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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散高唐-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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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陛下夸奖。”庆洛如却毫无知觉,只顾说下去,“陛下箭法神奇,小女子敬仰得五体投地,只恨无缘得见。春狩没有女子参加,小女子不得以女扮男装,还请陛下恕罪。” 
清任笑道:“我不治你的罪,却要问你爷爷。你爷爷家法不严,竟然放任女孩子到处乱跑。” 
庆洛如吓了一跳:“求陛下千万不要告诉我爷爷——” 
“呃?”清任眯起眼睛,细细观察那女孩。 
“爷爷家教很严的,”懵懂无知的少女,显然是被清任吓到了,连连磕头,“我的箭法是偷学的。去参加春狩也是……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瞒过家里人……陛下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千万不要告诉我爷爷。他总骂我是野丫头,要是知道了我做这种事情,我……我会被打板子的。” 
清任心中好笑,奇道:“你怎知我就不打你的板子?” 
庆洛如一句话都说不出,噎得眼泪汪汪的。 
清任撂下茶杯,哈哈大笑。笑毕方才起身,亲自把少女扶了起来,顺手替她理了理乱发。庆洛如从未被男人亲近过,此情此景,手脚都不知何处放了。两只大眼睛慌慌张张地只朝夏妃脸上看。 
此时此刻,夏妃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少不得打起精神来,朝庆小姐递了个勉励的微笑。庆洛如看见,心知已然无事,顿时又羞红了脸。 
“我还没说饶你呢,”清任道,“随我去江离山,你要是不能给我射三只大雁下来,依然要重重地打板子。” 
“多谢陛下。”庆洛如喜孜孜地说。 
“还有,这茶不是你烹的吧?” 
“呃?”少女一低头,幽怨地望了夏妃一眼,低声道,“不是啊,我不会茶艺的。” 
夏妃眨眨眼睛,苦笑道:“原是我多事了。” 
清任不理会,只顾携了美人,往射箭场去了。 
夏妃送了二人回来,看见婵娟还在绿波宫的廊上等候。 
“姑妈……”婵娟有些歉意地唤住她。 
夏妃停下脚步来,望了她一眼,叹了一声,欲言又止。这个女孩儿,早就不是她管得了的了。 
婵娟抿了抿唇,正色道:“姑妈,您别责怪我。” 
“没什么。”夏妃有些疲惫地说着,从她身边走过。 
“姑妈——”婵娟追上一步,拦住了她,“我还有话。” 
夏妃于是站住。她知道这个女孩子是有些识见的,总不能不听听她的话。 
“姑妈您总是在宫里为主上效力,不常回家省亲,我倒希望您能多回去。”婵娟道,“如今奶奶也病倒了,没人规劝爷爷。若您在,您的话爷爷至少还肯多听几句。我们这样人家,凡事由须谨慎的好。” 
“怎么,还是为了你的婚事?” 
“不是,”婵娟不由得脸一红,仍然严肃地说,“是更要紧的问题。” 
夏妃听她此言,心知有大事情了。她四下里望望,宫人们都在十步之外,料不致偷听见,遂把婵娟拉到身畔,低声问:“怎么了?” 
