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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年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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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今晚,怎么这么安静。我躺在床上,一直闭着眼睛,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很快入眠,但就在刚才,我居然听到了长街上的梆响。一声、两声……,我还能数出梆响的次数。
一丝讥笑扯在了嘴边,怎么会这么安静呢,安静到我这如此僻远的角落都能听到从长街上传来的梆响。
我缓缓睁开眼睛,在更烛的亮光下,直盯着床顶的雪纱帐。这不是那边的屋子,我对自己说,不要再想那边了,何苦又添惆怅?
是惆怅吗?怎么能不是呢。移居这里,已快三个月,这么多日子,那个人……有没有想过我……。我又扯了一丝苦笑,坐起身来,环视了这间屋子,酸楚的想:也许他永远都不会想我了,三个月又算什么,也许更长的日子,我也只能在这里度过……这或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倒了杯茶,坐在南窗下。更烛微微的跳烁着,虽然渐近夏五月,但在这样的夜晚却仍带着丝丝幽凉。值夜的宫女在西间炕上打着盹,我动作轻柔,并未令其惊醒。这样很好,她不必过来待立,我也不必担心打破这份幽静。
这就是我的归宿,我想。在这偌大宫庭的某处角落,这间屋子里。有宫婢、有更烛、有当年的春茶、有新糊的窗纱,所有应有的份例,我样样不差。只是,不可能再有――他。
我苦笑,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放纵自己想念他。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想来终其一生都只能在思念中度过,那我不如一开始,就放弃这份思念,淡淡地独自过活。
淡淡地,我真能够做到吗?
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年,那繁花似锦的春天,我也是淡淡地走进了顺贞门……
初见
那一天是两黄旗的秀选,天气很晴朗,和煦的阳光普照在每一个女孩身上,映托出我们青春亮丽的脸庞。大家在顺贞门前集齐,由总管太监捧着名册,按五人一班引入陛见。我和晓莲妹妹正好在同一班。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他端坐在紫檀盘龙宝座上,恭奉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御选。我们走进去,立而不跪,我没有垂首,所以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他有着天神一般的威严,或也许他就是天神,我告诉自己,这就是皇帝,我满洲的天子。
太监开始报我们的旗籍与父职,我却突然看到他的嘴角似微微上扬,似露一丝浅笑。我有些疑惑,不知皇帝因何而笑?正出着神,却听得太皇太后转头对皇太后说:“卫武家的这两个格格倒不错,模样也生得好。”皇太后亦点头。于是,我和晓莲妹妹都留了牌子。几天之后,慈宁宫派出了两顶轿子,把我们抬进了紫禁城。
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我和晓莲没有参加复选就直接进了宫,也不记得在慈宁宫看到太皇太后时都说了些什么。我能记得的是圣恩浩荡,太皇太后将我跟晓莲就留在了慈宁宫,留在了她的身边。
而他,每日都会来慈宁宫请安。他会饶有兴趣的盯着我,而我却不敢像秀选那天一样直视于他。
直到有一天,我奉太皇太后懿旨题联临溪亭,他悄悄的走近,淡笑不语。一旁的宫女提醒我圣驾到此,我微微惊讶,转头即看到了含笑的他。他似乎心情不错,我福身接驾,却听他轻朗的笑道:“好个清凉之处。”既而又笑问:“何故沉思而不知朕之近耶?”我垂目答曰:“奴才奉太后太后懿旨题联。”他俊眉微挑,随即转身向案,取联阅之。
