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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昨日遇见冯破天时已是傍晚时刻,如今又见日薄西山,算来至少昏睡了一日一夜,也不知是那迷药之效还是酒的缘故。
一个疑问涌上心头:连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田老汉都认不出来,叶莺与丁先生在涪陵城码头上匆匆一见,又怎能肯定自己的身份?依丁先生对自己的态度来看,码头一别立刻通知陈长江,应该是根据吴言这个名字推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忽然想起擒天堡与乌槎国暗中结盟定下了刺明计划,而鹤发正是乌槎国的贵宾,起初亦谈及希望借助自己之力共抗明将军,丁先生多半是由鹤发处得知。
想到这里,对叶莺的怨念倒淡了几分,毕竟她听命于丁先生,一切身不由己。何况她最初与自己素不相识,又何必坦诚相待?直到最后良心发现,不忍自己被丁先生算计,所以才执意单独离开。她见到冯破天欲杀自己,情势所迫之下方才说出这个秘密。
也许连许惊弦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对叶莺的感情已在心中悄悄生根发芽。所以虽然心头余怒未消,却已不自觉地找出种种借口原谅她。
许惊弦正在想着叶营不知现处何地,是否会有危险,忽听身后有些响动,连忙转过头来。只见房门已无声地打开,一位年约二十八九岁的男子凝立于门边斜睨着许惊弦,他服饰华贵,神情高傲,面孔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苍白之色,犹如失血过多,手中还拿着一柄小小的银刀,轻轻剔着指甲。看似悠闲,阴鸷的眼神中却隐隐透着一丝紧张与戒备。
许惊弦心里正担心叶莺,不由脱口问道:“叶姑娘在哪里?”
华服男子一撇嘴,似笑非笑:“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再去做护花使者吧。”这是一种纡尊降贵的口吻,仿佛他才是主宰世间万物生杀大权的王者,而许惊弦只不过是个随便拈指可杀的蝼蚁,对他多做一句解释都属多余。
只一照面间,许惊弦就极不喜欢这个人:“你是谁?”
华服男子眼望房顶:“你也许想唤我一声堂兄。但在还没有确定你真正身份之前,还是叫陆教主比较合适。”
许惊弦一怔,原来此人就是媚云教现任教主陆文定。自从许惊弦懂事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但那一声“堂兄”却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不是因为陆文定漠然无情的话语,而是他无法从眼前这个人身上,看到一点点骨肉同胞之间的温情。或许陆文定的言行并不令人厌恶,但那故作高贵的神态却让他心头极不舒服,不愿与之多交往。
陆文定道:“你已昏睡了三日三夜,想必早就饿了吧。”随即拍拍手,从屋外进来几名媚云教徒,抬着一个大食盒,将食物摆在桌上。
许惊弦一惊,原来自己竟睡了那么久,怪不得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当下他也不客气,安然坐下大快朵颐,点心精致美味无比,连声称赞,抬头望着陆文定,含糊不清地道:“陆教主不吃些么?”
陆文定摇摇头,话中像夹着一片锋利的刀刃:“你就不怕有毒么?”
许惊弦笑道:“有什么好怕?你若想杀我,趁我昏睡时早就可以下手,何必等到现在?更何况你我同宗连契,血脉相连。。。。。。”
陆文定打断他道:“如果你假冒我的堂弟,我当然不可容忍……”
“哈哈,你至少肯总算承认我有可能是你的堂弟。”
陆文定丝毫不理许惊弦的打趣,继续道:“即使你真的是他,我也有足够的理由杀你。”
许惊弦一震,终于明白了陆文定对自己的敌意由何而来,霎时只觉满嘴苦涩,精美的食物亦难下咽。他缓缓道:“我小的时候一直盼望自己有一个哥哥。想不到今日虽然见到了你,却不能相认。”
陆文定不为所动:“你且放心,在你的身份尚未确认之前,我还不会杀你。”
许惊弦抬眼望着陆文定,朗然道:“我们有同样的祖先,流着同样的血液,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所以无论你是手握权势的教主也好,一贫如洗的平民也好,你处心积虑地想杀我也好,言语试探我也好,我都会当你是兄长。青天可鉴,问心无愧!”(下期待续)
下期预告
陆文定疑心许惊弦谋夺媚云教,有道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许惊弦逃离媚云教,去而复返,是为伊人?明将军驾临成都府,—弦如何开启刺明计划?下一辑《相煎何急》,半月后精彩放送!
