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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未在意。这世道就是这样,你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没人会平白无故的对你好。就连欧阳,那么多年来对她的好,也都是有目的的。
霍志谦送她下楼,问她要去哪里。她想起此刻欧阳还在病房里躺着,浑浑噩噩间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再回一趟医院,把一切问清楚,问清楚欧阳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志谦听完她要回医院,也没有说什么,沉默的让司机把车开回去。路上他又说了一些什么,大约是让她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帮忙,或者是安慰她之类的。她都记不太清楚,满脑子徘徊的都是那一张张白纸黑字的“证据”。
下车时,他又叮嘱她一个人小心,她道了谢,头也不回的走进医院。
入夜医院里很安静,除了值夜的小护士,走廊上基本没有人走动。但是欧阳的病房里还亮着一盏灯,门是虚掩的,她站在门外,里面暗沉沉的,只有一点点极其微弱的红芒闪动,是他指尖的烟。她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床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走廊上安静极了,静得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直到咔嚓一声脆响,她吓了一跳,原来是欧阳打着了手里的火机,狭小的火苗燃起的瞬间映亮了他的脸,他的脸上隐约有泪痕,原来是手里的烟灭了,他又点燃了一根,然后,那点小小的红光就燃在他唇边,微微地发颤。
韩笑站在门外一动也不能动,她想起白天的那一幕幕,他近乎陌生的表白,在那之后,却是霍志谦让她看到的一张张白纸黑字丑陋的真相。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了,这个世界太复杂,而她永远是最后知后觉最愚蠢的那一个。
她觉得嘴里又苦又涩,喉咙也发痒,一时忍不住,咳出声来。
病房里的欧阳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嘴边的那星红芒都滑落下去,冷冷的质问:“谁?”
她轻轻推开门,站在门口的暗影里,他看到是她,语气有些不自然:“你怎么来了?”
她说:“没什么,就上来看看。”
房间里又重新安静下来,其实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两个人都融在黑暗里,这样的黑暗让她觉得有一点点安心,因为不会再为他脸上的表情所欺骗。
又过了一会,倒是欧阳先开口了:“现在看完了,你可以走了。”他像是赌气的孩子,背过身去,空留一副背影对着她,她看不到他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的背脊线条跟他的人一样冷硬,冷到人心里去。
她觉得手脚发寒,终于还是无法忍耐:“为什么?”她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颤:“为什么要杀死我妈妈?她并不是死于空难,或者说,她是死于你一手设计的‘空难’。”
欧阳的身子猛的震动,他回过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病房里十分幽暗,但她能感受到欧阳的僵硬。为什么?是因为心虚吗?可是看着他脸上沉痛的表情,她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迷茫,仿佛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她对欧阳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于是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他觉得心灰意冷:“原来你一直没有相信过我。”他突然笑了笑:“你认为是怎样,就怎样吧。”
韩笑迷茫而困顿的看着他:“我承认妈妈对你是不好,那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出于对婚姻破散的恐惧,她并没有对你做出实质性的伤害。你为什么这么狠,能下得了手?”
他还是笑,这样的笑容真是可恶,让她恨不得撕裂。他的话也和他的笑容一样恶毒:“我为什么下不了手?你不是一直说我没人性,我当初可以逼得你的同学自杀,为什么不能杀死你母亲?那个女人一直没有给过我好脸色,我想她死很久了,她不死我怎么回到韩家,怎么伺机取得韩卫梁的信任,怎么把你骗到手?”
他一连串说了许多,这个人,连承认罪行都是这样理所当然。韩笑只觉得急怒攻心:“欧阳,你不得好死!”
死?有什么可怕?想让一个人痛苦,并不用让他去死,因为死亡往往是一种解脱。只要让他绝望,就会生不如死。
话一出口,他就已经后悔了。只因为她的不信任,让他觉得生不如死,才会自暴自弃说出那些话,可是看着她眼里的仇恨,他开始恐慌,害怕她真的把他当成杀母凶手,一辈子记恨着他。
他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但几次都没能找着自己的声音。扑面而来的仇恨,将她击打得溃不成军。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最疼爱她的哥哥,即使在被他无数次的凌口辱之后,也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恨他!
自己真是瞎了眼,父亲也是瞎了眼,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为什么欧阳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笑出声来,眼泪伴随着支离破碎的笑,她诅咒他:“你杀了我妈妈,我打了你一枪,原来我不是欠你的,是你欠我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欧阳,这就是你的报应!你注定了一辈子孤独,永远也没人爱,永远也不会有亲人!”
充满恨意的诅咒,每一句,都像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他的胸口最深处,还没完,拔出的时候还要再带出飞溅的血肉。有多痛?不过是在胸腔里撕扯掉一块,可是那些他都不在乎了,看着她的眼泪,看到她痛苦,他却比她还要心疼,终于忍不住开口:“如果我说,这不是我做的,你会不会相信?”
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却使她愈加疑惑。她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我不会再相信你。”
他没有辩驳,只是垂下头,静静的看着刚才她闯入时惊慌掉落的那一截烟蒂,原来那烟一直没灭,掉在地上,燃了厚厚的一截烟灰,刚刚才灭掉,还有星点的火星子,像是生命燃烧的余烬,一点半点的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她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但他就一直这么看着。
他又有很长时间没说话,韩笑忽然觉得气闷,他有枪,他能轻易的操纵一个人的生死,买凶杀人对他来说也许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杀人凶手,却能轻描淡写的面对她的质问,她气不过,几乎是歇斯底里:“欧阳,你为什么这么狠?我恨透了你,你从一开始就骗我,你杀了妈妈,又威胁爸爸,还夺我清白,我们一家到底欠了你什么?”一连串的质问,她等不到回答,反而逼出了自己的眼泪,流的满脸都是,她狠狠的说:“就算我不能给妈妈报仇,总有一天,天会收你!”
