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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灼华点点头,泪又却又喷涌而出,打湿了何子岑肩头的衣裳。
打那之后,何子岑心间好似有了点儿牵挂,每次入宫时都记得往这里溜一溜。若是树下没有那抹清素的身影,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等到下一次的相见,她将用过的丝帕熨得平平整整,娇笑着递到他的面前。
神鬼差事间,何子岑冲口问道:“怎么久不见你?”
陶灼华挂着笑容的脸便渐渐凝结,转而化做一丝凄婉,她绕弄着自己的衣带悲切切说道:“被贵妃娘娘责罚,禁了半月的足,昨日刚刚到期。”
往事已矣,何子岑沉浸在怀想之中,想着如今的陶灼华到比前世更加滋润,她摆脱了谢贵妃的桎梏,更亲近自己的母妃。身世虽然提早败露,谢贵妃却未从此间讨到半分便宜。
将手伸进怀中,何子岑又触到上元佳节他捡到的花灯。一想起那便笺上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字体、还有她亲署的小夭二字,何子岑又感觉自己好似触到了什么谜底。心中风起云涌,他想要举步上前,奈何脚却有千钧重。
陶灼华沉浸在自己的弹唱中,眼前闪过的却是从前她与何子岑在树下相遇的场面。她记得他将自己的帕子给她拭泪,她回去悄悄将帕子洗净,一直藏在衣袖间想要还给他,却被谢贵妃无端禁足,一等便等了大半月的时间。
那时节,他在树下问她:“怎么久不见你?”陶灼华霎时便觉得委屈万分,想要拉着这隽秀的少年吐一吐心间的苦水,而他始终好脾气地不曾拒绝。
而如今,她行动自如,想要与他再续前缘,他却拒人千里。明明同在一处宫廷下,她却难以与那黄衫翩然的少年说上句话。
无边的哀伤重又漫过,陶灼华的歌声渐渐带了些哽咽,却依然字字婉转。
何子岑的手笼在袖中,无声地打着节拍。如今的女孩子脸上没有那种悲切难言,却似是沧海桑田,何子岑觉得那歌声动人心弦,他竟想大声相合。
两人之间统共隔着十余步的距离,到似是咫尺天涯。何子岑几次想要前行,却又强忍住了脚步。明明进这片石榴林便是来寻前世错过的那些印记,及至看到她就在自己眼前,他却又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想到上元佳节那藏在花灯里的秘密,何子岑多想走上前去认真问一问,望着陶灼华青丝如瀑,静若空谷幽兰,又迟迟不晓得自己该如何开口。
第一百八十一章 花开
一树榴花如火,映着陶灼华的素衣黑发,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正曼声吟唱。一只曲子唱过两三遍,石榴林间依然静谧无声,始终等不到想见的人,少女的芳心已然沉入谷底。
一个分神间,陶灼华纤长的指甲挑动瑶琴,一根丝弦竟应声而断,纤若春葱的手指上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痛得轻呼一声,慌忙将食指含进口中,一滴泪水却慢慢滑过,重重砸在光洁的桐木琴上。她放下瑶琴,以衣袖轻轻掩面,肩膀无声耸动起来。
错过了前世,难道便会错过今生?她在这里苦苦等待,依他如今的疏离,大约再不会再如前生那般,默默递上自己的丝帕。
纷纷泪落如雨,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陶灼华将自己的帕子缠在指间,瞧着一线血色渐渐染红了帕子上头银线挑绣的洁白夕颜花,只留下一声幽长的叹息。
月白的裙裾卷动地下几许落花,陶灼华寂寂的身影渐渐消失,到似是满地离殇的破碎。
直待她离开之后,何子岑才悄悄走到她方才弹琴的地方。空气里有抹清素如兰的香气,依然弥漫着她的味道。一只小巧的五毒荷包不知何时被她不慎遗失,宝蓝的色泽在遍地榴火中分外夺目。
何子岑不觉弯下身去,将那枚荷包紧紧攥在掌间,似是重又攥住她那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灼华,小夭”,何子岑在心间无言地呼唤着默默问道:“我该拿你怎么办”,一方面懊恼自己方才为何不敢上前,一方面却又那么惧怕两个人真正面对面。
“蓁蓁给赵王殿下请安”,清甜的少女的声音在何子岑身后几步的地方适时响起,到显得有些突兀。何子岑指尖微动间,已然将那枚荷包塞在袖里。
他澹然转过身来,灿若秋水的眸子里含着温煦的笑意,安静地望着对面的少女说了声免礼,黄衫少年的仪态依然雍容而又华美。
嘉柔郡主叶蓁蓁就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亭亭而立,葱绿的斜襟春衫剪裁合宜,鹅黄的束裙娇艳而明媚,双颊红润细嫩,一双眼眸纯净湛清,就那样恬柔端淑地望着何子岑。
一半失落一半解脱,何子岑既庆幸唤他的不是陶灼华,心里又有微微的遗憾。他身上华美的黄衫衣袂飘扬,十三岁的少年沐着朝阳是那般的洒逸俊朗,他依旧噙着笑容,客气地问道:“郡主也是今日入宫?”
