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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月翻手便将手轻覆上人形的灵台,清冷的声音便如水般沉入那混沌的灵识:“你若是撑不下去,那你的族人便须回来受你未能承受之苦。”
呵!那借由灵台深入神魂的话,竟像是一道符咒,刹时打破了所有的疼的迷雾。鸢尾竟由这人形命珠间睁开眼来。
幽幽的话传入耳里,令鸢尾一震,仿似一屡凉风吹入烧糊涂的神志,蓦然一清。这一清,那已烙入命魂的疼痛一瞬间便攫住了他的神志,使他又不可抑制地沉入这痛苦中。
水镜月一挥手,掌刑官立时一举簿,那被取出的灵骨先是散出一阵蓝幽幽似是海水般的光泽,既而光泽与绯红的命珠相合,一时黑暗的冥府被照耀得异常绚烂。而当光亮退去,鸢尾已趴在强光中只剩下喘息的力了。
灵骨所化之体迅速与之结合,带着就像是温水冲洗过的清凉温柔。然而当肉身与命元结合已定之后,那被取出灵骨之痛便揪住了所有的意识。恍惚中,他只记取了一双别样清明的眼睛,墨黑的眸子,闪着琉璃般的光晕,清冷冷地瞧着他,没有丝毫感情,亦没有丝毫残忍的快意,只有平静,无情无绪的平静。这双眼是如此清明,总让他在快要忍不住时勉力保持住了灵台的最后一丝清醒。
“受不住了,死了,或疯了,随时可以换你的族人来。”水镜月淡淡地笑语,令那命魂又一震。
鸢尾愤恨又委屈,到最后竟咬着牙、撕着微弱的声音挣扎道:“粉骨碎身……魂飞魄散,我、我,也不、不会……”
“好,那就开始吧。”水镜月翻了翻雪白的袖口,上面有一痕血色,不知什么时候沾上,她手一挥,暂被封住了一半的痛楚立时爬满了鸢尾的全身,像会噬人骨一样地钻心的疼。鸢尾被这骤然间到来的痛给一噎,肺里一阵撕疼,他张口“哇”地吐出一口暗黑色的血。但也因着这一口血吐出来,他似乎感觉到体内某些法力在缓缓地复苏,不能运起,却能渐渐抵住这折磨人的痛苦。
接下去自然依旧是各小地狱的刑罚,因狱时不过是过场,那刑量重轻便更可斟酌,早非先前那般动真格的。然而即便量刑减轻不少,但铁树地狱、刀山地狱、铜柱地狱、石压地狱、戮人地狱、断筋剔骨地狱……第一种、第二种……第五种,第六种,第七种……种种酷刑历过,鸢尾已分不清自己的意识在哪儿,那个严寒冻人魂魄的冰窖,那个灼人身心的油锅,那种铁叉刺透心肺的痛楚,那种明明确确地感觉到自己被撕裂的折磨……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被分成了多少块,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无边无际的痛楚,他不会死,亦不会昏过去,只能清晰地,深刻地感觉到这种折磨,摧人心志。
似乎是天荒地老般长久,种种煎熬终于过去,再被解下来时,他早已破碎不堪地散在那里。浑身上下千疮百孔,发丝凌乱,没一处完整,这痛苦耗去了他所有的心神,再也支持不住。就在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他仿佛听到有个清冷的声音在说话,
“殿下,镜月对于此番妖狐之事多有惭愧,此狐虽是大逆之人,但其心本纯,孝意动天,又况其灵骨已残,再无修行之缘,镜月想带他回上林殿教养,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这一个亲眼瞧着他被十八层地狱一个个折磨的人正一口一个“妖狐”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只觉得那清冷的嗓音飘在耳际,让自己头疼得直想皱眉,可即便是皱眉,他亦没那个气力动弹!这人,是个魔鬼……
鸢尾迷迷糊糊地想着,就觉得眼睛开始发痛了,那么酸那么涩,曾经的亲人,怕是再见无期了……
第五章
第五章 藏机
自冥府出来,水镜月似乎有些累,她微扶着忘儿的手,假寐着。长长的眼睫盖住了明亮而锐利的眼睛,这时的她看来有些寥落,有些萧索。念儿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乳白微呈透明的大贝,贝中隐约可见一颗绯红的命元珠在一汪幽蓝的光晕中微颤。
忘儿有些好奇地看着,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戳一戳,然而指尖还未曾碰到便叫一层无形之力给阻住。
水镜月睁开眼来,狭长的凤眸扫过正渐趋淡去的阴云,也不语,就似是懒洋洋地招来了天马华车,让忘儿扶上之时却又忽然变了主意:“你们先回去!我去办点事。”
“是。”忘儿与念儿同时点点头,又转过去看那大贝。
水镜月瞧见,便又补了一句:“让他好好歇歇,方经历了十数层炼狱之苦,又被取了灵骨,成不成活还不见得呢!”