这一次他没有再看着地上,而是抬起头来看她,目光深邃而忧伤,他的脸色仿佛很苍白,额上沁着涔涔的汗,也许是伤口又发作了,那副样子,像是一只受伤的豹,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孤独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他终于动了动唇,说:“我等着那一天。”
*
这样算是和欧阳彻底闹绷了。
这次她再也没有回到那栋别墅,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收拾,都连夜回了家。父亲当时正好深夜下班回来,看见抱着膝坐在铁门外的她,一时不敢相认。
这么久没回家了,她连回家的钥匙都找不到了,按门铃没有人应,只要蜷缩成一团坐在门口等着。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痛苦,那些恐惧和煎熬她一辈子不想再重复,直到看到父亲熟悉又陌生的脸孔,终于忍不住扑上前嚎啕大哭。
父亲的手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宽厚,温暖,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笑笑,我的乖宝贝,笑笑……”
终究还是最疼爱她的父亲啊。她哭得泣不成声,不知该如何跟父亲说母亲的死因,只好揪着父亲的衣襟撒娇:“爸爸,再也别丢下我一个人……以后再也别丢下我了……”
韩卫梁深吸口气,自己半生的心血都投入到公司里,对女儿的关心照顾的确太少。却不知道韩笑早已知道他将她的监护权卖给欧阳的事,这样的哭诉,是被至亲抛弃的悲哀。
进到房间里后,韩笑用掉了一整盒的纸巾,才停止了哭泣。这些天她几乎流尽了一生的眼泪,她想她以后大概再不会哭泣了,因为再没有人会值得她流泪。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父亲临时帮她收拾了一下,换了床新的被褥。空气里都是灰尘的气味,明明是她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冰凉的枕头上,却是整夜的辗转难眠。不能算认床吧,毕竟她在这张床上也睡了六七年,只是没想到才离开短短几年,房间已经看起来这样陈旧了。她想起以前欧阳在天母住宅区的公寓和半山的别墅,只要是她的房间,不管隔多久入住,始终和昨天一样,干净温馨。
也许父亲真的太忙了吧,忙得忽略了许多事情。她带着几分感慨,隔很久才睡着,那时天色已经薄薄亮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陌生的电话打进来,点名道姓要找她。
对方的说话方式非常的官方,后来才知道是欧阳的助理秘书,原来是通知她去取回天瑜的股权转让书。她想起那是十八岁生日时欧阳送给她的礼物之一,那时她还以为欧阳是要用这个要挟她,昨晚与他闹翻,匆匆之间并没有考虑这么多,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肯轻易的还给她,完全没有要用这股份来要挟的意思。
她把电话的大致内容跟父亲说了,叫他让人去取一趟。韩卫梁这才恍然惊醒,原来自己的公司早就已经被人偷偷做空了。而他这些年高居执行总裁的位置,竟然毫无所觉。
家里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又有些什么不同,也许是人丁单薄之后,少了些热闹感吧。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淡淡的欣慰夹杂着些微的怅然。白天韩卫梁特地让家政助理把她的房间又重新收拾了一遍,窗户桌子明明都擦得一尘不染了,但她觉得空气里那股尘土味儿始终散不去,后来佣人拿了支花来插在花瓶里,她顿时觉得好多了。原来是习惯了欧阳每天叫人在她房里摆一只白茶花,久而久之,就把那淡淡的花香当作正常的空气味道了。
下午的时候,韩卫梁的秘书把天瑜的股权转让书取了回来。韩笑坐在沙发里,正在吃厨房端来的冰糖燕窝。她觉得有点怪,以前在欧阳的别墅里吃的燕窝,怎么都觉得跟家里的味道像,如今吃着家里的,又觉得味道不太对。问家务助理才知道,原来的厨子早就辞职了。
她吃了两口觉得不合胃口,放下来拿起那张纸看。最下方欧阳已经签了名,她怔怔看着那个签名,很少看到他签名,偶尔会看他签支票,都是龙飞凤舞。但协议书最后的签名很端正,几乎是一笔一画,要力透纸背,刻到她心里去。
仔细算算这几年,其实欧阳对她还不错,把她精心的养在密闭的温室里,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如果不是霍志谦告诉她一切的真相,也许她就这么认命的过了。
那天在私房菜馆子里,她看着一张张从他手上递过来的调查资料,原来母亲的空难并不是意外……一条条的证据,都显示着是欧阳买通飞行员,造成这场空难的假象……自己竟然和杀母仇人同床共枕了两年,还怀了他的孽种!
她不知道不可原谅的是自己,还是欧阳。她摇了摇头,把协议书交回秘书手上:“拿到公司给爸爸吧。”
五十五、作践自己
傍晚的时候,快递公司又上门,客厅里堆着几只大箱子,韩笑一走出房间就看见了,韩卫梁说是欧阳让人寄来的。
她走时匆忙,留在别墅的东西一样都没带走。其实大半也都是欧阳花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