阅罢,他笑问:“前礼部侍郎文胜是你什么人?”我答道:“是奴才先外祖。”他又道:“朕听说文胜诗礼世族,诸孙中最喜一外孙女,五岁令其开蒙,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无所不读。那可是你?”我回说“是”。他突然停止说话,看了我半晌,说道:“把头抬起来,看着朕回话。”语气中似透着不满。
我依言抬头,迎上了他深邃的眼眸,没有因为他的不满而胆怯。他笑了,眼眸中带着些许赞赏,他说:“你当时在乐志斋①,可没有这么躲闪着朕。”我浅笑,知道他说的是秀选的那一天,这让我不自觉的又回想起初见他的那一刹那,他帝王尊贵如天神般的风采,深印在我脑海中,以至于我当时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接着说道:“你题的这几副对联都甚好,可呈太皇太后圣选。”我含笑说“是”,这次没有垂目。他盯着我的笑容,眼眸犹如一池黑暗的深潭。我没有回避,因为他仍如初见时那样捕获了我。
半晌,他开口问我:“你今年十几了?”我答道:“十五。”他若有所思,眼神闪烁不定,他似乎想决定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决定。他就这样转身,走出了两步后,侧首丢下一句:“朕明日再来。”便径直离去,几近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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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我整晚没睡,或许应该说整个慈宁宫都没人入睡。那天夜里,仁孝皇后②临盆在即,精奇嬷嬷回禀说,皇后是胎位不正,孩子一直生不下来。我和晓莲彻夜待奉在太皇太后身边,苏麻喇额涅嬷嬷则不住的在佛堂内祈求神灵的保佑。
到了第二日巳正,皇后诞下了太子,宫内无不欣喜。但接踵而至的却是,皇后的驾崩!
我至今还能记起当时的一幕幕情景。太皇太后坐在佛堂里,一夜未眠已然很憔悴,又值如此噩耗,悲痛不已。既而皇太后至,掩面呜咽。宫中女子、内侍,俱相垂泪。
我当时在想,皇上也必定十分悲恸,圣驾前可有人劝慰?唉~我不禁轻叹,我曾问过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视他为自己的良人,处处为他尽心。现在想来,大概就是从我十五岁的及笄之年吧。
至那以后的很多日子,慈宁宫几乎没有了欢笑。仁孝皇后之丧,三藩事急,他每日仍来慈宁宫,但每日都匆匆离去。他有时会不禁意的看到我,但马上又转向别处。我知道,他已经忘了“朕明日再来”,这让我莫名的感到有些无奈与伤感。
太皇太后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她意味深长的说:“婉丫头,你今年才十五,再长几岁吧。”我知道太皇太后是疼爱我的,苏麻喇额涅嬷嬷也说,我很投太皇太后的缘。那时候,先帝的公主都已经下嫁,侍奉在慈宁宫身边的,只有我、晓莲还有镇国公高塞之女三格格。
三格格的额娘是科尔沁部的格格,因为这个原故,三格格自幼就养育于太皇太后宫中,太皇太后十分喜爱她,还亲赐三格格名曰“戴佑”。
事实上,我和晓莲更多的时候是在陪伴三格格,她是一位极聪慧的宗室格格,清书③熟谙,诗词也通。她曾有一次要求“课读”④讲书、读文章,但又在“课读”开讲后,甚觉无趣,拉了晓莲就逃出书房,使得“课读”一时不知所措。
好在太皇太后视她为心肝宝贝,处处维护,少有责罚。所以,我们在春季咏玉兰、夏季咏蔷薇、秋季咏丹桂,冬季咏腊梅。我们为甘霖填过词,为瑞雪作过赋……
我们在太皇太后的庇护下,在慈宁宫里过着惬意的日子,丝毫没有感觉到“三藩”所带来的忧心与不安。
只是呀,那样的日子,我再也不会拥有了。
注:①乐志斋:养性斋。
②仁孝皇后:孝诚仁皇后。
③清书:满文。
④课读:教书师傅。
承王