前阵时间叶蓁蓁的叔父寿辰,仁寿皇帝命何子岑替自己代为出席,谢贵妃特意送了厚礼,席上昌盛将军的旧部齐齐集结,整个叶府张灯结彩,宴息处里人满为患,叶家大有烈火烹油之势。
席上叶蓁蓁与叶府其他姑娘一起,随着她婶母宴请女眷,清平候夫人曾经问起她如何不在宫内,叶蓁蓁曾说长春宫不过是客居,叶府才是家园之类的话。
想来要同谢贵妃撇清关系,谢贵妃却不容她不受控制。叶蓁蓁这几句话还未尘埃落地,第二日谢贵妃便直接下了懿旨接她回宫。
叶蓁蓁无可奈何,只得收拾了东西,随着前来接她的李嬷嬷一同回宫。两人之间虽有了罅隙,面上却还要转圜过去。叶蓁蓁叹息道:“总觉得客居宫里带累娘娘受累,本想趁着今次重归叶府,不承想娘娘恩深义重,竟派李嬷嬷亲去接人,让蓁蓁情何以堪。”
谢贵妃浸淫宫中数年,当年与先皇后还斗了个旗鼓相当,如何能在叶蓁蓁一个小丫头面前翻船,她淳淳笑道:“你婶母虽然疼你,到底家中还有其他兄弟姐妹,难免照顾不周。本宫这里虽说不得锦衣玉食,到也衣食无忧。你只管放心住着,有本宫一日,长春宫也是你的家。”
叶蓁蓁苦无良策,只得唯心应下。何子岑当日在叶家听说了前一节,未曾听说后一节,只做今日叶蓁蓁是来陪谢贵妃过节,才有此一问。
叶蓁蓁面色落寞,轻轻一叹道:“蓁蓁早便回宫了,到是殿下您孤陋寡闻。”
言下竟大有埋怨之意,何子岑心间警铃大作,不知她这是唱哪一出,却不想与她过多纠结,当下便要擦肩而过。
叶蓁蓁却轻声唤住了他:“殿下,可否帮蓁蓁一个忙?我想给贵妃娘娘折几枝石榴花,却忘了带银剪出来。”
指着枝头上如火如荼,艳丽无双的花瓣,叶蓁蓁眼里带了深深的憧憬:“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蓁蓁本待回折返宫中,却又怕再归来时寻不见这几枝开到荼蘼的花朵。”
何子岑满腹锦绣,听得叶蓁蓁吟了那么两句诗,不觉啼笑皆非。眼望四周寂寥无人,更不愿与她瓜田李下。
“抱歉”,何子岑歉然一笑间稍稍欠身:“早便约下了楚王殿下还有七皇子几个,如今他们大约在马场上等着了。郡主在这里稍待,我替你唤个宫婢过来。”
何子岑礼貌地转身,走出石榴林外随意指了个宫婢,叫她进去替叶蓁蓁折花。叶蓁蓁一双烟丝醉软的明眸望着何子岑离去的方向,透出恼怒的神情。
她胡乱指了几枝石榴花命宫婢剪下,再叫她替自己送回长春宫中,自己却是闷在石榴林中半晌不曾起身,只管回顾着方才何子岑的谎言。
既是早便约下了打马球,却又一个人躲在这里听人抚琴吟唱,还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若不是自己开口相唤,何子岑还不晓得要在这里站多久。
叶蓁蓁早已来了多时,她从长宁宫一路尾随前些何子岑进了石榴丛中,将陶灼华的泠泠琴音尽收耳底,更将何子岑的近乡情怯都看在眼前。
既恨陶灼华身为商贾之女,平白冒了皇亲不说,如今竟敢不顾尊卑,使出一幅狐媚的样子祸乱何子岑,而何子岑竟好似已然被她打动,眼角温润的笑意似暖月融融。