话一落,两人同时一震,脸上神色大变,手中的大贝也遽晃了晃,几乎拿不稳。念儿为蛇妖所化,自是知晓何谓“取灵骨”,她便曾亲眼见过取灵骨的酷刑:那是从命元中直接抓取灵骨啊!而灵骨所在于万灵各有不同,得先摸骨,再取骨,这痛是生生往心窝取针也难及万分的。忘儿虽不知“取灵骨”,但对于地狱之刑,也铭刻入骨,耳中不过听得一句,脑中便已勾出那番场景,脸色不由更差,浑身都微微发起颤来。
水镜月只瞟了眼,也不多话,只淡道了一句:“把他安置在俊坛底的水玉台上……倒些五色露啊,龙穴石髓什么的,等我回来再说!”
“嗯。记下了。”忘儿仔细地点了个头,再低头去看那大贝时,面上已有怜惜之色。
吩咐完事,水镜月抬头瞧了瞧天色,见天马华车已上行不见,这才口中念诀,身形倏而淡去,仿佛化成了一道烟,风一卷便无形无踪。
山岚氤氲,如纱如网,就似仙人腰间的玉带一横,临风飘举时的逸兴思飞。青松翠染,崖壁万仞,就在这崖边松下,正立着一名发带飘扬,白袍如玉的男子。他似是向下俯瞰着,又似是沉吟潜思着,蓦地,他忽然一转头,仰面接下一股别样清新的山风,氤氲之气更盛,却似是吹开了阴霾,令人格外爽利。
“上神。”他看着那股山风水汽幻化出一位风姿卓绝的仙子来,眉宇却始终微收。
“府君好兴致。”水镜月挑眉浅笑,也放眼望了望崖下,云山雾绕,青松点翠,而极目远眺,则重峦叠嶂,山川如画。
泰山府君却并不似平常那般,端肃了面容,眼色儿便深沉了许多,“上神,若是毁去一只小妖的修行,何需如此折磨?”大可以诛灵灭迹,她上神水氏有神器,威制三界,何用如此!那取灵骨、那取灵骨……他忍了许多话,却在看见水镜月浑如平常的带着浅讽的清傲神色后,再也忍不住,“上神……取灵骨太过了!”
水镜月依旧浅笑,不以为意:“唔,这可是你们冥府定的规矩,府君应该自问才是。”
“让一修行不过五百年的小妖来代行整一族的叛天之罪,本就不妥!”
“呵呵,你也知道他们犯的是叛天之罪?”水镜月明晃晃的眼眸扫了过来,“只让一只小妖代刑,已经是天大的恩泽。左右不过修行了五百年,毁了就罢了!”
“你……”泰山府君君子儒雅之风被气得消失殆尽,只心中恼怒,却再难说什么重话来。
水镜月瞟他一眼,唇际带笑,好似流过了一涓最为柔软清新的小溪,令原先紧张的气氛顿时缓了下来。“府君好大的脾气!既然如此见不得那只小妖受苦,而那小妖又确已受了酷刑,那眼下唯一可挽回的,也只有让他牺牲得有价值了吧?”她依旧微笑,而那细长的凤眸却眯得更细了。山风吹来,撩起她的额发,古朴的龙螭花纹闪出银光,一刹时,令人觉得这天地间的光亮俱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泰山府君琢磨了会儿,这才彻悟她的来意,不由缓下了脸色,心中颇有无奈,“好吧,知道你什么都不肯明说的性子!你说,让我帮什么?”