第14章 相煎何急
陆文定微微一震,许惊弦坦荡的神情与真诚的目光让他无法再口出讥讽之语。他佯作镇定,目光闪动,上下打量着许惊弦。
陆文定的父亲乃是媚云教开山教主陆羽的同胞兄弟,十年前妮云教叛乱,陆羽夫妇被手下杀害,唯一幼子下落不明,教主之位由陆羽的侄儿、陆文定的同胞兄长陆文渊接替。陆文渊性格多疑,优柔寡断,媚云教管理无方,渐呈颓势,被死敌擒天堡压制,教中长老对陆文渊颇有微词。其时陆文定年方弱冠,但极有城府,处事果断,表现出极佳的领导才能,媚云教的青蝎左使邓宫联合五大护法中的雷木、费青海、景柯三人有意废长立幼,扶陆文定墓位,但赤蛇右使冯破天与五大护法中另两人依娜、洪天扬坚决反对,两大派系闹得不可开交。直到四年前宁徊风率擒天堡叛徒大战媚云教,陆文渊与费青海、景柯皆战死,陆文定才终于坐上了教主之位。经过几年的励精图治,媚云教元气已复,势力已隐隐在擒天堡之上。
十年前媚云教那场叛乱中,一位使女带着陆羽年仅六岁的幼子逃离大理,沿途被叛徒追杀,来到清水镇时被许漠洋无意中救下,使女伤重身死,许漠洋便将那个孤儿收为义子,取名许惊弦。四年前许漠洋随冯破天来到大理,阴错阳差之下得知许惊弦原来正是陆羽亲子,其后许漠洋被宁徊风暗中行剌,最终死于鸣佩峰下,冯破天本想接许惊弦回大理接替教主之位,但暗器王林青执意带许惊弦去京师挑战明将军,冯破天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大理。
陆文定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加上暗器王林青被太子御师管平设计加害,许惊弦被葛公公所掳,为免敌人杀人灭口,林青曾放言少年小弦乃是当世第一高手明将军的克星,此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无形之中让“许惊弦这个名字成为新一代的少年高手。随后林青在京师大展神威,最终在泰山绝顶与明将军决战,招胜身死,留下千古佳话,许惊弦则被蒙泊国师带至锡金,从此销声匿迹。
两年前青竭左使邓宫被五剑山庄庄主雷怒所杀,当年支持陆文定的心腹仅余雷木一人,虽然教中大事皆由他掌控,但总是留下一块心病。想不到时隔四年之久,许惊弦再度现身,怎不让陆文定有所顾忌?
媚云教乃是陆羽一手所创,许惊弦既然是陆羽的亲子,自有资格接掌大权。对权势的欲望已让陆文定隐伏杀机,若非恐怕杀亲之举令属下齿冷,早就命人暗中除掉许惊弦。却不料许惊弦胸怀坦荡,一番话反倒令陆文定暗觉惭愧。
待许惊弦吃罢,陆文定终于幵口道:“且随我来吧。”当先走出,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加重语气道,“无论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目前仍以吴言为名。这对你我都有好处,切记!”