回想起何子岑一次又一次躲在离陶灼华不远的地方对她久久凝视,叶蓁蓁便似吃了枚浸酒的梅子般酸涩难当。只怕自己再不出手,谢贵妃便真会将自己推往何子岩的身边。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伤人
叶蓁蓁瞧着何子岑默默驻足,芳心一时悸动,她轻抚着身上娇嫩的鹅黄束裙,对自己峨眉青黛的容貌极有自信,才敢出声招呼。满以为用了最恰当的借口,请何子岑替自己攀折几枝榴花,不承想何子岑依然拂袖而去。
榴花如火,红云漫天,却不见其间的黄衫少年。叶蓁蓁苦恨在心,不晓得该埋怨谁,只拿鹅黄的绣鞋狠狠辗过地上的落花,将它们零落成泥。
这一个五月初十,除却叶蓁蓁的失意,便是陶灼华最难过的生辰。
没有亲人们的祝福、没有何子岑的陪伴,除却内务府依着份例送来了贺仪,便是仁寿皇帝与德妃娘娘派人送了些礼物。叶蓁蓁依旧不肯撕破面皮,送了幅她自己绣的桌屏,陶灼华便也来者不拒,还留她吃了寿面。
晚间摆了桌素席,娟娘领着阖宫的人给她磕头,总算让陶灼华感受到些从前的温暖。她请娟娘将寿面分送给大家,又每人赏了两个银祼子。
陶府里不缺钱,她从来没有过那些奴仆们为着讨生计的举步维艰,却更能体会他们的辛劳。倘能拿钱买到些欢乐,她宁愿瞧着阖宫的人都能安乐知足。
小太监和子接了她的赏赐,咧着一张嘴露出欢喜的笑容。他向陶灼华深深鞠躬,赶紧将两个银祼子装入口袋里。
和子与陶灼华也算有缘,去岁寒冬腊月随着谢贵妃去皇家寺院祈福,谢贵妃故意与陶灼华说早了时辰,让她们主仆等在外头,是和子悄悄将她们领进抱厦里烤火,还替他们斟了热茶。
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陶灼华依托着德妃娘娘在宫里站稳脚跟,第一件事便是求了德妃娘娘,将当日那个肯雪中送炭的小太监要到自己宫里。
晓得和子家有老父病骨支离,急须拿银子买药治病,陶灼华请娟娘送了五十两的银票给他,几乎顶了一个寻常百姓家里整年的嚼用。
和子未曾想过自己举手之劳结了这个善缘,暗喻自己跟对了主子。打那之后更把青莲宫当成自己的家,做事勤快麻利不说,又极中伶俐聪慧,这几个月下来,到俨然有了几分掌事的样子,协助娟娘将青莲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五月天气渐暖,和子领着几名内侍重新规整青莲宫内的花草,将后头的荒地垦出,植了几株金银花,辟成一个小小的花园,又替陶灼华搭了秋千架,齐齐整整种了些蘅芷杜若之类的香草,以待夏日驱蚊来用。
娟娘是瞧着阳光正好,自己在窗下裁着雨过天青的素色窗纱,又指使着菖蒲与茯苓几个翻晒冬衣被褥,再命小丫头们浆洗衣衫,把里里外外都换上玉簟枕席坐垫,顺带将扇箧寻出,把里头的扇子都拿出来晾一晾。
廊下搭了张凉榻,罩着天水碧的青纱,陶灼华握着卷书懒懒半倚半坐,楸楸趴在脚踏上打着瞌睡,原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