我又倒了杯茶,却突然觉得有些饥饿,想了一下才记起,原来我昨晚并没有吃什么东西。我打开桌上的食盒,捡了块澄沙饽饽,才咬一口,就因它的油腻而皱眉,只好又选了块梅花酥,勉强充饥。
梅花酥是内饽饽房做的,用木模套以梅花形,故名“梅花酥”。每逢经筵日讲,间歇时献茶水饽饽,多为梅花酥,取其“清雅”之意也。
我又想起他册立皇太子的那一年,他终于注意到了我。我被命为御前陪侍,侍候皇上御经筵,充“答应”之职。每每听讲官们论经史、讲通鉴,皆使我如获至宝,心中大有进益。有时候听得入神,奉茶侍墨颇有怠慢,他也不恼,另命太监服侍,只是满座讲官诧异不已。
有一次在养心殿,他笑着问我:“诗所谓‘孔雀东南飞’,何不西北飞耶?”我笑答:“盖‘西北有高楼’,故不飞矣。”他听罢大笑,点头称是。又一次在弘德殿,他说:“‘萧韶九成,凤凰来仪’,且从何而来焉?”我回:“九天而来。”他笑语:“何以知九天而来?”我道:“《楚辞》中言‘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乎杳冥之上’,故而得知。”他听后亦点头称赞。
这样的御前对答时常发生,他常喜欢在经筵结束后考我,当听到令他满意的答案后,会含笑点头、会拍手称赞,会时不时的看着我。
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沉醉于御前对答,我甚至希冀每日的“日讲”我也能陪侍在他身边,而不光只限于每月逢二①的经筵。
也就在那个时候,承王频繁的来慈宁宫请安,那一位深得太皇太后喜爱的宗室显贵,太皇太后从不让我与晓莲回避。
承王的眼神是灼热的,很多时候我不经意的抬眼,他目光却是正看向我。我想一定是太皇太后默许、甚至是乐见的。不然任哪位亲王也不敢在慈宁宫正殿,在请安之际,肆意凝视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甚至丝毫不曾避讳!这样的情况,每每如是,太皇太后却十分高兴,言语谈笑间,充满了对这位承亲王的喜爱和宠溺。
三格格私下对我笑言:“看样子,太皇太后有意要将你指给承王做福晋。”我大惊:“格格不可乱说,怎么拿我取乐?”三格格笑道:“谁敢拿你取乐?是不是到时就知道。”我知道这偌大的宫廷里,无风不会起浪,三格格如此说,自是有一番道理。我当时心中极度不安,如果太皇太后真要将我指给承王,那我该怎么办?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他是当今圣上,如果他不愿意我指与承王,一道旨意即可让我留下。我又想到了太皇太后,如果我去求太皇太后,她会不会怜悯我,让我继续留在慈宁宫?但所幸这一切都还是未知,太皇太后并没有下旨要将我指给承王,想到这里,我又慢慢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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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该来的又怎么能躲得过呢。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当今圣上册立公遏必隆之女为新后。二十四日,圣上谕礼部:“朕恭奉圣祖母太皇太后慈谕,稽古帝王宫闱之制,必备妃嫔,以襄内政。今册封佟佳氏为贵妃、李氏为安嫔、章佳氏为敬嫔、董氏为端嫔、马佳氏为荣嫔、纳喇氏为惠嫔、郭络罗氏为宜嫔、赫舍里氏为僖嫔……”
那几天,宫里何止用“热闹”二字形容!东西各宫我是不能全部瞧见了,只这慈宁宫里,来请安、来道喜的妃嫔、福晋,在京的公主、格格莫不朝服朝冠,齐簇一团;金凤翟鸟,含宝衔珠。她们给太皇太后纳福请安后,都聚在太皇太后跟前凑趣,有时候,竟有一二十人。
我不知道我心里想了些什么,我曾经为此哭了一夜,但第二天仍若无其事的在太皇太后身旁侍立。我不知道这些贵妇人们在说些什么、在笑些什么,我只是在太皇太后身旁侍立,其它的我什么也听不进去。
后来,我病了。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总是有人重复的说“恭奉圣祖母太皇太后慈谕……册封贵妃、册封嫔”,