“前几日家中来了一个生客。虽然是寻常装束,我却一眼看出,那是个大行天派的巫师。我待要问问,爷爷又将他藏了起来,只不跟我提。我只道是请来为奶奶祈福的,未料到过了昨天一早,首辅家里来了一架车,把人给接走了。” 
夏妃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激灵。 
“当时我也未及多想。下午我去了巫姑那里看书,巫姑给了我一个纸盒子,教我午夜子时三刻才能打开。”婵娟的脸色渐渐惨白,“我觉得有些蹊跷,回到家来悄悄看了一圈儿,却又没发现什么异样。直到半夜里,首辅家的车又来了。我远远的听见那车辙滚过大路的声音,就觉得有些异样,人倒是还在车里,只不过已经断了气。” 
夏妃倒抽一口冷气。 
“作法失败的巫师,才会送了性命。”婵娟峭然道,“我坐不住了,出去一看,只见首辅家里的车夫冲着爷爷说,人是你们推荐来的,现在他本事不济,死了。首辅说还由你们处理。” 
“这么说——真是你爷爷推荐的人?”夏妃险些瘫软在地上,婵娟只得一把扶住她。 
“也许是吧。”婵娟道,“我忽然想起巫姑的纸盒子。一看当时钟点,恰好是子时三刻,连忙打开一看,全明白了。里面是一张万象无形咒,无论什么东西贴上这个咒符,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就能形消神遁,化为乌有。死尸停在门前,爷爷急得团团转,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就把巫姑这张咒符贴在那尸体上,赶着那车夫回去了。现在想来,真真可怕,其实巫姑早就算到了,才会给我那么一个救急的东西。” 
夏妃两眼发直,忽然说:“婵娟,你不该把纸符贴在那死人身上。这分明是巫姑利用了你,让你给那个车子做个表记,以后的行踪就瞒不过他们了。要知道,巫姑虽然从不和主上见面,却是主上最近的心腹帮手。让巫姑知道了,也就是让主上知道了。” 
婵娟沉默了一下,说:“也许真是如此。可是,就算不做那个表记,一样的逃不过巫姑的预见,一样会被主上察觉。巫姑肯帮我们解围,这说明,也许眼下主上还只是想大事化小。” 
夏妃叹了一声。此时她心乱如麻,出了这样的事情,清任肯定一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可怕的是,刚才他还和庆洛如说说笑笑,完全不动声色。而她还蒙在鼓里,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使得她一向懦弱的父亲有如此胆魄,敢于和她那危险的丈夫做对。 
她的父亲采梦溪本来才能平平,虽然有个女儿贵为王妃,但做上御史的位置,还是靠庆延年一手提携的,被其被胁迫也未可知。然而,朝中被目为庆氏党羽的不在少数。但大部分人只是趋炎附势,随声附和而已。只要不做什么显眼的事情,清任并不会跟这些人计较。而父亲敢于帮助庆延年安排巫师、窥伺国君、处理尸体,几乎可问谋逆之罪。就算是被胁迫,也会惹得清任大怒。而……如果不是被胁迫,那么——简直是可诛了。 
夏妃越想越害怕,紧紧抓住了婵娟的手:“主上肯定是知道了。父亲他,还有首辅大人,怕不知道主上已经知情了吧?” 
婵娟慢慢道:“首辅大人如何,我是不知道。不过看爷爷的样子,似乎还以为自己瞒天过海了。唉……不明白爷爷是怎么想的。大家都知道,主上和首辅大人过不去,早晚有一天会决裂的。爷爷总以为庆大人了不起。其实主上虽然隐忍,却从来都是相当聪明的啊……” 
“别说了。”夏妃朝她摆了摆手。 
这正是她一向以来的疑虑。但是被婵娟在耳边说出,这疑虑又扩大了十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宁可不要听见这些话才好。这本来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然而绿波宫上空的云彩,却透着铁灰的沉郁,似乎还有令人眩晕的隐隐血腥气从空中飘来。夏妃按了按额角,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婵娟……”她下意思地说,“你还是个孩子,别管这么多。家里不安定,你自己要当心。” 
“我知道的。” 
姑侄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她们被血缘绑在了共同的命运绳上,身不由己。船在下沉。周遭的一切,都渐渐与她们对立。她们只是两个弱女子,除了彼此伸出安慰的手,似乎别无办法可以排遣心中的失落和恐惧。 

青夔历三百九十九年冬,青王清任纳首辅庆延年之孙女庆洛如为妃,号芸妃。 