“帮?”水镜月秀眉一挑,似笑非笑,“不过是还债罢了,无需你帮!”
泰山府君一噎,既而似恼又似无奈地低叹:“好吧好吧!说吧,让我干什么?”这五百年的逍遥还真是容易让人惦记。不过,在她的心底,怕也是难有人近侧吧。府君略带深思地回望住水镜月,总觉得她清傲淡渺的眉宇里藏着极深的往事,那么遗世独立,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近旁讨好。然而,即便所有的钟爱与热切都交付与她,她也从未留在心底吧?正如眼前,她未必不知自己的探视,却浑不在意。是无谓?是不屑?或许,只是都不重要吧。
“我要打开沃焦石,存放点东西。你就摆平后事,顺便将《过事录》、《转生簿》、《司命簿》中的名儿都销了。”水镜月留了句话,便已设了障眼法,隐去周身灵气,向酆都行去,根本不管泰山府君诧异万分的模样。
已是深夜,忘儿才盼到水镜月踏着莲花云气归来,身后一片星光灿烂,更映得那双点漆似的眼珠子幽湛湛的,似掬了那芒星光在里面。
“上神,怎么那么晚!”忘儿咕哝着,却仍是快步上前将人迎了进来,快语说道,“刚有九宸冥值事来过了,说是九司来人报说冥府里冥海倒涌,大水将新阁子里的《过事录》、《转生簿》、《司命簿》都给泡烂了,其中有几页就是用无根墨也再显不出来。他问怎么办呢!”
水镜月眉也不抬,“该怎么办就还怎么办!神霄府怎么这点子事还得上报到我这儿来!”
忘儿嘻笑了声:“还不是因为上神你去赴了酆君老爷的寿辰,还以为冥府巴上您了呗!”
听到这话,水镜月倒是微微侧了侧眉,眼一转,便道:“嗯,就把这人情给了泰山府君吧,日后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这怎么卖人情?”念儿一边布菜,一边问了句。
“这还不简单……”忘儿刚想接口,就见水镜月的目光扫向桌子,便噙着抹笑抢在前头道,“今晚吃腌木禾叶、炒木禾根、木禾饭……”
水镜月丢了眼给忘儿,淡淡皱眉:“怎么回事?”
忘儿正等着这句问,马上告状:“还不就是那木禾占地方呗!抢了沙棠、甘华、玉红草、护门草的地,疯长疯长的……”
“怎么那么多事?你拔了它的根不就得了!”水镜月边说边就走去俊坛。俊坛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池子,因形似俊坛,水镜月便要了这个名字来,此处引天河水的一脉支流――洗尘河,水极清极灵,水中遍布水玉,又有上林殿水镜月的无上修为护持,是以这俊坛池边的一片土壤便是集了天界的造化灵秀之功,长此一年,便得百年之修。天下灵草俱爱栖此,以便早日修成正果。
水镜月素来也随它们,不过只一条,不许坏了她定下的规矩。水镜月一至俊坛边上,就见一棵巨大的木禾在晚风中飘舞,枝繁叶茂,气势凌人,那黑魆魆的身形嚣张而骄矜,而它边上几乎片草不生,沙棠、甘华、玉红草、护门草之类的,被它赶得极远,缩在一边还东躲西藏。这景象看着的确令人不爽。水镜月哼了声,纤手一扬,池中便飞起一股水波,似绳子一般迅速捆住了木禾高大肥大的躯干,边上四四方方飞起四面水墙,恰似飞刃,在泥地上齐刷刷斩下,断筋裂骨。
木禾只惨叫了一声,待看到是水镜月,便一声也不敢吭了,只憋着疼得枝叶乱抖。
水镜月手一挥,让所有灵草精魂自己出来,瞅了眼木禾缩成一团的肥身子,冷道:“木禾,你是不是不想在上林殿呆着了?”
“不!不!上神,木禾只是,只是……见有地方空着可惜,它们又不要……”它瑟着身子却还想脱罪,但水镜月已听得不耐,“我管你什么原因!要在我这儿呆着,就得守我这儿的规矩!要占地盘就滚回你的下界去!你爱长哪儿长哪儿!”
几句话立时骂得木禾再不敢吭声,水镜月眉色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