许惊弦思索着陆文定话中的含意,随他出门而去。走出几步才发觉脚下发软,胸腹间隐约有一种气闷的感觉,丹田内一片空荡。他知道这并非宿酒未醒的缘故,而是服下了某种散功的药物,怪不得未加绑缚陆文定亦不防他有所异动。不过他丹田受损,本身内力全都散于四肢百骸之间,这种药物对他的武功影响并不大,暗忖如果陆文定知晓内情,是否还会如此放心地孤身面对自己?他料想自己昏迷之时必然被人搜查过身上的事物,伸手入怀一摸,所喜义父许漠洋的骨灰与兵甲派的《用兵神录》都在,只是显锋剑不在身侧,不知被藏在什么地方。
沿着湖边走出不远,来到一排木制阁楼前。阁楼共有十几间,高低起伏各自不同,因建于湖滨,木栋入基并不深,但巨大的木料层叠搭建,房屋间接缝处严丝榫合,稳实牢固。每间阁楼的窗上都挂着几面七彩方巾,迎风招展,极具异域风情。
陆文定来到中间最大的一间阁楼,挥挥手让几名守卫离开,盼咐道:“没有我的召唤,不得入内。与许惊弦一并进入。
阁楼内只有一张木桌,几张木椅,桌上端端放着许惊弦的显锋剑。许惊弦只望了显锋剑一眼,注意力就立刻被墙上挂着的两幅画像所吸引,快步走到近前,凝神望去。左首是一位男子的画像,画中人年约四十,相貌堂堂,润朗如玉,青衫及地,长髯垂胸,双掌凝于胸前,浑如抱球,似乎正在修习某种武功,但他的眼睛却望向右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右首则是一位三十余岁的女子,身着宫装华服,云鬆高梳,嘴角含笑,虽谈不上倾城倾国,却显得温婉括静,贤淑典雅,她柔情的目光正好对准那画中男子,仿佛正在凝视着习武中的丈夫。画师恰好捕捉到夫妻俩那一瞬间的神韵,给人印象深刻的不是那男子的英武姿态、女子的端庄雅致,而是两人对望的款款深情,观之让人心生羡慕。
许惊弦全身巨震,手指轻轻抚上画像,一股暖流陆然涌上眼眶,口中喃嚷道:这……就是我的父母!“在此之前,他对于生身父母的记忆仅限于名字,每当佳节思亲之际,更多的都是怀念义父许漠洋。但望见这画像的一刹那,压抑多年的情怀碎不及防地爆发出来,他咬紧牙关,努力不让泪水流下,但眼前已蒙上了一层雾气,望出去尽是一片模糊。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任时光飞逝,沧海桑田,亦无法有半点更改。
陆文定静立原地,沉默地观察着。他带许惊弦到阁楼中看这画像,本是出于试探。如果说之前他还抱着一丝饶幸,希望许惊弦只是为求活命而冒名顶替;此刻疑心已去了大半。虽说许惊弦眼中无泪,但仅从他乍见到画像激动不已的神情土,就足可分辨真假。
许惊弦呆呆地凝望着两幅画像,千言万语堵在嘴边,不知从何说起。他六岁受剌激太重,原本记忆尽都失去,但此刻受那画像所感,童年的无数往事从脑海中一一掠过,依稀重温起与慈母严父相处的点点滴滴,欲喊无声,欲哭无泪,唯有那份无法斩断的亲情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如果能穿越时空,重回当年,他只希望能够再次承欢于父母膝下,亲切地叫他们一声爹娘。
不知过了多久,许惊弦方才从激荡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又注意到每幅画像的右下角各有一行娟秀的小字,父亲的画像上写得是“夫君嬉武”,母亲的画像上则是“韵心自画”。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母亲的闺名唤作韵心,看母亲替父亲画像题字时的调侃之意,当知两人夫妻情深意驾,若非飞来横祸,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共享天伦,应该是何等美事?想到父母英年早逝,自己再也无法尽上一份孝道,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当即伏身于地,恭恭敬敬地对着父母的画像叩了九个响头。陆文定忽道:“你先不必如此作态,你的身份全凭当年许漠洋一人之言,其中是否有诈尚不得而知,或许他见我媚云教势大,所以才编造了这番难辨真假的言辞,好从中牟利。”
许惊弦起身怒目而视:“你伤害我不要紧,但不要辱及我义父。”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