在此之前的那个深秋,青王曾三次召庆家小姐入夕晖堂练习射箭。朝中上下都在猜想,这位庆家小姐,大约会是下一任的王后了。大学士那一边的人难免愤愤不平。连庆延年自己都大感诧异。让青王立庆洛如为后,是他私心里的希望,甚至不惜为此威胁夏妃。但是时局和青王的态度都已经不同于拂兰当年。他自己对这件事,都没有太大把握。然而青王选择了庆洛如。也许,对于尚在盛年的帝王而言,青春少艾是难以抵挡的魅力。 
庆延年一度大松一口气。 
然而旨意下来以后,他沉下的心又漂移起来。芸妃算是个什么名号?四妃之中并没有这样的封号,似乎只是一个随便的称谓。从这点上看,庆洛如被架在了一个不进不退的位置上。而宫中的格局,从外表上看基本没有改变。青王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幕僚们恭维道,青王喜欢芸妃庆洛如,这是不争的事实。早晚芸妃生下小公子,这王后的位置还有谁能跟她争?宫里的人告诉庆首辅,只要芸妃在跟前,青王的饭都要多吃一碗。那小丫头竟有这等本事,倒也是她的缘法,庆延年心想。他已经老了,谋略有余,精力却不及往年。面对精明深沉的青王,他甚至没有足够的信心继续掌控已有的那些东西。但是小孙女儿的表现出人意料,倒给了他一点点冀望,也给了他一点点担忧。 
而对于十七岁的少女庆洛如来说,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青王清任把青鸾宫旁边的紫竹宫赐予她居住。之前所有人都对她说她会成为王后,她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惶惑。这已经超出了她的小小希冀。她希冀的是什么呢,不过是让那个传说中的英雄看她一眼。这就像每一个豆蔻少女所怀有的心思,简单的梦想,不计后果的热情。然而现在,她竟然要做他的王后?竟然所有的人都当她是王后了。 
繁花簇锦的嫁衣已经卸在一边,她呆呆的坐在檀木雕花大床上。早间的旨意她很快就知道了。结果不是王后,却是……芸妃,她很重的心忽然轻了,可是这一轻又似乎轻过了头,飘忽忽不知往哪里着落。她甚至看到了旁人哀悯的神情。没有做王后,她很可怜吗?她要到了她想得到的,为什么被别人一看,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了呢?一时间百味杂陈。 
她不像孤女婵娟。她从小顺风顺水,有生里第一次觉得,命运的诡变,人情的复杂,远远的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不过是一个月的工夫,就改变了一生的轨迹。她无意识地拉扯那些散落的头发。极尽奢华铺陈的房间,在她的眼里,却空荡荡像一只雪洞。侍女们进来,要替她换上晚装,看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换了一个半讥讽的眼色,正要上前劝谏,却听见背后青王威严的声音:“你们都退下好了。” 
庆洛如这才从沉思中惊起。 
侍女们像花蝴蝶一样,翩翩退下。只剩下青王一人站在幽暗的灯火里,注视着因为担忧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少女。 
庆洛如慌忙跪下请安。彼时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深衣,蜷在地下有如兰花初绽。清任将她一把拽起,揽入怀中。少女脸上顿时红潮翻涌,而手却是越来越凉。 
“你害怕吗?” 
庆洛如听见青王的声音柔和得不像真实,便糊里胡涂的说了句:“不怕。” 
清任轻声笑了。庆洛如发现此刻青王的表情,微微透着明红而泛起一种不真实感,仿佛在凝视着遥远彼方的某个目标。
散高唐·清任(三)
□ 沈璎璎

也就是在芸妃正式入宫的那一夜,在郢都城北,永远寂如长夜的神殿里,朱宣终于完成一天的祷告。 
他站起身来,看见巫姑静悄悄的站在廊檐下,点着一盏旧白纸灯笼。跳跃的火光,她的身影钩成了浓重的暗金色。 
“师父——师父——”少年看见这般情形,知道她又失神了,连忙唤她。 
巫姑清醒过来,看了看自己俊美的徒弟,长叹了一声,朝他招招手:“我算着今晚上,后院的风兰花应该开了。一同去赏花吧。” 
朱宣回屋,挑了一盏新的灯笼,跟在巫姑身后。 
巫姑好静,以祭司清修为名,神庙里不许留住其它的巫师。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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