹腥咸在口中渐渐泛起,她的眼角不自觉变得湿漉,见何子岑兄弟行完了礼转身欲走,不由自主立起了身来。
一道凛冽的目光带着冰冷,暗中越过大殿里多个衣鬓飘香的身影,在陶灼华的面宠上微微一转,转而没了踪迹。蚀骨的寒意盈心,陶灼华不觉打了个寒噤,彻底清醒过来。她茫然四顾,想要寻找方才那道冰冷的目光。
第一百一十章 至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隔着前世与今生的距离,陶灼华忘形地立起身来,想要将何子岑的身影瞧得再仔细一些,却又察觉一道冷目如箭,不知是何人向她投来。
陶灼华茫然四顾,一时有些乱了方寸,好在她的座位被一根朱红的雕花立柱所挡,素昔又不引人注目,方才无人留意她的失态。
菖蒲立在陶灼华身旁,却是见她情形不对,眉目间大有焦灼之色,便大着胆子在她身后用力拽了一拽,陶灼华方才回过神来。
幸喜无人将注意力投到她的身上,她掩饰地轻咳一声,轻轻推开菖蒲的手,假装移步到窗台前观赏那两株植在蓝田玉盆里的冷梅。视线却如胶如漆,遥遥投到院中,想要追寻那让自己梦绕魂牵的目光。
隔着红木雕花的窗棱,陶灼华能望见院里花团锦簇,有身着粉衣的宫婢如穿花蝴蝶一般,手捧果碟与点心来去匆匆。黄衣翩然的何子岑却是惊鸿一瞥,与何子岱同时不见了踪迹。
花厅里头,因着谢贵妃不在,德妃娘娘份位最高,便如众星捧月一般,诸位妃嫔都起身向她见礼。陶灼华眼见挤不上去,便怅然踱回身来,依旧坐在方才那个不显眼的位子上,只盼着宴席一起,她能再度看到何子岑的身影。
一阵淡淡的玫瑰花香气在身畔萦绕,原是叶蓁蓁步履匆匆,轻提着裙裾进来寻她。方才离得远些,没有嗅到叶蓁蓁身上玫瑰花的味道,陶灼华深深呼吸间,便认得那股子内制香露淡雅里的高洁与矜贵。
上好的玫瑰花露,原是养颜润肤的好东西。采自大阮高山之巅雪水滋灌的黄金玫瑰,被尚宫局巧手调制,每年统共不过十瓶之数。似谢贵妃、德妃娘娘这般有头有脸的人物,才有机会得着一瓶。
陶灼华做了何子岑的顺仪之后,何子岑曾好不容易替她讨得一瓶。因叶蓁蓁喜欢那个味道,她便忍痛割爱,两人将玫瑰露平分。
再后来她成了万千尊容的宸妃,妆台上再也没少过这种黄金玫瑰露,还曾送了两瓶给已随着夫君去了藩地的叶蓁蓁,却没有接过对方只字片语。一直到大阮倾覆,当年相交至好的两姐妹再无谋面。
叶蓁蓁显然是重视这次宫宴的,甚至不惜求得谢贵妃的玫瑰露装扮娇颜,却不晓得为何不肯与陶灼华实话实说。
脑海的一片混沌中似有一点清明闪过,却快得让陶灼华抓不住,她只是低低赞道:“蓁蓁,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叶蓁蓁清亮的眸子有水光闪动,比平日更加潋滟迷人,她含羞笑道:“贵妃娘娘昨日得了尚宫局新制的花露,便分了我些。你若是喜欢,回头我匀给你。”
“我极少出宫门,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既是贵妃娘娘的赏赐,你便好生收着”,陶灼华诚心诚意说道。晓得玫瑰香露珍贵,她自是不肯白拿叶蓁蓁的东西,平白在谢贵妃这里落了话柄。
“快随我来”,叶蓁蓁轻轻牵着她的衣袖说道:“至善公主已然到了,不屑与诸妃为伍,如今自己坐在暖阁里饮茶,你和我一同去见礼吧。”
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手挽手走出花厅,穿过描金雕凤的抄手游廊,往后头的暖阁里行去。雪势渐小,依旧碎屑纷纷,沾上两人鸦青的鬓发,又抚在两人豆绿与胭脂红的裙衫上久久不肯融化。
进得暖阁,一股子檀香的气息袅袅。一位身着雨过天青色宫衣、臂间搭着深紫披帛的宫婢正领着小丫头往香炉中添香。
叶蓁蓁便立住脚步,冲青衣宫婢尊敬地唤了声青黛姐姐。陶灼华晓得必是至善公主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便也冲她颔首微笑。
唤做青黛的宫婢极是随和,慌忙向二人行礼问安,声音里有一股好听的甜糯清软:“原来是嘉柔郡主,公主方才还问起您来,奴婢这便进去通禀。”
叶蓁蓁便温婉地笑着,向青黛说道:“有劳姐姐,这一位便是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